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師尊逃跑第32天
澹臺晔不覺走到了當年沈步雲的寝殿前。
門前庭院中, 當年師尊親手植下的紫藤花,已經長成了一片紫藤花海。蒼蒼婷婷,恍如九天重重紫雲落在庭前。
日長人靜, 自從他不住後, 這一方小院平日裏應當沒有人來, 只有人定期打掃。庭院雖依舊打掃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卻沒有了半點人的氣息。
往日庭院裏紫藤花樹下的歡聲笑語, 都好像一場夢幻。
澹臺晔推開門, 一陣常年無人居住的房間所特有的陰冷之氣撲面而來。
房中陳設依然,恍如昨日。
床前的小桌子上,整齊地疊放着兩本書。書頁上, 竟然還放着一支做工粗糙的木簪。
澹臺晔伸出手, 将桌上的木簪拾起,在手心裏輕輕摩挲。
澹臺晔記得,這是自己剛入宗門不久的時候, 用小刀削了一根樹枝做的, 師尊很喜歡,平日經常用來盤頭發,而且逢人就要炫耀一句,“這是我家阿晔做的, 他可能幹了”。
但是自從收柳若蘭入門之後, 就再也沒見過師尊戴這支簪子。他總是讓自己陪柳若蘭看書練劍, 說自己長大了,讓自己帶帶師妹,不肯再和自己像從前那樣親近了。
澹臺晔心裏一直是不待見柳若蘭的,甚至總是想如果沒有她,是不是師尊就能和從前一樣, 多親近自己一點。
“阿晔?”澹臺晔盯着手中的木簪出神,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澹臺晔一怔,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一身淺雪青色的衣衫。
他沒有戴幕籬,陽光穿過雕窗,好像花影橫斜映着他的肌膚,半張臉隐沒在房間的陰影裏,半面映着雕窗花影。
恍然就像百年前那一瞬,自己趁他熟睡時偷偷掀開幕籬,那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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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容顏無法用語言形容,若一輪明月,照徹人的心底。
澹臺晔望着雕窗花影之間掩映的驚鴻半面,失神道:“師尊……”
“你來啦……”沈步雲淺淺一笑,說道,“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
“師尊?!”澹臺晔伸出手,想握住眼前人的手,卻握了個空。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個虛影,澹臺晔震驚地看着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上穿了過去。
“我只是一縷神魂,你碰不到我的。”沈步雲看着澹臺晔,眼中掠過一絲疼惜,淡淡地說道,“我在這裏等了你一百年,我知道你有一天會回來的,有幾句話想要告訴你。”
“我不聽,有什麽話不能真身對我說……”澹臺晔的眼眶一瞬紅了,望着沈步雲問道,“告訴我怎麽找到你,沈鴻雪……他是你嗎……”
“沈鴻雪?”沈步雲微微蹙眉,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搖搖頭道,“我是百年前留在這裏的神魂,堅持到現在就快消散了,沒有機會出去,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這個名字我沒有聽過。”
“阿晔,我一直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論什麽時候,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你說這種沒用的做什麽?!”澹臺晔的淚水從眼角滑落,看着眼前幾乎透明的虛影,大聲喊道,“你以為你對我說這些就夠了嗎?!告訴我你去哪兒了!告訴我!”
“阿晔,你不用去找我。”沈步雲微微蹙起眉,看着澹臺晔說道,“我也許不會再回來了,但是請你記住我告訴你的話。”
“沈步雲已經死了,騙你到孤雁峰的人不是我。誰若再敢用我的名義傷害你,殺了他。”
“你一定會遇見一個信賴你對你好的人,好好對她,和她一起好好生活。她也許是你的師妹,也許……”
“住口!”澹臺晔道,“你憑什麽左右我和誰在一起?!……你給我回來,我讓你回到我身邊來,聽見了嗎?!”
沈步雲搖搖頭:“對不起。”
“你說什麽屁話?!我要聽的是你對不起嗎?!”
