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師尊逃跑第10天

澹臺晔立于堂上,盯着端坐在幾案後的人。

他只坐在那裏,便自是一道世間獨絕的風景。

千萬年都凝成一瞬,無限的時間仿佛都定格在這一刻。

百年朝思暮想,胸中積累了無數言語。驀然重見,竟忘了說一個字。

……

那一年,就是在這大荒山鏡世堂上,沈步雲一劍挑戰當時的魔尊座下十大魔王。

澹臺晔因為境界低微,陷入幻境中,以為師尊戰敗,看着劈向沈步雲頭頂的刀,一念化魔,覺醒了血脈中魔神之力。

做了十六年普通人的少年,忽然頭生雙角,一雙黑眸化作金色豎瞳,兩顆小小的虎牙化作冰冷的獠牙,嗜血的本性壓抑不住,将周圍除了沈步雲以外的一切都碾成粉碎。

而少年最珍視的師尊,也被這突然暴.亂的魔氣所傷,嘔出一口鮮血。

澹臺晔跪在沈步雲面前,使勁磕着頭,滿臉鮮血和着淚水流淌:“師尊……晔兒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晔兒錯了……求你不要……不要離開我,不要趕我走……”

一只五指白瘦修長的手輕輕撫上頭頂,師尊清冷卻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少年慌亂的心頭:“別怕,我不會離開。”

那個一身清正誅魔無數的仙道宗師,被自己化魔傷到的師尊,沒有對一只天神的大魔痛下殺手,也沒有追究自己為何偷偷跟着他,只是細心撫慰,教自己如何控制魔性。

在這堂上,陪自己度過一生中最難熬的光景。即便一不留神就會被控制不住的魔氣傷及,他也日夜不離,春風化雨地指導着自己,如何讓暴走的魔氣平息,讓一顆洶湧的魔心沉靜。

可天生冰冷無情的魔心,卻在那一刻,怦然而動。

……

看到“沈步雲”的一瞬,沈鴻雪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怕的就是因為自己被擒而連累師門,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面,卻還是發生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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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鴻雪沖上前,喊道:“師尊!”

一只手擡起,攔住沈鴻雪的去路。

澹臺晔一手攔住沈鴻雪,定定地望着端坐堂上的仙人。

端坐的仙人也沒有說話,微微擡手,向外擺了擺。

柳若蘭一直默默立于“沈步雲”身後,眼神緊緊盯着澹臺晔,怎麽看怎麽喜歡,對于上天的安排滿意得不得了。

這就是自己未來的夫君,這還是百年之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仔細看他。比起百年之前,少年的稚氣已脫,清俊的眉目之間多了幾分英厲果決,已成了睥睨蒼生的王者。

忽然見到“沈步雲”擺手示意自己退下,柳若蘭依依不舍地移開目光,對“沈步雲”微微鞠躬,從堂上走下來,到沈鴻雪身邊,輕聲道:“師弟,我們先出去,師尊要單獨見魔尊。”

沈鴻雪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端坐上首的師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一步。

柳若蘭在沈鴻雪耳邊道:“師尊自有安排。”

沈鴻雪的手緊緊握了握,轉身跟着柳若蘭默默離開。

澹臺晔的五感敏于常人,自然不會聽不清楚柳若蘭悄悄對沈鴻雪說什麽。但此刻,不論對方原本有什麽安排,想耍什麽招數,他都不在乎。

澹臺晔望着端坐在眼前的人:“沈步雲,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端坐堂上的仙修不動聲色。

“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澹臺晔望着他,兀自說道,“只要你說,我便相信。”

哪怕編個謊言,騙我你有苦衷,是迫不得已。

“除魔衛道,仙修之責,何須解釋?”端坐在上首的人終于開口,“師尊念你雖天生為魔,卻不曾傷人,對你百般維護。而你私縱惡靈,荼毒蒼生,自食惡果罪有應得,他需要給你什麽解釋?!”

