第67章 遇故人

“這是二姐姐的朋友, 我奉二姐姐的命送她出去。”李玺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魏禹一眼就認出了蛛蛛身上的那件披風,分明是李玺的,抿着唇, 不說話。

每次他這樣, 李玺就莫名生出被打手心支配的恐懼, 連忙湊到他耳邊, 悄悄說:“放心,她可醜可醜了,我不會對她有意思。”

魏禹輕挑眉峰,嗯了一聲。

李玺松了口氣,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推着他往前走,“你是不是要忙?快去,我送完人就去找你,晚上一起吃烤肉啊,二哥哥肯定已經打到大山豬了。”

魏禹也不反抗,順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經過蛛蛛身邊的時候,猛地扯下了她頭上的兜帽。

三人一狗皆是一愣。

魏禹輕笑:“很醜?”

蛛蛛鳳眼一瞪,“你居然說我醜?”

李玺咽了咽口水,一步步退到熊熊子身後,把自己一團,不說話了。

蛛蛛指着魏禹, “他是誰?”

“他是我王——”想說王妃的,一想蛛蛛讨厭姓李的, 臨時改口, “夫人, 是我夫人。”

“王夫人?他是女的?”蛛蛛驚奇地看着魏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像男人了。”

魏禹神色一僵,執手道:“大理寺少卿,魏禹,幸會。”

蛛蛛态度陡然一變,“你就是大理寺少卿?那個‘年歲不大,長得挺俊,極會辦案,且十分公正’的魏少卿?”

李玺開心又驕傲,仿佛被誇的是自己,“對,就是他,大業最牛叉叉的大理寺少卿!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蛛蛛接口道。

“對,就是從來都沒有的那種!”李玺拍板。

兩個人一起仰着臉,一起盯着他,眼睛裏如出一轍地閃着崇拜的小星星。

魏禹:“……”

雖然“捉奸在床”,但讨厭不起來是怎麽回事?

在蛛蛛的盛情邀請下,魏禹和李玺一起送她。

李玺好奇,“你不是很少下山嗎,怎麽知道書昀兄?”

“我阿爺說的,他幫過我阿爺。那次我阿爺去西市賣虎骨,被黑心店家用陳貨換了新貨,是魏少卿幫他讨回了公道。”蛛蛛毫無防備地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魏禹心頭一動,問:“敢問,令尊高姓大名?”

“你不記得啦?虧我阿爺還日日誇贊你。”蛛蛛有些不開心,“我阿爺叫納木。”

魏禹沒有解釋,只是淡淡開口:“契苾納木,通關文牒上寫的是家住長安城郊姜家莊,無田産,打獵為生,每五日進城一次。”

“原來你記得。對不起,是我冤枉你了。”蛛蛛紅着臉,把手搭在肩上,深深地彎下腰。

這是鐵勒族極高的禮節,對有智慧的長者或很尊敬的人才會有的。

魏禹還了一禮。

李玺笑呵呵道:“書昀兄幫過蛛蛛的阿爺,今日蛛蛛又幫了我,我們兩個一起送她回家,真巧啊!”

魏禹笑笑,沒說話。

他幫契苾納木,并非巧合。

自從知道了李玺的身世,他就一直在查,查楊氏,查胡姬,查鄭、崔兩家。

為了确保沒有人能拿李玺的身世做文章,所以,要提前掐斷一切暴露真相的可能性。

順着胡姬這條線,他查到了鐵勒族,查到了“仆固”這一姓氏,查到了契苾納木。

确切說,他查清了所有在長安城有通關文牒的鐵勒人。

他發現,納木這個人很有問題,他的文牒寫的是“姜家莊”,卻并不住姜家莊;明明“無妻無子”,進城時卻常常買一些新鮮布料和小孩子吃的零嘴。

所以,魏禹才會注意到他。

原本還想着如何接近……

“你們去我家做客!”蛛蛛主動邀請,“我爺見到魏少卿一定很高興,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李玺擺擺手,“不用了,下次,我們把你送到山上就回來,說好了請二哥哥吃烤肉。”

魏禹道:“天色漸晚,小娘子一個人在山上走不安全,若是碰到巡邏的金吾衛,興許會被當成謀刺聖駕的歹人。”

李玺一怔,“這麽嚴重的嗎?那還是把她送到家門口好了,晚點吃烤肉也是一樣的。”

魏禹笑笑,“菜塊也要吃一些。”

小福王彎着眼睛,開啓哄人模式:“只要是書昀兄做的,我都吃。”

“嗯,回去給你烤。”

“那你要把最好的小脆骨和小五花留給我,讓二哥哥吃烤焦的。”

“嗯,雞腿吃嗎?我随聖人進山,獵了幾只錦雞。”

“吃!要用茱萸腌過的,帶辣味的!”

“好。”

“……”

明明一整天都沒吃飯,蛛蛛卻覺得有點撐,本能地離這倆人遠了一些。

熊熊子甩甩尾巴,選擇和她站到一起。

倆單身狗抱團取暖。

***

蛛蛛的家非常奇特,在一個天坑裏。

天坑就像一個口小肚子大的井,坑中常常有花木,有流水,自成一片天地。

蛛蛛家的這個天坑不大,卻十分漂亮,洞口用灌木和交錯的藤蔓遮掩着,洞壁上有奇異的山石,有頑強生長的小草,甚至有幾棵斜出的小松樹。

蛛蛛繞着洞口走了一圈,變戲法似的扯出一條長長的繩梯,往坑口一丢,剛好垂到洞底。

“我先下去了,你們小心。”蛛蛛娴熟地抓住繩梯,靈活地爬了下去。

順便還把熊熊子哄了下去。

說來也是奇怪,熊熊子對人一向防備,不知道為什麽,竟很喜歡蛛蛛。蛛蛛教它怎麽爬梯子,它很快就學會了,被蛛蛛護着爬了下去。

“汪!”