“師尊!……不要離開……求你,不要離開……站住”眼前的身影一點點變得透明,澹臺晔撲上前将人一把抱住,卻抱了個空。
眼前的人如雲煙消散,抱住的卻只是自己的手臂。
澹臺晔跪在地上,徒然望着眼前空蕩蕩的房間,淚流滿面。
玄天劍宗,藏書閣
藏書閣位于玄天劍宗中心的位置,緊鄰最大的紫極殿。一到五樓共有五層藏書,都有專人管理,門中弟子都可以自由借閱。
但是藏書閣的最頂上的第六層,終年鎖閉,珍藏着玄天劍宗自從開宗立派以來的年鑒。有專人負責撰寫,每一年的大事,事無巨細,所有細節,都會記載于年鑒之中。
沈鴻雪過去也常來藏書閣,從來只上過五層。第六層的鑰匙只掌握在門中諸位堂主和長輩們手中,輕易不許弟子上樓。
一大早,沈鴻雪就央求早早上門來探望的陸景初帶自己來看這些年鑒。
陸景初帶沈鴻雪傷上樓之後,替沈鴻雪點上四壁的燈,将大門虛掩上,便出去忙了。
窗戶緊閉,整個樓層上猶如黑夜,唯有四壁的燈光照明,四周皆是直通屋頂的巨大書櫃,書櫃上放滿書籍。
偌大一層樓,只剩下沈鴻雪一個人。
沈鴻雪順着書架上标注的年份往前走,徑直去找存放一百年前年鑒的那一座書架。
由于常年無人查閱,一百年前的書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沈鴻雪将一本年鑒從書架上抽.出來。
只要事情有貓膩,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這些年,修真界所有人衆口一詞,沒有任何人質疑過百年前的事。所有人都說,是澹臺晔放出幽冥血海的邪靈,是師尊把魔頭騙來孤雁峰,再封印于鎮魔塔底。
沈鴻雪仔仔細細地将年鑒翻閱了一遍,年鑒上寫的與自己所聽聞的,并無二致。
只看這一段,并不覺得有什麽纰漏。
但是結合前面記錄的事情一看,仔細想一想,就會覺得矛盾百出。
前面的記載提到,師尊已甘冒大不韪頂着壓力放澹臺晔回到魔界。
若是澹臺晔放出無數惡靈企圖禍害天下,好不容易放出的惡靈,又離開玄天劍宗後,就應該在幽冥血海親自操縱惡靈,為所欲為。怎麽可能真的回到了魔界?
而且在師尊封印惡靈之後,澹臺晔是在魔界收到師尊的信,再從魔界回孤雁峰來中仙修的埋伏?
師尊的一封信就能騙他回到孤雁峰自投羅網,可見他對師尊明明很看重。若他真要背叛師尊放出惡靈,就不會因為師尊的一封書信冒險回到孤雁峰來。
沈鴻雪再将年鑒往後翻了翻,發現有整整兩段關于澹臺晔放出幽冥血海邪靈事件的記錄和分析。
澹臺晔被板上釘釘操縱邪靈的證據,竟然是因為幽冥血海邊原本看守禁地的仙修,都被用邪術做成了傀儡,在被人操縱之下,主動打開了封印。
而光光有看守禁地的仙修,也是打不開幽冥血海封印的。書上記載,封印的另一把鑰匙原本藏在寶庫的最深一層,能入內的只有玄天劍宗歷代的親傳弟子。唯有兩把鑰匙合在一起,才能将幽冥血海的封印打開。
魔修才會用的傀儡邪術,劍宗的親傳弟子,一切毫無疑問,都指向唯一一個兼具這兩重身份的人——澹臺晔。
傀儡術是殷千冥大明的手筆,可是明明在幻境裏,殷千冥和澹臺晔相見之時如同仇敵,澹臺晔對殷千冥的傀儡之術根本就深惡痛絕,澹臺晔将邪術在魔界封禁,更不可能去學他的邪術。
看來要想知道當年幽冥血海邊到底發生了什麽,恐怕只有殷千冥可以解答了。難怪他在臨死之前說,“……若是我死了,所有線索就都斷了,這世上可就沒有人再能證明帝尊的清白……”
除了澹臺晔和殷千冥,當年唯一的當事人,就只有師尊。
沈鴻雪忽然想起了回劍宗時澹臺晔的提醒:“……你現在的師尊,是假的。”“……千萬小心他。”
若非萬不得已,沈鴻雪絕對不會懷疑到師尊的身上。但此時,确實是一個試探真假的好機會。
師尊是明辨是非之人,沈鴻雪相信若他知道當年的事也許另有隐情,即使是他做錯了,他也一定不會知錯不改。問一問他當時的情形,也許他能想起來更多的漏洞。
若真如澹臺晔所言有人假扮冒充,他必然會知錯不改處處遮掩,不會願意翻起這百年前好不容易遮掩過去的陳年舊事。
沈鴻雪看了一眼手中的年鑒,合上捧在手中,往門口走去。
“小鴻雪,你往哪兒去?”背着門口的光,一個黑影結結實實地擋在門口,攔住了沈鴻雪的去路。
沈鴻雪後退一步。
那黑影走進門來,反手将大門合上。
借着燈光,沈鴻雪看清了進門來的人。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臉上覆着金色的面具。
沈鴻雪的腦海中迅速回憶了一遍,自己從未在宗門中見過這樣的人。
“你在查什麽?”白衣男子低下眼眸,看了一眼沈鴻雪捧在手中的年鑒,輕輕笑了一聲,伸出手遞到沈鴻雪面前,“來,給我看一看。”
沈鴻雪将年鑒往書架上一塞。手中的書湮沒在滿架數不勝數的書冊之中,根本分辨不出哪本是剛塞回去的。
白衣男子輕笑一聲,走上前看了一眼沈鴻雪身旁的書架,書架上一模一樣的厚厚書冊密密麻麻,也不知沈鴻雪看了哪一本:“看來,你又相信了那個魔頭的話,是嗎?”