“百年以後,你為報私仇妄圖欺師滅祖,帶兵在師門行兇屠戮,擄走小師弟洩憤折磨,如今有何面目再見師尊?!”

幕籬下的聲音傳來那一刻,澹臺晔便緊緊蹙起了眉。

這不是沈步雲的聲音。

澹臺晔盯着堂上的仙修,擡手按住腰間的長刀,冷聲道:“陸景初,你找死!”

陸景初擡手,拈住幕籬的帽檐,往澹臺晔面前一擲,幕籬脫手飛出。

幕籬上垂的六道純白的紗幔,霎時化作流雲萬千,萦繞澹臺晔周圍,斬斷即新生,綿延不絕。

同時,澹臺晔所立的地面上,霎時銀光無數織成一張大網。地上早已布下的強大陣法,化成的銀網鋪天蓋地,牽制住澹臺晔的行動。

一出世鏡堂,柳若蘭便帶着沈鴻雪往山下飛奔。

沈鴻雪一邊被拉着走,一邊問道:“師尊有何安排?”

“不是師尊。”柳若蘭一邊跑,一邊回答道,“是陸師兄假扮的。”

沈鴻雪一驚,拉住了柳若蘭,問道:“陸師兄?!”

“我們沒有敢告訴師尊現在的情況。”柳若蘭回頭,對沈鴻雪道,“不過陸師兄手中有一件十分厲害的法器,又事先在澹臺晔站的位置布下了陣法,估計足夠拖住澹臺晔半個時辰,陸師兄一定有時間脫身回玄天劍宗。”

“我們二人境界太低過不了縮地法陣,不過陸師兄已經安排了靈鶴接應。不敢靠太近被澹臺晔察覺,就藏身在山背面洞穴裏。這裏太危險不宜會合,陸師兄會在劍宗等我們回去的。”

沈鴻雪蹙眉,覺得柳若蘭所言有些不對勁,問道:“靈鶴一向高傲,如何肯藏在洞中?”

柳若蘭道:“陸師兄答應回去給它後山那株靈芝吃,它便肯了。”

沈鴻雪心中将信将疑,還是覺得有問題,但想着柳若蘭身為師姐,沒理由欺騙自己,便跟着她進了半山腰的洞穴中。

山洞中自然沒有靈鶴,都是柳若蘭瞎編胡扯的。

沈鴻雪和柳若蘭雖法力低微過不了縮地法陣,但陸景初交給柳若蘭的是一張傳送符。

縮地法陣可一步千裏,對布陣和過陣之人修為要求極高,若無高階修士帶着,低階修士會直接被陣法撕碎。但傳送符相對溫和可行,相應的能轉移的距離卻很短,無法從大荒山直接回玄天劍宗,只能先轉移去附近的人間村鎮上。

陸景初的本意是與沈鴻雪和柳若蘭在離大荒山最近的人間小鎮會合,再一同回玄天劍宗,因此交給柳若蘭一張足夠到小鎮的傳送符。

柳若蘭卻将傳送符藏在儲物袋中,騙沈鴻雪和自己一起進了山洞。

這是她與未來夫君再次相遇增進感情的機會,今日在世鏡堂上那一面,更堅定了她接近澹臺晔,于澹臺晔厮守一生的信念。

他英俊潇灑世間無比,他有主宰這個世界的力量和氣度,他是天命所歸。柳若蘭越看他越恨不得立刻委身他堅實的胸懷之中,想要得到他的鐘愛和庇護。

為了得到未來夫君的青睐,柳若蘭決定探一探天道托夢之中自己會遇到危險的洞穴,等澹臺晔來救自己。但她又擔心一個人遇上蜃妖又怕有生命危險對付不了,而拉着沈鴻雪一起,也好有個幫襯。

在玄天劍宗被魔族圍困那一回,沈鴻雪帶着自己殺出魔兵的重圍,護着自己回到玄微秘境,柳若蘭就知道,沈鴻雪應該是喜歡自己,有這個師弟在身邊,就算再洞中遇見蜃妖,他拼了命不會讓自己身陷險境。

柳若蘭帶着沈鴻雪一起進了夢中見過的山洞,小心翼翼地往裏走。洞中黢黑一片,洞口的位置尚有一絲光線,越往裏面,便越黑得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到水從岩壁上滴落的聲音。

“若蘭師姐。”沈鴻雪跟着柳若蘭往洞穴裏走,越往裏越不覺得靈鶴能藏身洞中,問道,“靈鶴真的在洞中?”

