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溪開了四五個小時的車,連夜趕到了水鄉古鎮。

渾然粗犷的木質鬥拱,廊棚蒼蒼,弄堂幽深,厚重古樸的老街,舊式的紅燈籠挂在屋檐下,襯着空濛夜色裏的煙雨江南,霧霧淼淼。

掩藏在弄堂深處裏的繡坊,似乎沒想到這麽晚還有客人來,門早早都關上了。

蘇溪和鹿梨站在門外,焦急地拍了拍,沒人應門只好在外頭喊,“黃姐,黃姐在嗎?”

在她們身後,是不放心她倆一塊跟過來的徐兮鶴,幫她們用手機的閃光燈照明。

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落在屋檐上都能聽到吧嗒吧嗒的響。

應着手機那頭始終沒人接聽的嘟嘟聲,一陣一陣,徒惹人心煩。

蘇溪摁斷了電話,有些煩躁,“明知道我們要趕着交貨,這時候說不幹了,這不就是我褲子都脫了你跟我說不行,玩我們呢!”

“黃姐可能碰到什麽麻煩,都合作這麽久了,知根知底,不可能這時候放我們鴿子。”鹿梨像是說給自己聽,勸慰蘇溪,可心裏卻沒多少底兒。

高定的面料,紗料,釘珠鑽飾,好的蘇繡師傅……如今盛京自成體系的流程,都是鹿梨當初一家家跑下來的,而黃姐的芝蘭齋是其中之一,家傳四代的蘇繡工藝,在圈子裏的名氣越來越大,上門排隊的品牌多,工期也越來越長。

徐兮鶴仗着個子高,踩在外面的石墩子往裏面掠了一眼,“裏面沒人,等明天開門了再過來看,我在附近定了民宿,先回去休息吧。”

鹿梨和蘇溪對視了一眼,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臨水客棧,窗子朝着靜靜淌過的河,稍稍推開,就能看見細細密密的雨絲兒飄在河面上,濺起一點又一點的小水花。

鹿梨和蘇溪一間,蘇溪用筆記本占了房間裏的檀木書桌,鹿梨走到窗子邊,推開窗子看窗外的雨。

“睡不着?”隔壁傳來聲音,徐兮鶴趴在窗棂上,聽到動靜側頭看向她。

鹿梨裹了下披肩,“雨聲太大了。”像是給自己的失眠焦慮找了個好借口,她看着徐兮鶴,有些歉意,“讓你跟着我們跑這一趟。”

Advertisement

徐兮鶴稍稍站正了些,格外深邃地凝着她,就在她将要萌生退意的剎那,忽而揚起嘴角笑容誠摯而燦爛,“姐姐的設計很棒的,不管外界怎麽說,他們都不是你。我們不一定要被這個世界理解,發出的微弱聲音,被這個世界聽到就好了。”

鹿梨有些詫異地盯着他,後者有些羞赧地摸了下鼻子,“我看書上說,服裝設計其實是很自我的表達。”

他像是猶豫了下,然後示意鹿梨湊近些,因為兩道窗子離得很近,鹿梨挪過去一點,男生就伸出了手,寵溺地摸了摸頭。

“今天的坎兒跨過去就是明天,你已經做得很棒了,不要再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徐兮鶴臉上是難得格外認真的神情,繃緊的下颔線有種堅毅的味道,“Plan A不行,就換Plan B,問題總有解決的辦法。”

鹿梨怔住,直直看着他,直把徐兮鶴看的耳朵根都紅了起來,嘴唇嚅動,正要說點什麽,就被鹿梨掐了把臉。

“你說的沒錯。”鹿梨過了手瘾,又想通了一點事,心情舒爽地回去找蘇溪。

留下徐兮鶴停在原地,摸了摸臉,無聲咧了個笑。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但這樣子,算和好了吧。

第二天一早,鹿梨就帶着蘇溪去繡坊等黃姐,後者大概是沒想到她們直接奔着找過來了,拿着開門的鑰匙過來一瞧見,渾身一僵,轉身就要躲着走,結果後路被一年輕帥氣的小夥子給擋住了,小夥子那個俊吶,直把黃姐給看愣了。

這一眼功夫,鹿梨和蘇溪就圍了上來,黃姐只好請三個人進繡坊裏坐坐。

黃姐給徐兮鶴倒茶,眼神餘光裏撇着鹿梨,嘴裏嘀咕,“你說,你們這還怎麽就上門來了,前兩天不是在電話裏說得挺清楚的,這事也就這麽着了……”

“合着你通知我們一聲就算說清楚了,黃姐的生意有一大半是盛京帶起來的吧,怎麽現在有更好的雇主,就看不上我們這點訂單了?”蘇溪的口氣有些沖,從接到電話起就憋着這口氣了。

“和盛京有什麽關系。”黃姐駁了蘇溪一句,“你們不是走了,還把人幾個元老都給帶走了。”

鹿梨聽到這話,看向她,“盛京那邊的人跟你說的?”

“就甭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了,反正這事兒鬧得挺不地道,我們也都沒個準備。”黃姐說着,眼神卻不敢往鹿梨那邊瞟,說到底是心虛着的,一邊一股腦地說,“我這兒本來要貨就多,都挪不開人手,你們前面不是說我這工期長,耽誤事兒麽。”

“這樣,你們找找別的繡坊,這一片繡得好的也多,人都來了,就再看看。”

蘇溪一下就有些火氣上頭:“黃姐,你這是要趕客,以後不接我們訂單的意思了呗。”

“這……我也是沒辦法,你們要鬧,你們鬧去,磕着我們這些手藝人算什麽事兒。”

鹿梨敏銳地抓着一點,心念一動,“我只是把盛京的高端線拿出來單做,沒黃姐想的那麽嚴重。”

黃姐擺了擺手:“你就別糊弄我了,小陳都說了,以後你是你,盛京是盛京,不搭嘎的,讓我們這些人考慮清楚,以後是跟盛京,還是跟你。”

小陳就是傅盛京的秘書,不用說也知道是傅盛京的主意,逼着人做二選一,而毫無意外,大家都選了盛京。

蘇溪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才回過味,“瑪德傅盛京那狗腦子能想出來這麽損的,卑鄙無恥,黃姐,當初是鹿梨看你繡坊周轉不下去,提前預付了兩個季度的款,還幫你搭上了蠶農那條線,做人怎麽能這樣啊!”

