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州 “莫不是以為你的殿下,還能來救……
過了年關, 天氣漸漸又熱起來,雨也比往年下得多,有時一連就是半月, 空氣潮濕得讓人難受。
承啓殿內, 皇帝重拍了桌子,聲音壓抑着怒火:“朕讓你們處理江州災情, 安撫好江州百姓, 你們倒好,一月過去,什麽成效都沒有,還讓江州流民跑到金安四州!你們到底是怎麽給朕辦事的!!”
殿中嘩啦啦地跪了一片,個個畏畏縮縮:“陛下恕罪。”
“恕罪?”皇帝氣得擡腳将最前方的官員踹倒在地, 沉怒道:“朕再給你們半月時間, 若仍是不見成效,你們就待在江州別回來了!”
“是——”官員們連連點頭。
“滾!”
待官員們離開, 皇後才從殿外進來, 讓宮人倒了杯茶水,遞向皇帝,道:“陛下消消氣, 莫要氣壞身子。”
皇後不說還好, 一說皇帝就感覺到喉間有股癢意,約莫是真被氣着了, 皇帝近日身心皆不大爽利。他壓抑着咳了幾聲,皇後連忙擡手為他順氣,扶他坐下,再将茶杯遞去。
皇帝擺擺手,聲音依舊餘怒未消:“那群沒用的東西, 朕讓人撥了多少善款下去,半點作用也沒起到。”
“江州偏遠,又沒有得力的人前去,難免有人覺得天高皇帝遠,中飽私囊,陽奉陰違。”皇後分析道。
她所言皇帝自是知曉,聞言也只是嘆口氣。
“若陛下不怪,臣妾倒有個提議……”皇後打量着皇帝的臉色:“臣妾知後宮不得幹政,然臣妾不忍陛下煩心……”
皇帝沒有什麽情緒,打斷她:“無礙,講。”
皇後像是定心的模樣,她松口氣柔聲道:“善款從京都撥下,到達江州約莫剩不下多少,倒不如讓人直接帶着物資到江州赈災,且這人須有絕對威信,能夠代表陛下,如此那些人必定不敢再動什麽心思。”
皇帝聽完,若有所思,而後他看向皇後,眸色深了些:“皇後覺得誰去合适?”
皇後卻是搖頭:“臣妾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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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沒再問,等她離去,沉默許久,他讓人喚來季淮。
聽聞季淮被召去承啓殿,已經回到未央宮的皇後,悠然地飲了口茶。
從承啓殿離開時,季淮嘴角的笑容很淡,他思慮着皇帝方才的吩咐,眸色緩緩加深。
到東宮後,季淮将自己要去江州的消息告訴謝書。
謝書聞言不禁怔住,片刻後回神問道:“殿下何時啓程?”
“準備物資需要些時日,約莫是三日後。”季淮淡笑道。
“那要去多久?”謝書問。
季淮思慮一瞬,答:“應是得等那邊災情緩和才行,少則半月,多則兩三月。”
謝書離開不淡定了,她擰着眉憂心道:“會不會遇到何事?”
“只是赈災而已,莫擔心。”季淮自是不能将心中猜測告知謝書,只寬慰道。
謝書卻并沒有放下心,莫名覺得內心不安。
待三日後,季淮準備啓程時,謝書拉住他的衣袖,小聲道:“我想和殿下一起去。”
季淮微怔,沒等拒絕,謝書一個彎腰便鑽進了馬車。他随之進去,盯着她,試圖勸慰道:“阿書,路途遙遠,且孤去了江州沒時間照看你……”
“我不會添亂。”謝書打斷他:“我是想去照看殿下。赈災辛苦,殿下在東宮因政務便能忘記用膳,若去了江州,沒人照看,殿下恐怕更不會關心自己了。”
季淮張口。
謝書一屁股擠到他身邊坐下,兩手握住他的胳膊,仰頭可憐兮兮地看他:“殿下要去江州那般久,一想到幾個月沒法見到殿下,我就難受。我一難受,就睡下着覺,吃不下飯,再想着若是殿下在江州遇到了美貌的姑娘,我……”
季淮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無奈擡手堵住她的唇,盯着她清澈的杏眸,妥協道:“去可以,但要聽孤的,待在府中不得亂跑。”
“自然。”見他松口,謝書連忙乖乖點頭。
等到了江州,刺史恭敬地将季淮等人迎進府中,謝書在刺史府內住下,季淮休息一夜,次日便忙碌起來。
果真如謝書所言,季淮一忙起來,便完全顧不上自己,回來的晚不說,晨間總見不到人,謝書想着自己答應他的話,也不敢亂跑,只每日變着法子做出膳食,讓人給他送去。
“一定要盯着殿下用完才回來,若他不按時用,定要讓他先用飯,如果他問起,只說是本宮說的。”謝書将食盒遞給奴仆,笑着吩咐道。
然今日奴仆去了兩個時辰,也不見歸來,謝書待在府中,心下憂慮不安接連湧來。又過半個時辰,依舊不見人歸來,謝書坐不住了,一時顧不上季淮的囑咐,換了衣服,戴上帷幕,起身正要出去。
然方走出房門,送飯的奴仆便從門外跑來。謝書正待松口氣,瞥見他空空的雙手,心中一跳:“你……”
“殿下,殿下他……”奴仆面色驚慌,不知因何吓得慘白。
謝書心情莫名沉下,皺眉焦急地等他後文。
