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傷口不深,所以在一個星期後便基本痊愈。染了血的校服也被小心地洗幹淨,然後借口被釘子刮破,讓母親縫好後,再次穿到了關錦身上。沒幾天,又将那件NIKE外套洗好,偷偷留在霍醫生的診所前臺後,關錦再也沒去那裏。

上下學的時候,他不再走那條小巷,而改走另一條大道。

然後生活繼續是一成不變的兩點一線。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如果不是校服上那道縫紉線,關錦幾乎都要遺忘曾經發生過的危機。

撞見過現場的張鵬亮事後雖然跟他讨論過那個叫林耀的青年,可就跟那道深深的圍牆一樣,這個人除了知道名字外,他們再也探究不出任何八卦來。

一個月,兩個月,等關錦換上了短袖的校服,等他又因為天氣太過炎熱而走回小巷的時候,他甚至再也想不起林耀這個名字。

在無憂無慮的青春面前,再大的問題也會被繁重的課業和各種課後娛樂給沖淡得變成一杯白開水。

很快期考結束,暑期來臨,關錦抱着年級四十八名的成績,換回了暑期玩樂的免死金牌。

悶了好久的關錦像個脫了籠子的野生猴,跟着張鵬亮四處亂竄,上山下海,爬牆游泳,但凡是想得到的娛樂,都給他們嘗了個夠。

終于有一天傍晚,張鵬亮跟他坐在樹蔭下,聽着吵雜的知了咆哮,看着夕陽慢慢拉長這株老檀木的樹影,然後神秘兮兮地問:你去過夜火沒有?

沒去過。僅僅是關錦這三個字,便決定了當晚的目标。

張鵬亮站在街燈下,頭發被發蠟弄得像秋天的稻茬,一簇簇地豎在腦殼上,高大的身材套着一身朋克裝,居然也還挺像個搖滾工作者。

從陰影裏磨磨蹭蹭出來的關錦不是很放心地問:“真的沒問題?”

張鵬亮大笑着拍他後背:“怎麽有問題?哥們你今天帥得一口氣能泡五個妞!”

從街邊商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身影,一身從未穿過的朋克裝,被發蠟打理得像漫畫人物的頭發,玻璃裏面的人似乎是另一個世界裏出來的關錦。

跟家裏人說到張鵬亮家過夜的人,此刻卻站在這個城市最熱的俱樂部“夜火”面前。酒吧、俱樂部,這些地方對他們這種年紀的孩子來說,就像帶了毒藥的蜜糖那樣誘人。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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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剛踏進夜火的門口,煙草的味道就像一堵牆,把他又彈了出來。

張鵬亮連忙用胸膛把他頂住,低下頭在他耳邊鼓氣:“加油啊阿錦,裏面的辣妹都等着呢,跟我們同年的人這裏面也不少!”

關錦回頭,微紅着臉瞪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嘿,”張鵬亮得意一笑,“老子一年前就來探過班了。”

門口檢票的人看也不看兩個明顯稚嫩的少年,咔嚓一下剪了五十塊錢一張的入場券,然後繼續靠着櫃臺發呆。

廳內震耳欲聾的電子樂伴着迷幻的噴霧和燈光,炫得關錦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脫離了人世。張鵬亮把他拉到舞池附近的吧臺,大方地點了兩瓶生啤,把一瓶塞進他手裏:“怎樣,阿錦?這裏是天堂吧?”

關錦不知該搖頭還是該點頭。這種脫離了現實的感覺他從未經歷過,舞池內瘋狂的男女們像是着魔了一般扭動着四肢,舞池外的人們都拿着酒,眼睛反射着跟電子燈一樣詭異的光,神情各異。

他拿起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口。冰冷的啤酒流進腸道裏,刺得人發麻。

張鵬亮一直貼着自己的耳朵說話,說這裏有多受歡迎,這裏是連警察都不敢随便來查的地方,這裏有好幾個大領導的未成年子女,這裏的姑娘們也喜歡年紀小的,這裏……

跟學校裏端正坐着的女學生不同,這裏的女孩子們穿着暴露,總是若有似無地依靠在男人身上,讓人連眼睛都沒處放。

是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就特別容易讓人瘋狂?

