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個葬禮:第二個葬禮(1)
神父:
我們認識16年了吧?時至今日,我也依舊記得16年前我們初次見面時的情形。
那一年我只有14歲,然而我卻從未有過任何玫瑰色的少女夢,長期貧窮饑餓、流離失所的生活使我失去了想象和感受幸福的能力,我心中生長的只有對未來的迷茫和絕望。我以為自己的人生永遠都會是這樣了,有一天,你們卻來了。你和你那位如同天主般威嚴慈愛的父親、還有那如聖母般溫婉美麗的母親走下那輛小汽車,站在救濟所門前的花圃邊上對我微微一笑,溫柔地對我說了句:“小小姐,你好。”
那時的你,還不像現在這樣嚴肅,你臉上依舊帶着青澀而溫和的笑容,當然,一直沒變的是那種儒雅體面的氣質。我正呆呆地望着你和你天神般的父母,你身後忽然閃出了那少年,你略微俯身對他說:“喂,去跟大家打個招呼。”
于是,那17歲的少年走上前來,臉上帶着一種春日陽光般溫暖的微笑,握着我髒兮兮的雙手說:“你好,我叫安東尼”。我癡望着他,一瞬間好像看見了聖潔無暇的天使。他就像是一道光,照進了我暗無天日的生活裏,我眼前那個灰暗的世界開始變得色彩缤紛,我心裏那片貧瘠的土壤也開始成長出小小的的生機勃勃的新苗。
那天,你和你那充滿悲憫之心的父母與救濟所裏像我和母親一樣的窮人們共進午餐,告訴我們“神愛世人”,并向我們承諾教會一定會幫我們找到維持生計的方式。後來,你們果真履約介紹窮人們去了工廠、超市、餐廳、碼頭工作,而我的母親則去了你們所在的那個富人社區做了一名家政婦。我和母親的新居就在距離那個社區只有兩個街區的舊公寓裏,那裏住的都是一些像我們一樣的貧窮者。那個家既不寬敞也不華麗,然而它卻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讓我覺得溫暖和安全的栖身之所。
你們還破格推薦我去了附近的教會學校上學,并免去了我所有的學費。于是,我成了安東尼的學妹。因為順路,我們每天都會一起上下學,有時中午還會在一起吃午餐,學生們時不時散布幾句無聊的緋聞,他也從不在意,甚至還在高中部的學生面前維護過我。
有一次,你們約我和母親去郊游,我們坐在草地上誦經、禱告、賞花、野餐,度過了一個悠然又溫馨的上午。午餐後,我去河岸清洗餐具,安東尼忽然在身後将一朵薔薇花別在了我的頭發上,我回過頭去,恰迎上他那雙帶着笑意的溫柔的眼,我于是像所有情窦初開的少女那樣羞紅了臉。
那天我們回家時已是黃昏,我坐在後排的車座上,望着靜止在兩座高樓之間的那輪巨大的紅日,心裏想:這世界上,還有比你們更加仁慈的人類嗎?與你們的相遇就是天主對我最大的恩賜,我願将自己的一生虔誠地奉獻給天主。
然而,這樣的生活只持續了半年而已。
我不知道那些流言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我想它應該是在一個下午從某個家長的口中流出,又經過許多其他家長的口,最終得以在學生們中間廣為流傳。一時間,學校所有的角落裏都充斥着這樣的閑談:
“喂,喂,你們知道嗎?那個安娜啊,她媽媽之前是個妓|女啊,而且還吸過毒。”
“我還聽說,她媽媽十四五歲就開始做援|交了,17歲時就生下她了。因為睡過的男人太多,連她爸是誰都不知道。”
“好惡心啊。那個安娜還好意思裝優等生,真叫人不齒。”
所有關于我母親的閑談到最後都會像這樣變成對我的審判,學生和家長們對我的歧視也漸漸成了一種不平和憤怒。在他們看來,這個世界上是有着一些既定的規則的,商人的孩子多半會從商,議員的孩子多半會繼承他的議席,知識分子的孩子一定是有教養的,神父的孩子一定是操行良好的。可妓|女的女兒怎麽可能是一個品行端正、舉止大方的人呢?她那些得體的言行舉止一定是裝出來,優秀的成績也一定是作弊得來的。因為,妓|女的女兒一定也是個妓|女啊。
這結論再次由家長的口傳到了他們孩子的耳中。我在學校裏開始處處受到排擠和欺負,我的鞋櫃裏每天都被塞滿垃圾和昆蟲的屍體,課桌上被用紅色的筆寫下了不堪入目的髒話,下樓的時候總會被故意絆倒,那段時間我身上幾乎每天都是帶着傷痕的。我起先嘗試從老師們那裏尋求庇護,然而卻很快發現他們每次只會象征性呵斥那些學生幾句然後繼續對我的遭遇視而不見。我又想将這些事告訴母親,卻發覺母親同樣在社區裏受到了欺辱——有一天我放學回家時,發現我家門上也被寫滿了髒話,陽臺上堆滿了死蟑螂和死老鼠。我尖叫着跑出家門,坐在門口大哭了起來,過了很久才回去屋裏拿抹布和垃圾袋将那些東西收拾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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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母親更加難過,我默默地忍受了那些欺淩。