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沙龍地點在高校,研究院……

沙龍地點在高校, 研究院院長主持,魏清越做了份研報,分析完自動駕駛領域的三大關鍵趨勢, 又現場分享車路協同産品。

他來領動不到三年, 步步高升,能力跟野心向來匹配,典型青年才俊, 難免有人關心他個人問題。魏清越虛僞地相過親,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女孩子,都很好, 他看誰都很好, 不分性別的那種好,像社交場合裏一個彬彬有禮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屬于江渡, 只有到江渡手裏,才算物歸原主。

因此,當院長客氣跟他說借一步說話時,魏清越這回終于不必虛僞了, 他說他有了女朋友,很快就會結婚。

院長什麽場面沒見過,一點都不尴尬, 當時就笑呵呵說你看我這頭一回想當媒人,就出師不利。

魏清越笑笑。

張曉薔代表車企來的, 沒聊兩句正事,她就扯看神經內科的事。魏清越克制着不快,這幾年,他這個老同學跟走火入魔了一樣,他很想說我覺得你該去看看腦子, 但魏清越到底忍住了,張曉薔都交了男朋友還這麽關心他,盡管他不需要,他不能這麽不知好歹。

“我不跟你賣關子了,”張曉薔笑眯眯的,脾氣超好,她戴了對珍珠耳釘,最近健身,減肥,神采飛揚,“醫生你認識的,江渡的同桌,你還記得嗎?文實班的朱玉龍,後來轉到理實一班,哦,我差點忘了,她轉咱們班時你已經出國,你睡眠不好老毛病了,好好看一看嘛,叫老同學幫你好好瞧一瞧,我跟你說,朱玉龍厲害着呢,最好的醫院呆着年紀輕輕就評了什麽職稱來着?”

魏清越表情淡淡的,說:“耳釘不錯。”又裝作對她打扮很感興趣的樣子,“你皮膚黑,這個顏色很适合你。”

張曉薔無奈地看着他:“你老是這樣。”

裙子剛才坐出了點皺,魏清越指着說:“你回家熨衣服吧。”

張曉薔簡直想打爆他狗頭,她摸着裙子,氣鼓鼓說:“我真是腦子進水。”

“朱玉龍?”魏清越跟夢游似的,忽然又續上了話題,他記得這個女生,破天荒地點頭,“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猝不及防的松口。

一定是朱玉龍,一定是朱玉龍這三個字起了魔性作用!

張曉薔掩飾住狂喜的情緒,她怕自己多流露出一分不恰當的表情,魏清越就會變了主意。她其實哪裏有什麽不恰當,只不過,魏清越這個家夥喜怒無常,在熟悉的人面前最會陰陽怪氣最會氣人。

明明,她剛才瞧見他跟研究院的院長說話時一臉如過春風,臺上做研報,又是那麽地娴熟練達,網絡上,他的視頻總是飄滿彈幕,無數小姑娘要給他當老婆,他有一群所謂老婆粉。魏清越多麽迷人啊,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你看哪個時間合适?”張曉薔裝的稀松平常。

魏清越則平靜又認真地回答她:“你安排就行。”

張曉薔沒告訴他,朱玉龍其實有自己的心理工作室,時薪非常高,那個當年看起來很漠然的女孩子,現在風生水起。

雲朵大塊大塊漂浮于天,像怒放的玫瑰。

魏清越坐在後排,老羅在開車。他現在很喜歡沒事看看天空,看看雲,看看一掠而過的鳥,這帶給他一種舒适的鈍感。

他想起來,很多年很多年前,他也有過類似心情,只不過,中間斷了很久。

那時,他剛上小學,寄宿,晚上不能回家。學校裏寄宿的孩子沒一個是市裏的。吵吵鬧鬧的小孩子,臭烘烘的鞋子,嚴厲的生活老師,魏清越很排斥這個地方,太亂了,太吵了,大家喜歡你推我搡,碰掉飯盒,踩髒牙刷,他的錢被人偷偷拿走,生活老師找不回來,在那大聲罵人,又嫌他事情多……他想回家,但家裏一片狼藉,既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媽媽說,你看到沒,家不像家,多留無益,我要出去一段時間,你也早點自立自強更好。