“這洞穴看起來頗深……”柳若蘭心中打着鼓,一邊提心吊膽地往裏走,一邊故作鎮定地答道,“也許它獨自等在這裏,好奇便往裏走了,我們往裏找一找?”

“若蘭師姐,那魔尊深不可測,法器與陣法恐怕拖不住他多久。”沈鴻雪冷靜分析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計劃有變,我們不如立刻下山,先另找藏身之處。靈鶴善飛且對魔尊沒有利用價值,不會有危險。”

柳若蘭想不到沈鴻雪會在這種時候還冷靜分析重定計劃,說的還十分有理,讓她無法反駁。可眼看自己與邂逅未來的夫君只有咫尺之遙,如何能就此放棄,和沈鴻雪一起下山?

“鴻雪師弟……”柳若蘭低聲乞求道,“可我覺得靈鶴可能遇到了危險,它平時不會如此莽撞的。我不想丢下它不管,我們再往裏看一看,好不好?如果再找不到它,我保證不耽誤時間,立刻和你一起出來。好不好?”

沈鴻雪點點頭:“好。”

柳若蘭心中一喜,連忙繼續往洞穴深處走去。

洞中越來越黑,越來越冷,路也越來越窄。由于看不清前路,沈鴻雪一手扶着濕漉漉的石壁,一邊往洞中走。

忽然,手邊的石壁拐了個大彎,原本伸手就能觸及兩側的狹窄入口,變成了一處不知有多寬闊的巨大洞穴。

“轟——”突然,整個山洞猛然震蕩,沈鴻雪扶着石壁才勉強站穩。

“啪!”

“啊!”

沈鴻雪本打算小心探一探周圍的情況,忽然一陣地動,整個山洞都轟然震蕩,接着聽得一陣落水聲,和柳若蘭的一聲尖叫。

“若蘭師姐?”沈鴻雪問道。

“啪……嘩啦……咕嘟咕嘟……”

沒有聽到柳若蘭的回答,沈鴻雪只聽到拍水之聲。

柳若蘭不識水性,沈鴻雪估計是方才那一陣山搖地動,她沒有站穩失足落水,又喊不出聲音,情急之下顧不得其他,連忙尋着尖叫聲傳來的方向,猛地縱身沖了過去。

“嘩啦——”

沈鴻雪整個身子往前墜落,落入一潭冰冷刺骨的水中。

沈鴻雪身上的傷被冷水一激,疼得刺骨,他咬了咬牙,一頭沉入水中,尋着掙紮聲穿來的方向摸索。

指尖忽然觸到一片柔軟的布料,沈鴻雪的手連忙往前一伸,握住了柳若蘭的手臂,往水上一提。

“咳……咳咳咳……”柳若蘭落水之後喝了不少水,終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猛地咳嗽起來。

沈鴻雪将柳若蘭推到岸邊,自己一手扶着岸,手下一使勁,正要爬上岸去,腳下踝上,忽然有一個冰涼柔軟的東西,慢慢将整個腳踝纏繞住,将沈鴻雪往水中拽。

沈鴻雪的手上還縛着鎖靈镯,用不了一絲法力,手中也沒有劍,一手使勁抓着岸沿,一邊對柳若蘭喊道:“若蘭師姐,借劍一用。”