那一個月裏,學校裏除了安東尼沒有一個人跟我說話,幾乎所有的壞學生都加入了欺負我的行列裏。他們甚至也開始找安東尼的麻煩。我便對安東尼說:“你不要管我了,不然你也會被欺負的。”他卻依然固我地像從前那樣溫柔待我,還說已經将學校的事告訴了他的母親,他母親已經在跟學校反映交涉了。有一天放學後,我在樓道裏被兩個高中部的不良學生攔住戲弄,他二話不說就跑過來揍了其中一個學生兩拳,然後就拉起我的手跑下樓去。那個時候我心裏真的感動的不得了,一下子覺得那些欺辱都不算什麽了。
然而我那時卻沒有想到,那天下午就是噩夢的開始。他打了那個不良學生之後沒兩天就被他們的小團夥盯上了——當然,我一開始并不知道這件事。直到一周之後的一個傍晚,他突然鼻青臉腫地來我們班找我。我看着他臉上的淤青和傷痕,驚恐地問他怎麽了。他頹然地耷拉着腦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能跟我去個地方嗎?”我以為他是要與我說一些私密的事情,便回去教室取了書包跟他走了。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竟帶我去了學校後面的一個舊倉庫裏。我問他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他還沒來得及回答,高中部那幾個不良學生就從一堆廢舊玻璃後面走了出來。
我看着他們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急忙躲去了安東尼身後。
安東沒有回頭看我,只對着他上次打的那個不良少年說:“我把她帶來了,我們會跟你道歉,你放過我們吧。”
那個少年怪笑了一聲,走上來說:“好不容易才把她帶到這裏了,怎可能這麽輕易地讓她回去?”他一邊說着就走到安東尼身後拉我。
安東尼臉色一變,慌忙擋住我說:“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這不是顯而易見嗎?”他一把推開安東尼,粗魯地将我反手敷在了懷裏。
我惶恐地大叫起來,兩三個少年快步上前将一塊臭哄哄的破布塞到了我的嘴裏,又七手八腳地把我拖到了不遠處鋪着舊地毯的空地上。安東尼大驚失色地想要過來救我,卻被另外幾個少年按到地上一頓拳腳。
我一邊絕望地看着他,一邊拼命地掙紮。然而我的力氣哪裏敵得過那些不良少年,不一會兒就被他們把衣服全部脫掉了。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發瘋一樣地蹬踹着他們,含糊不清地哀求他們不要那麽做。安東尼也趴在那邊的地板上大聲地哭喊,求他們放過我沖自己來。可是那些人怎麽會可憐我們呢,他們一臉淫邪地在我的身體上撫摸了幾下,就粗野地拉開我的雙腿壓在自己的腿上。我嗚嗚地哭着想要掙脫,可是身體卻絲毫也動彈不得,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不良少年将自己那東西粗暴地擠進了我的身體裏。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向我襲來,他獰笑說:“竟然還是個處女,真是意外啊。”那一刻我簡直屈辱和痛苦得恨不得立刻咬舌自盡啊。比肉體的痛苦更加難以承受的是,我正在自己愛慕的少年面前被玷污。我聽見安東尼在那邊大喊着“你們這些混蛋、畜生,住手!住手!”那巨大的痛楚突然像芒刺一般穿透了我的神經,硬生生地刺入意識的最深層,直叫我忍不住在心中聲嘶力竭地大聲喊叫起來:天主啊,請讓我死去吧!如果你還有一點悲憫之心的話,就讓我立刻死去吧!可是,天主最後還是将我抛棄了,地上的一切罪惡都在繼續。
我不知這痛苦持續了多久。當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那不良少年才終于離開了我沾滿鮮血和污物的身體,向我身旁吐了口唾沫說:“誰是下一個?反正這女人是個不要臉的妓|女,誰上都可以。”
于是,另一個不良少年又脫下褲子跪在了我的腿間。他們一共有七個人,全部做完之後天已經大黑。最後安東尼的聲音哭啞了,我的眼淚也流幹了,頭頂明晃晃的燈光照下來,我下意識地抱住自己肮髒的身體,像塊破布般蜷縮在地毯上,差不多完全昏迷過去。
我以為我已經跌入了地獄的最底層,可是神父啊,你知道他們又做了什麽嗎?他們将你的弟弟,已經幾近崩潰的安東尼拖到我面前,對他說:“幹她。”