奴仆要繼續說什麽,而後忽大張着口,嘴邊溢出鮮血來,他不敢置信地向下看着胸口。
謝書随他目光看去,便見他從背後插着一支箭,箭頭穿破胸口,他大睜着眼倒下。
她倒吸一口氣,未及尖叫出聲,只覺頸脖一疼,便閉目沒了意識。
另一邊街頭,兩隊人馬彙成一隊,向赈災的官兵襲去。打鬥中,太子被賊人擊中,護衛已經消亡大半,等待赈災的百姓紛紛逃竄,尖叫聲不止,場面很是混亂。
領頭的布衣人見季淮被擊中,面色不由一喜。他擡手讓無數人馬圍去,渾身鮮血的太子被堵在中間,用盡全身力氣抵擋,而後他撐着劍柄,單膝跪地,如墨的黑發垂在臉側,忽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布衣人眼見太子倒在地上,他擡腳上前,彎腰用指尖觸上他的鼻尖。
呼吸全無。
布衣人眸光大亮,為保穩妥,他回手握住劍柄,正欲再補一劍時,身後傳來疾馳的馬蹄聲。
一陣狂風襲來,布衣人被掀倒在地。等他再擡眸時,倒在地上的太子已經被那人提上了馬。
烈馬飛馳而去,轉眼不見蹤跡。
身邊人欲追,布衣人擡手攔住:“不必。上報京都,道太子死于流民□□。”
“是。”
太子于江州身亡的消息,被很快地傳到京都。一時,朝野震動,皇帝捂着胸口,話未言一句,鮮血便已從口中溢出。
京都頃刻亂了起來。
而江州本該身亡的季淮同謝聲,帶着一衆親信聚在一處,商讨之後的計劃。話言一半,有親信負傷自外而來。
他捂着手臂上的傷口,臉色慘白:“殿下,有人打傷了屬下等人,将……”他頓一刻,艱難地道出後半句:“将娘娘帶走了。”
“什麽?!”謝聲聞言騰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
季淮沒有謝聲反應那般大,他神色平靜地目視親信,問:“詳細道來。”無人知,他垂下的手背,青筋頓起。
謝書醒來時,屋內昏暗一片。她茫然地看向陌生的四周,而後意識回籠,想起奴仆的死和他那句未說完的話……
殿下!謝書驚慌而起,而後歪倒在榻上。她動了動手腳,發現皆被束縛住,身上也沒有什麽力氣。
不及多想,木門吱呀一聲,沉沉的腳步聲傳來,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謝書的心跳加快,她掙紮着動了動手腳,卻發現無濟于事。而後那腳步聲停下,來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冷聲喚她:“阿書。”
季召的聲音,謝書頓住,意外又不意外。她擡眸看向季召,眸色平靜。
季召看見她的神色,心下像是被什麽紮了一下。他攥着拳頭,冷笑一聲:“這麽鎮定,莫不是……”他停下話語,未從她面色看出哀色,忽地了然,便接着道:“莫不是以為你的殿下,還能來救你?”
謝書試圖解繩子的手頓住,她的神色微變,抿唇問道:“你什麽意思?”
見她終于不再是那般冷漠的神情,季召心情緩和下來,平靜道:“太子死于流民□□,阿書難道不知?”
謝書側着的身子忽向後倒去,她仰面倒在榻上,神色迷茫像是沒有聽懂季召的話。
于是季召再重複一遍。
謝書沒吭聲,依舊仰面望着天花板,而後一瞬間眼淚接連無聲地從眼眶滑落。
季召用指腹撫上她的臉,将她的淚珠擦去。
謝書垂下雙眸,一動不動,接着突然擡眸與季召視線對上。她的眸光黑沉,幾近被恨意和絕望湮沒。
她張了張口,聲音很小,卻是咬着牙關發出,一字一句,字字泣血:“你該死!”
“我真後悔,沒在見到你的第一面殺了你!”
季召聽見,神色恍惚片刻,似是想到他們見到的第一面,由他親手設計的第一面,可他還沒回憶完,右手臂便是一疼。
垂眸見謝書狠狠咬着他的右臂,嘴角沾着他的血,在雪白的肌膚上,既脆弱又豔麗。
反應過來,季召揮着手臂将她甩開。
本就沒有力氣的謝書被輕易摔倒在榻上,散落的長發垂到臉側,落在雪白的肌膚上,掩蓋住她的神色。
只有她的聲音,清晰且空洞:“你想得沒錯,你的斷臂與我有關。我将你給我的藥,用在了你身上……”
她沒能說完,只因她的下巴忽被人暴烈的掐住,下颚骨幾近被人捏碎,生疼。
謝書卻若不覺,她只是擡眸平靜地與季召對視,看他雙目猩紅,緊咬着牙關厲聲問道:“就這般恨我?你就這般恨我?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就因為沒能娶你,讓你嫁給了季淮?”季召神色一定,他宛若自語:“是,沒錯,就是這個。就因為讓你嫁給了季淮,是我的錯,當初就不該讓你嫁給他。季淮——”
他又沉了聲音,看向謝書:“不過沒關系,反正現在他已經死了,一切都還不晚。”
說着他冷冷勾唇:“以前那般想嫁我,現在……”
季召眸色冰冷,緩緩勾起一個古怪的笑,染血的右手向她伸來。
謝書神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