沈鴻雪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沒有說話。
白衣男子看着沈鴻雪,溫柔地笑道:“你果然和從前一模一樣。一開始我還不敢相信,把你養到這麽大,現在看來,确實不錯。”
沈鴻雪問道:“你說的是師尊?”
“是啊。”白衣男子看着沈鴻雪,微笑着問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師尊怎麽樣了?想不想救他,嗯?”
“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吧?”
沈鴻雪根本不是那白衣男子的對手,再度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石壁。
沈鴻雪眨了眨眼睛,頭暈乎乎的,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先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間石室,自己躺在一方石臺上,石臺周圍遮着一圈紗幔,石臺前的茶幾上,一只青瓷花瓶裏,插着一枝盛開的桃花。
石室的另一邊,有一只金色的籠子,籠子裏似乎坐着一個人。白衣男子就半蹲在籠子邊上,對籠子裏的人溫柔地輕聲說道:“小鴻雪的神魂也一直不完整,養了百年也不見好,用來修補你的神魂太過勉強。”
“不過,小鴻雪這麽乖的孩子,最近也不聽話了呢。是不是太像你了?”白衣男子轉過頭,目光向沈鴻雪看來,起身道,“現在手中雖然只有半顆魔心,只能先試一試了。”
沈鴻雪連忙閉上眼睛,沒讓白衣男子發現自己醒來。
修補神魂、像你、半顆魔心……沈鴻雪的腦海裏迅速拼湊了一遍。白衣男子說自己像籠子的人,難道是師尊?他要用自己和半顆魔心去修補師尊的神魂嗎?
那半顆魔心是……
——“本尊的心,百年前就碎了。”
是澹臺晔碎掉的半顆心?
所以當初騙澹臺晔到孤雁峰,布下天羅地網碎了魔心的,早已不是師尊,而是這個身穿白衣戴着面具的男人?他從那時起,就謀劃了用半顆魔心,再找一個與師尊相似的人,去修補師尊的神魂?
沈鴻雪悄悄睜開眼睛,只見白衣男子手中拈着半顆剔透玲珑如紅瑪瑙的碎珠子,在石臺前半蹲下。
白衣男子的手輕輕撫過沈鴻雪白皙的臉頰,溫柔地說道:“好了,小鴻雪,一百年了,該和你說一聲再見了。”
電光火石之間,沈鴻雪在白衣男子反應過來之前,劈手奪下他手中的紅瑪瑙珠子,起身閃到了石臺內側。
白衣男子愣了一下,擡起頭望着沈鴻雪,似笑非笑道:“原來已經醒了啊。”
沈鴻雪收握着手中紅瑪瑙一般冰涼剔透的珠子,問道:“這就是半顆魔心?!”
“是啊。”白衣男子看着沈鴻雪,溫柔地說道,“半顆魔心,加上窮桑,勉強也夠了。只要醒來,可以慢慢養好的。”
“別怕,你不會死的。只是會和他一樣,睡過去。”白衣男子看了一眼坐在籠中的人,說道,“但是他會醒來,還和當年一樣完美無瑕。”
沈鴻雪的腦海中忽然閃過澹臺晔滿手臂的血咒,和殷千冥死前的話。
……“帝尊,用禁術透支自己的身體,就算是天生魔神,也頂多能撐幾個月。”……
“好了,小鴻雪,不要鬧了。”白衣男子在沈鴻雪面前攤開手,“乖乖把手裏的東西給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花憐一傘間同學的第5個地雷!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讓你破費啦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