岸上沒有一絲聲音。

柳若蘭縮在石壁邊,手中緊緊抱着自己的劍,一句話也沒回答。她被方才那一場意外吓得腦海中一片空白,連沈鴻雪說了什麽都沒有聽清,只顧着靠在石壁上瑟瑟發抖。

沒得到回答,腳踝上将自己往水中拽的力越來越大,已經支撐不住,沈鴻雪只能在岸邊胡亂摸索到一塊尖銳的石頭,一頭紮進水裏,正面迎擊。

纏住腳踝的,是一團軟塌塌如肥肉一般的軟肉,力道越來越大,将沈鴻雪往冰潭深處拽去。水下的動作力度都會被削弱,沈鴻雪直接将手中石頭最尖銳的一側對着那一團軟肉.使勁紮下去。

“嘶——”一團軟肉慢慢松開。

沈鴻雪不敢有一刻遲疑,腳下一蹬水浮到水面,一手攀着岸沿躍上岸去,往自己之前送柳若蘭的方向一抹,果然摸到了柳若蘭的濕淋淋的衣服。

“走。”沈鴻雪一把拉住柳若蘭,她一直沒有出聲,也不知她是醒着還是昏迷。但眼下要做的是盡快離這個危險的洞穴。

“啊!”沈鴻雪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借着便是“哐當”一聲劍落在地上的聲音。

“我的手被纏住了,劍落在地上了。”柳若蘭緊緊抓住沈鴻雪的手,慌亂道,“怎麽辦?!那是什麽東西?!……”

沈鴻雪一擡足,腳尖正好勾刀柳若蘭落在地上的劍,往上一踢。劍飛起半空,正好落在沈鴻雪手中。

劍往前一揮,只聽得“噗嗤”一聲悶響,好似刀砍在一團肥肉上的聲音,又悶又膩。

沈鴻雪立刻将柳若蘭推到自己身後,自己面對着洞穴的方向,慢慢撤退。

水中那東西十分謹慎又難纏,只要受到外物攻擊,就會慢慢退回去,但總會找到下一個方向和角度,絕不放棄對人的攻擊。

它渾身都是軟肉,根本不發出聲音,沈鴻雪看不見,也無法根據判斷它的方位,唯有那一團冰涼的軟肉忽然觸碰到身體,沈鴻雪才能揮劍斬去。

但那東西既不流血,更不會掉下一塊肉來,只是稍微撤退一點,又會再次向沈鴻雪襲擊。

被沈鴻雪揮劍刺了五六次後,那東西似乎覺得獵物不容易逗弄,暴躁了起來。

沈鴻雪腰間猛然一緊,竟然被一團軟肉纏住腰間,整個拽離地面,甩到半空之中。

“轟——”

突然,一聲天驚地動,整個洞口都轟然都塌了下去。

光線忽然傳進沈鴻雪的眼睛裏。

眼神是一個巨大的蚌殼,蚌殼大大打開,一團雪白的軟肉從蚌殼裏伸出來,纏繞在自己腰間,将自己舉在半空中。它似乎被這一聲巨響吸引了注意力,本來應該是想将自己塞進蚌殼中吞食,卻将自己舉在空中沒有動。

被震塌的洞前,柳若蘭望着那個背着天光,向自己走來的身影。

天光日影映着他的輪廓,他身姿挺峻,形容俊朗,一手持長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猶如天神下凡。

他是來救自己的,他是自己的救世英雄,他是自己未來的夫君。柳若蘭看呆了,忍不住向自己未來的夫君奔了過去。

沈鴻雪沒有功夫去注意有什麽人來了,既然現在有了光能看見,趁着這蚌一瞬遲疑,揮劍刺了下去。

“嗤——”

劍身沒入大蚌厚厚的軟肉之中,卻如陷入爛泥流沙,被軟肉整根吞入。軟肉蠕動着吞沒沈鴻雪的劍,似乎連痛覺都沒有,更沒有流過一滴血。

軟肉再使勁一拽,将沈鴻雪整個往張開的蚌殼中拽去。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沈鴻雪眼看離蚌殼越來越近。

“啪”一聲蚌殼合上,沈鴻雪眼前的光一瞬收成一條窄窄的線,最終成了一片黑暗。洞中世界,一切都被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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