“汪汪汪!”

這是在催李玺。

李玺搓搓興奮的小手手,擡腳就要往下爬。

卻被魏少卿按住了。

魏禹自己先下去,試了試繩梯的結實程度,這才朝李玺招招手,“來。”

李玺美得不行,書昀兄這是疼他呢!

更疼的還在後面。

魏禹不急着往下走,只和李玺錯開了四五階,兩個人幾乎是相疊着往下爬。

魏少卿的手剛好護在

李玺腰上,而李玺的屁股……貼着魏少卿的臉。

蛛蛛摸摸熊熊子的頭。

熊熊子蹭蹭她的手。

再次狂吞一口狗糧。

蛛蛛家的竹舍建得很隐蔽,在天坑後面的另一個小坑中,兩坑之間有一大石遮擋,力氣極大的人才能把石頭移開。

正是因為這重重保障,這些年蛛蛛一家才沒被人發現。

“準備好表情,準備好尖叫,一般般就好,別太誇張哦!”

小福王活動活動肩膀,轉轉手腕,掰掰手指……呃,沒響。

沒事,只要我不尴尬,就沒人能發現。

重新活動活動肩膀,轉轉手腕,深吸一口氣,推——

沒推開。

就很尴尬了。

蛛蛛哈哈大笑。

一邊笑一邊随手那麽一推,那塊極大極重的石頭就骨碌碌往旁邊滾了一截,剛好錯開一條半人高的洞口,可以彎着腰過去。

小福王假裝看風景。

啊,天很藍,太陽很大,紅花綠樹都好養眼。

咦,剛剛是不是有兩只小麻雀飛過去?

蛛蛛扶着石頭,幾乎笑破肚皮。

熊熊子汪汪叫着,一會兒圍着她轉兩圈,一會兒圍着李玺轉兩圈,沒有絲毫到了陌生地方的緊張感。

李玺一頭紮進魏少卿懷裏,不想見人了。

魏禹噙着笑,順順毛。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小寶很聰明。”

“可是很丢人。”

“術業有專攻,小寶将來又不靠力氣讨生活。”

“可是很丢人。”

“那就練,锲而不舍,終有所成。”

“可是很——”

“契苾蛛蛛!皮又癢了是不是?你還知道回——他們是誰?!”一個高亢的女聲突然響起。

蛛蛛啊的一聲,怕怕地抱住熊熊子。

李玺從魏禹懷裏擡起頭,循聲看去。

只見一個穿着胡服、長相也極有胡人特色的女子站在石階上,視線冷冰冰地看着他和魏禹,一臉警惕。

“他們是誰?”女子再次開口,“忘了你阿爺說過的話了?”

“沒有,這是阿爺認識的人,還給了我藥,所以我才帶他們來看看阿爺,希望阿爺高興些,早些好起來。”蛛蛛小聲解釋。

女子眉頭緊鎖,“認識的人?我怎麽不知道?”

李玺按捺不住了,主動上前道:“你女兒救了我,我送她藥聊表謝意,這很公平。旁邊這位幫過你家男人,就更不是壞人了。”

“放心,即使知道你們是流民,沒有通關文牒,我們也不會去官府舉報領賞錢的。”

為了讓她徹底放心,還特意加了句:“主要是,我們也不缺那點錢。”

胡服女子:“……”

蛛蛛:“我覺得你還不如不說。”

女子冷着臉,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厲聲道:“滾出去,再也不許進來。若是敢向旁人透露這個地方,我就算追到粟末河邊,也要殺掉你們!”

李玺被她吓到了,摳了摳魏禹的腰帶,“怎的比我大姐姐還兇?”

魏禹握住他的手,淡聲道:“我等今日來只是應你女兒的邀請,看看你的丈夫,放下你的劍,仆固鴉羽。”

女子面色一變,“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蛛蛛告訴你的?”

不,不對。

就算是蛛蛛,也只知道她叫鴉羽,不知道她姓仆固——仆固,曾是鐵勒人的王族姓氏。

“我幼時曾在平康坊讨生活,與胡旋閣的仆固明月是舊識。”

仆固鴉羽将信将疑,“明月姐姐十五年前就去世了,那時候你幾歲?有十歲嗎?姐姐向來是謹慎之人,不會無緣無故把姓氏告訴一個小孩子。”

“我幫她送了一封信。”魏禹淡聲道。

仆固鴉羽身形一晃,“當年就是你……”

魏禹緩緩點頭。

他也是在見到仆固鴉羽之後,才想起這件往事的。

那是他逃離舅母家、前往平康坊的第二年,他原本在一家醫館做學徒,常常去胡旋閣送些跌打損傷的藥膏,一來二去就跟閣中跳舞最好看、練習也最勤奮的仆固明月熟識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麽,仆固明月吐了好多血,大概是沒人能求了,才求到他頭上。

仆固明月答應他,事成之後把自己的書都送給他,魏禹便冒着犯宵禁的風險,給她送了一封信。

敲門的暗號就是——

“你從何處來?”

“仆固明月。”

“誰讓你來的。”

“胡旋閣。”

然後,從屋裏出來一個胡人女子,跟着他去了胡旋閣。

他聽到,仆固明月叫她鴉羽,還從暗室中抱出一個小嬰兒。

後來,仆固明月死了,那個女子抱走了小嬰孩,魏禹拿走了仆固明月的書。

好多好多書,比被豬吃掉的那些還多,多出十倍,他做一輩子醫館學徒可能都買不起。

魏禹就是靠着那些書,在醫館捱過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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