安東尼呆呆地看着我,忽然像是野獸般地對着那群人嚎叫起來:“畜生!畜生!”他的臉上沾滿了鮮血和泥土,看起來像個蓬頭垢面的瘋子。
那些人于是又對他一陣踢打,還去倉庫角落裏找了塊鋒利的玻璃碎片,剝下他的褲子說:“你他媽裝什麽裝啊?不是已經有反應了嗎?要是不幹的話,就把你這玩意割掉。”
他又跪在地上哀號了一會兒,終于艱難地走到我身邊,伏下身來,一邊哭一邊探進了我污穢不堪的身體裏。他在我身上一下一下地抽動着的時候,我頭頂的燈光也跟着晃動起來。破舊的屋頂上露出了一小塊墨藍色的夜空,幾點微弱的星光在隐隐地閃爍着。我忽然覺得,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安東尼做完之後,那些不良少年已經走了。他哭着從我身上起來,用髒污的雙手撿起我的衣服要為我穿上,卻被我擡手打掉了。我默默地流着眼淚穿好了衣服,想要起身離開,然而身體卻痛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安東尼一把将我抱在懷裏,跪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對你做這種事。我錯了,我不是人!求求你,不要告訴我爸媽和我哥!求求你!”
他就那樣一直重複着那幾句話,我心如死灰地聽着,漸漸在他懷裏昏睡過去,他于是背着我離開了那裏。
那天晚上他帶我去了旅館,幫我洗淨了身體,換上了新衣,又悉心照顧了我一天一夜,次日傍晚時才送我回了家。走到那個社區門口時,他忽然拉住了我,再次哀求我不要将昨晚的事告訴別人。我木然地看着他,忽然像是發狂一般地撲到他身上對他撕咬了起來。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哽咽着由我發洩完自己的怒氣,然後緊緊地抱住我說:“你怎麽打我、恨我都是應該的。我會補償你的,我會對你負責一輩子的。”
我一把推開他,對他吼說:“對我負責?你他媽算什麽東西啊?”
他垂下頭去,淚如雨下。
我冷冷地對他啐了口唾沫就離開了。
那之後沒多久,我和母親就被趕出了那個社區。從此我們又開始了從前那種颠沛流離、貧困不堪的生活。那件事徹底地摧毀了我的精神,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去學校讀過書,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走出過家門,母親一開始還會追問我為什麽突然自閉了,後來見每次問起的時候我都會崩潰大哭也就不再問了。再後來,我們的生活愈加地困窘起來,有時甚至隔三差五地處于餓死的邊緣。母親不得已又重操起賣身的舊業,可是歲月和貧窮的生活已經摧毀了她的容顏,她漸漸攬不到多少生意了。我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也開始硬着頭皮走出家門去打工。
一開始,這件事是極其痛苦的,因我開始莫名地害怕起他人的視線和碰觸。如果是男人的碰觸的話,我甚至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因而直到現在我都沒有交過一個男朋友。不過,工作這件事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因為人在太忙的就容易忘掉一些事情——16歲到24歲那幾年,我幾乎每天都要工作10個小時以上,于是漸漸沒有時間再去想那件事了。我們的生活也因此一點點地好了起來。
然而,母親的毒瘾卻在這時複發了,只過了三個多月就将我們的積蓄揮霍一空。某天晚上,我手裏握着一沓厚厚的生活賬單,坐在維多利亞港的海岸上,只差一點就跳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也将天主徹底地抛棄了。我終于确定,天主不拯救任何人。生,是無盡的痛苦;活着,是他對人類最大的懲罰。而我餘下的人生,就只剩下對死亡的渴望與等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個葬禮實在太長了,不得已分兩章發,抱歉影響故事的連貫性。
唉,寫完《四個葬禮》之後壓抑的不行,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為什麽會寫這麽陰暗的故事了。接下來這三章都很灰暗,各位慎讀吧。
為補償自己和讀者,下篇小說治愈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