酒精繼續刺激着他的胃,熱。熱得叫人心煩氣躁,卻又莫名清醒。

沒過多久,他們身旁也出現了女孩。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只有幾塊敏感的地方被遮掩着,稚嫩的身體卻極盡所能的展露着她們的雌性吸引力,煙熏妝下的眼神是青澀的放浪。她們笑看着高鵬亮和關錦這樣一高一低的組合,張鵬亮的高大帥氣是吸引力,可關錦宛如幼虎的外表也是吸引力。

尚未完全長成的尖牙利爪反倒讓人心生好奇,傷不了人,卻帶着原始的兇狠。

張鵬亮是老手了,自然一下混到了女人堆裏去。可關錦拿着啤酒,總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脂粉的香味,酒精的熱度,摻雜着舞池的瘋狂,關錦開始覺得胸悶。

避開熱情過度的人群,大步地退到了後門,推開那層厚重的玻璃,清涼的風直吹進來。關錦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不喜歡這樣的地方。

有人正要從後門回來,他側過身子,想讓路,對方無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關錦全身豎起了毛,轉身就想跑。

“跑去哪裏?”對方聲音帶笑,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腦袋,另一只手一挽一拉,就把他撈了回來。

關錦緊繃着背脊,怎麽也沒想還會跟這個人重逢。

他叫什麽來着?……林……林光……還是……

“林耀,這孩子嫩成這樣你都看上了?”旁邊有人開玩笑。

對!該死的他就叫林耀!關錦想掙脫他的手臂,可惜對方無論是身高還是力量,都占據了上風。

“你上次穿着萬青中學的校服,應該還未成年吧?”林耀笑眯眯地看着他,調侃道:“關錦小弟弟?”

知道确實逃不了了,才不情不願地答:“不是。跟朋友來玩玩。”幹!他幹嘛要這麽老實回答他!

“霍醫生跟我說,你第二次換藥沒去?”林耀還是沒放。

“小傷,不用換藥。”他皮粗肉厚的,哪用這麽嬌貴,再說,包紮一個星期不讓家人發現已經很難,後面他幹脆拆了繃帶,貼了塊藥膏了事,現在不也是活蹦亂跳賽公牛麽?

似乎覺察到他的心裏抗拒,林耀揉了揉他的腦袋,也沒再為難,松開手,笑着說了句“好好玩,賬算我的”,然後揮揮手就進了大廳。

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關錦嘟囔了句“怎麽算你頭上都不說”,然後推開後門,想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剛出門那一刻就撞上了一堵肉牆,人又被撞了回來。腳步不穩地倒退了幾步,關錦只看到幾個穿着無袖衫的肌肉男氣勢洶洶地從自己面前走過,然後直殺入人潮洶湧的大廳。

他瞪圓了眼,看着這群明顯是來找茬的人一手拿一個啤酒瓶,狠狠地砸向吧臺,本來熱鬧非凡的廳內,立刻凝固起來,就連喧嚣的電子音樂也戛然而止。

“姓林的,給我滾出來!”最高大的肌肉男朝四周吼。在場所有姓林的都抖了抖,擔心目标人物是自己。

關錦心想,千萬別是我認識的那個林。

結果肌肉男找到的,那個正坐在卡座裏跟朋友笑得輕松的人,還就是那個林。

這個人身邊難道就不能有一天的安寧?

張鵬亮不知什麽時候也找到了這邊,湊過來跟關錦小聲說話:“那個家夥是不是那天害你遭遇槍戰的人?”

關錦抿着嘴點頭,眼睛始終關注着事态的發展。

林耀單手撐着下巴,斜眼看着肌肉男,對他手中的兇器沒表現出絲毫的畏懼。甚至跟他同座的朋友,也都只是笑嘻嘻地似乎在看好戲。

肌肉男咆哮了半天,簡而言之就是說林耀偷了他的女人。

林耀笑着回答:誰要那個女人啊,老子還不如喜歡男人。

滿堂轟動。

關錦下巴都要掉了。張鵬亮一臉慶幸地說:幸好他那天沒說以身相許!

肌肉男漲紅了臉,連肌肉都紅了,青筋從皮膚下面一根根暴起,顯然對自己女人紅杏出錯牆的事實感到無比羞惱,大吼一聲你這個屁精,就把啤酒瓶砸向這位比他纖細了不止一倍的男人。

酒瓶砸下來之前,就被人架在了半空。林耀始終坐在座位上,笑容不變,只是眼神裏的冷酷連關錦都看到了。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便衣保镖将肌肉男團體制服在地,林耀身旁一個長相秀氣的男人譏笑道:“消息靈通點,耀哥你也敢碰?林家新任當家是你碰得起的嗎?”

身旁的張鵬亮倒吸一口氣,關錦奇怪地看他一眼。“啧啧,道上赫赫有名的林家啊……”說着這話的張鵬亮,眼裏有着崇拜和向往。

那些與刀槍血腥為伍的男人,在十六歲的他看來,正是最男人味的男人。

關錦盯着那個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看了好一會,垂下了肩膀,轉身離開。

他與他的際遇,像小說一樣火爆,可兩人的世界幾乎平行,終究不會再有碰撞的可能。他是小說裏拿刀殺豬的市井,林耀是小說裏拿劍殺敵的大俠。

就連小說都難給他倆安排合理的情節,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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