錢總是丢,他跟人打架,像鬥狠的小公雞,生活老師給魏振東打電話,說你的兒子有點問題,小小年紀不夠陽光,一打架,就往死裏揍人家小孩,男孩調皮點很正常,但沒有一個孩子是你家兒子這樣的,你還是跟他好好溝通溝通。

魏振東來了一次學校,當着老師的面,差點把他打死,一腳踢老遠,他腦袋撞到學校中央小花壇,老師都吓壞了,魏振東在很早以前,和他的溝通方式,就是打人。

魏清越被揍吐了,他發高燒,燒的亂七八糟意識錯亂,又疼又冷,一個人在床上想着老子要快點長大。

小學沒畢業,暑假,魏清越因為情緒障礙被送進上海的醫院。媽媽說,我會來看你的,你聽話,病了就好好看病。

她說這話時,魏清越突然有了無比激昂的期待,他以為,終于有人打算關心一下他了。

但媽媽一次都沒來過。

魏清越無聊就坐窗戶邊看天,雲彩一會兒一個樣,樹上有知了叫,夏天漫長,往窗外一伸手,就好像伸進了一個無底的黑洞,偏偏太陽光強烈。

隔壁的病友,比他大幾歲,初中生,一直有媽媽陪着,做什麽情緒記錄,厚厚一本,比他寫作文還認真。

他想,如果媽媽願意愛他,他一定會加倍加倍地愛她。

再後來,心一天天變涼,又變硬。魏清越在醫院呆的快發瘋,他受夠了沒完沒了的治療,那時候,他只希望能見到媽媽,他純粹地希望過,又純粹地失望了,再到純粹的絕望。

暑假開學,他告訴電話裏的媽媽,他好了,可以正常上學了。那時候,他才知道,某位女士馬上要出國留學,繼續念書,徹底不要他了。

他沒哭,但想哭的情緒強烈到讓人戰栗。

天空好像沒變,雲彩也依舊在飄,變幻形狀。

魏清越給江渡打電話時,她在他家,他非常意外,一路開車回來。

原來,她提前下班,請了假,回來給他收拾屋子。

他的屋子,說不上亂,說不上整潔,非常中庸的狀态,就是一個獨居男人該有的樣子,如果別人對此有想象的話。

所有的衣服都被丢出來,包括襪子。

她戴着一次性手套,拿工具正在量櫃子尺寸,做記錄,就像隔壁病友的媽媽做情緒記錄那樣,手裏有個大大的本子。

見他回來,江渡立刻問他:“你怎麽到處扔的都是翠迪鳥?”

魏清越也愣了:“有嗎?”

“當然有,你看,櫃子裏,抽屜裏,幾十個翠迪鳥。”江渡哭笑不得,“你買這麽多翠迪鳥就算了,還亂扔。”

其實襯衫、風衣、襪子什麽的并不算多。

但魏清越的內褲都是打包買,一次買三十條CK內褲,囤一個月的量,他從不洗內褲。

因為內褲要單獨洗,他覺得麻煩,索性當一次性來穿。

魏清越絲毫不避諱地把自己的習慣都說給她聽,在她面前,他有種完完全全的安全感,內褲是私密的,可他是赤誠的。

“你不會買個洗內衣褲的洗衣機嗎?”江渡摸摸自己發燙的臉,心想,這人真是浪費。

魏清越說:“太麻煩了,還得拿出來曬。”

江渡又很無語地看着他,她裝作不經意問:“你一直都這樣嗎?小時候也這樣?”

“多小?”魏清越輕描淡寫聊開了,“小學我寄宿,一年級時我太小,都不知道換內褲,也不愛洗腳,天一黑就想躲被窩裏,到處都亂糟糟的,吵死人。我說到最後,怎麽臭烘烘的,魏振東聞到我身上的味兒把我一頓好打。讀中學後,長大了些,才知道幹淨。”

他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江渡就停了手裏的活,靜靜聽,聽完,皺眉上前輕輕一挨他胳臂,細細柔柔地說:“那我送你一個洗衣機吧。”

她其實很想哭,她從小就愛幹淨,穿雪白的襪子,同學們的紅領巾都戴的像抹布了擰巴成繩,只有她的,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她如果那時跟他做同學就好了,肯定會提醒他,魏清越,你都臭了,該換衣服啦。沒人洗衣服嗎?我可以拿回家讓我外婆幫你。