“是,鹿梨幫我,我很感激,但我這繡坊裏十幾口人要吃飯的,難道你要我放了盛京這塊肉,去啃骨頭!”

“你……”

鹿梨按住了還想怼的蘇溪,看向黃姐,“其實這個結果我想到了,只是在得到确認之前總還抱着一絲僥幸心态。”

從黃姐不接電話,就有預感了。

看着鹿梨這樣子,黃姐的口氣就硬不下去,說到底還是對鹿梨愧疚,要不然也不至于這麽躲着了,她道,“你給我的那兩件我能做好,但是後面的,真的不行了。”

鹿梨點了點頭,拉上蘇溪就走。

黃姐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點什麽,但看着三人在門口淡去的身影,最終是什麽都沒說。

出了繡坊,下雨的昏暗天,八九點鐘沉得像是夜裏。

雨珠沿着延伸出的屋檐翹角,連成了細密的雨幕,打在雨傘上,吵得人心煩氣躁。

“他傅盛京還有沒有良心,他怎麽能這麽幹呢!”蘇溪怎麽都想不通,朝夕相處的人做事情會這麽絕。

鹿梨幫她撐着傘,“我簽了股權轉讓,以後盛京和我沒關系了。”

蘇溪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眼裏蓄了水光,聲音微顫:“他……他讓你簽的?”

“嗯。”鹿梨攬住她的肩膀,後邊還有徐兮鶴在,她并不想自己那無疾而終的暗戀,被呈放在這陰暗潮濕的地方。

蘇溪抓住她的袖子,壓着聲音,一聲疊過一聲的“他怎麽敢”,充滿了怨怼和想不通,她更不敢想鹿梨承受的痛,只能牢牢抱着她。

相較之下,鹿梨顯得平靜許多。

她安撫地順了順蘇溪的後背,“我拿的也不少,事情已經發生,再去想也沒什麽用。不過,還是要你先回去一趟,幫我跟客戶穩一穩,多争取幾天。”

“好。”蘇溪點頭,仍是不放心地看着她。

傅盛京對鹿梨來說,是一塊好了又爛,爛了又好的疤,最親近的人,總知道哪兒下刀子最疼。

她看着如驕陽炙熱的人,在那狗子面前收斂鋒芒的模樣,就知道她已經深陷。

可惜,傅盛京是個不當人的。

蘇溪訂了中午的票,讓徐兮鶴把她送到車站,走得很急,還不忘抓着他嘀咕半天,才殺回了S市。

等她走後,古鎮的雨逐漸小了。

鹿梨回到客棧後,就一直沒出門,給幾個面料、蠶絲的供應商打了電話,無一例外,都是和黃姐一樣的情況。

她躺在老式的黑漆攢海棠花拔步床,看着床頂,回想起離開盛京之前,傅盛京說“是你錯了,你會後悔的”。

原來,是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後悔麽。

鹿梨躺了一會兒,心火燒得旺,一分鐘後又坐了起來,撥了傅盛京辦公室的電話,接通的剎那,她把所有髒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最後氣沉丹田:“走着瞧。”

“學姐?”電話那頭傳來岑瑜驚喜的聲音。

“……”

“學姐,你找傅總麽,他不在,等會回來我讓他給你回電話。”岑瑜熱心道。

“不用了,你幫我傳達一下也一樣,就說讓他多燒點高香,人缺了德,總得拜拜保平安。”

“學姐,是供應商的事,你知道了……其實,傅總是想讓你回來,但好像總是用不對方法,反而把你推遠了,這事我勸過他,但他想的估計是,你在外面受夠了挫折,就會回來了。”

岑瑜那頭停頓了下,十分懇切道,“大家都很想要你回來,學姐,你那間辦公室裏面什麽都沒動,保潔阿姨每天清理,學姐,這兒才是你能一展拳腳的地方,就不要和傅總置氣了好不好?”

“學姐?”

鹿梨這邊不知道為什麽,聽着岑瑜那殷切的口吻,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正想着她吃錯什麽藥,門口傳來敲門聲。

“姐姐,出去走走嗎?”

鹿梨走到門邊,看到徐兮鶴手裏拿着一張手繪地圖,還有一些特殊标注,眼神掠過一絲驚喜,立馬挂了電話,“等我兩分鐘。”

傅盛京辦公室裏,岑瑜對于最後聽到的聲音,只覺得十分熟悉,熟悉到,聽到會心跳悸動的程度。

可是那個人絕對不是會喊“姐姐”的那種人,更何況,和鹿梨,怎麽都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電話忙音喚回了她的注意,看着桌子上,年底發布會的資料,各部門呈上來的報表,還有資金審批表……而本該在這處理工作的人,直到中午都沒見人,不知道又在哪個夜店玩嗨了。

岑瑜有些頭疼地翻了翻,随即又扔了回去,盯住了座機一會兒。

不知道鹿梨還能撐多久。

比起傅盛京,可能她才是最希望鹿梨能盡快回來的人。有了鹿梨的資歷和人脈壓陣,她才有更好的發展空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