“送我洗衣機?”魏清越眉毛挑得老高,他“嘁”的笑了聲,“我還以為你說以後要給我洗內褲呢。”

真是想得美。

江渡拿本子砸了他一下,然後開始給他疊、挂、衣服分類,連襪子都卷的整整齊齊。

魏清越不說幫忙,反而端了杯水,倚靠着門,看她忙。

還很沒眼色,江渡出來進去的,他都不知道動一動,挪一挪。江渡不停地說:“你讓一讓。”

“哦”魏清越挪了一毫米。

江渡擡頭看他:“你再讓一讓。”

魏清越就再挪回來。

真礙事啊。

“魏清越。”江渡連名帶姓喊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先去沙發上坐着?”

“不能。”他含笑看她。

“你原來這麽幼稚。”江渡嘆口氣。

忙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完工,她告訴他,每一樣都放在了哪裏。

魏清越心不在焉地掃視一遍,說:“你知道就行了。”

但轉瞬很有興致地問她:“你這麽賢惠啊?我怎麽記得,你連衣服都漂洗不幹淨,全是洗衣粉印子。”

都猴年馬月的事了,當然,她現在還是洗不動,江渡不太好意思如實說:“我不算賢惠吧,飯都做不好,這是缺點。不過我比較喜歡整理家,尤其現在,我們租的房子空間不大,更要搞好收納,優點缺點一半一半。”

她說完,有點害羞,吞吞吐吐問:“你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飯?外公做你的飯了。”

魏清越當然要,他讓她等自己十分鐘,沖澡,換衣服,鏡子被水霧弄的照不清臉。

兩人出了門,到車庫,有個媽媽正一臉頭疼地訓孩子,小朋友在地上耍賴,媽媽沉着臉:“李浩然,你要是再這樣,就不要上車了,不要你了。”

說着轉身就走,小朋友先是一愣,看他媽媽遠走似乎來真的,一咕嚕爬起,跑上去,追媽媽,從身後一把抱住女人的腰身,女人回頭,不知道又訓了兩句什麽,把他抱起,上了車。

魏清越似笑非笑看了半天,等母子都坐進了車裏,才收回目光。

他打開車門,讓江渡先坐進去。

卻沒急着發動車子,慢條斯理開口:“我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不會随便說不要他的話。”

江渡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心酸異常,為他,還是為自己,她也不清楚,但她寬慰他:“剛才,那個媽媽只是故意吓小孩的,不是真不要他。”

“那他真幸運。”魏清越說,“我念初一那年,期中考試考了全校第一,魏振東來開家長會,他是家長代表,上臺說怎麽培養第一名的。一群人跟他取經,恭維他,學生時代就是這樣,成績好是最大的光環。結束後,我跟他回家,我本以為他那天心情很好,想跟他說點什麽,但兜兜轉轉,卻不知該說什麽。直到半路上,他接了個電話,說自己有事要赴一個飯局,讓我下車,當時天氣不好風雨交加,我說,爸你再往前開開把我放在公交站臺,就這麽普通一句,惹怒了他,他讓我立刻下車滾蛋,罵我和我媽一樣,總是居高臨下使喚人。那麽大的雨,他連傘都不準我拿,我淋得跟狗一樣,站在路邊,看着他的車消失在茫茫雨霧裏,那一刻我徹底明白,我是随時可以被抛棄的,無論是對魏振東,還是我媽。我要是不想當棄子,就得出人頭地,永遠不依靠他們,不抱期望。”

話說到這,他轉頭,深深看着江渡:“你會抛棄我嗎?突然要求我下車,必須滾蛋。”

江渡覺得心髒狠狠抽動了一下,疼的讓人眩暈。

她搖頭,握他手時才發覺魏清越的身體在不易察覺地顫動着。

“你對我的好,是真的吧?我是說,你不會走,會留下來給我整理房間。”他幾乎是痛苦又恍惚地問。

江渡眼睛滿是熱淚,微笑說:“你趕我走,我都不會走的。”

魏清越攬過她的腦袋,抱着她,在車裏接吻,他對她的掌控力令他感到充實的愉悅和滿足。

後備箱裏裝着禮物,到小區時,魏清越下意識地看了看保安的臉,那張臉,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這讓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他出來時,保安跟江渡打了聲招呼,他循聲看過去,一張尋常的,中年大叔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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