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時,她發現他早就睡着了。宋楚這才想起他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又受時差影響,肯定累得夠嗆,她沒有叫醒他,只吩咐司機在原地等候。
她下車去買了四塊蘿蔔糕包在紙袋裏帶上路,又讓司機繞着學校開了一圈再回機場,到機場時,她叫醒他,遞上早已涼透的蘿蔔糕。他愧疚只顧睡覺沒陪她,許諾下次來時一定要親自陪她去和記。後來,他真的遵守諾言,每一次到廣州都必帶她去和記吃蘿蔔糕,吃到後面她開始抱怨他沒創意,老請她吃蘿蔔糕,他才換了地方。
只可惜,物是人非。宋楚搖搖頭,将思緒從過往裏拉回來,夾了一小塊蘿蔔糕進嘴裏,油而不膩,蘿蔔爽脆,鹹中帶着微甜,跟和記比毫不遜色。
“很好吃。”她如是說。
得到她的肯定,江少卿似乎更高興了,又接連給她夾了好幾道點心,要她品嘗。一頓飯下來,宋楚光是應付他送來的食物就撐飽了肚子。在他吩咐再上一個甜點時,她終于忍不住抱怨,“你當我是豬啊?”
“哪有你這麽瘦的豬?”江少卿笑着反問。
“我真的吃不下了。”宋楚蹙起眉頭。
“那我叫經理打包一份芝麻糊,這個是用石磨磨的,加了你喜歡的陳皮,味道很不錯,你帶回去當夜宵吧。”江少卿提議。
“随便吧。”宋楚也懶得跟他争辯,用濕毛巾擦完手正準備起身,就被江少卿叫住。
“嘴上還沒擦幹淨。”他說着俯身過來,伸手要給她擦嘴。
宋楚只覺溫熱的鼻息漸漸靠近,眼看他的手就要靠近自己的臉,她一激動,揮手拍向他的手臂,“別碰我!”
啪!巨大的聲音在密閉的包廂裏格外清晰。
望着江少卿滞在空中的手,宋楚手足無措想往後退,想盡快逃離這種尴尬的氣氛,誰知動作太大竟拉扯動桌布,茶杯和那燒水的茶壺嘩啦全倒下來。
“小心!”江少卿倏地傾過身子,眼疾手快的撈起茶壺,并用左手将她往外推了一把。
盡管如此,還是有幾滴開水濺到她的手背上,疼得她直咧嘴。不過,跟江少卿相比,自己這點燙傷算什麽?剛才她眼睜睜的看着哪壺開水全澆在了他的右手上。
沒心思顧忌手背的痛,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抓起他的右手,心急的說,“快用涼水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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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卿卻反手捉住她,緊張的問,“你有沒有燙到?”
他語氣裏的驚慌和那紅透的手,讓宋楚不争氣的紅了眼眶。她吸吸鼻子,拖住他就往包廂裏的衛生間走,到了後,直接打開水龍頭,讓冷水淋下來。
大約淋了十幾分鐘,宋楚見手背沒那麽紅,才關上水,說道,“必須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買只燙傷膏塗一下就好。”江少卿說。
聽他毫不在意的語氣,宋楚氣不打一處來,仰起脖子朝他吼道,“什麽不用?你的手還想不想要了?”
江少卿這才發現她發紅的雙眼,心裏劃過絲絲喜悅,但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最後只能小心翼翼的問,“楚楚,你在擔心我?”
“誰擔心你!”宋楚死鴨子嘴硬,“剛才是我害你燙傷的,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說完又賭氣的問,“你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去。”江少卿唇角一勾,回答,“當然要去。”
他嘴角的笑容讓宋楚又一陣煩躁,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車鑰匙猛地沖出包廂。
一路上宋楚油門踩得又急又狠,江少卿看她連連超車,忙憂心提醒,“楚楚,我不是很疼,你開慢點。”
宋楚沒吭聲,只狠狠的剮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不過車速卻稍稍降了下來。
到醫院時,宋楚直接挂了急診。直到醫生做檢查時,她才發現他手背上已經起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水泡,可這一路上他卻笑盈盈的安慰自己,沒有大礙,只是小傷。這個白癡,裝什麽英雄,早知道他起了泡,她該再開快些的。
“二度燙傷,得把水泡挑破才能上藥。”醫生一邊說,一邊吩咐護士去拿消毒剪和針。
“醫生,是不是很嚴重?會不會感染,還有會不會留疤?”宋楚心急的問出一連串問題。
“水泡不算大,不是特別嚴重,至于會不會感染,那要看護理得好不好。”
“那要怎麽護理?需不需要每天來換藥,還有,是不是要忌口,不能吃醬油和生姜,對了,海鮮……”
“楚楚。”江少卿打斷她喋喋不休的提問,用未傷的左手握住她,“乖,不要緊張,我沒事,讓醫生先處理傷口,其他的晚點再問。”
年輕的大夫感同身受地看了一眼江少卿,那眼神的意思是,哥們兒,女人就是愛瞎緊張!殊不知,江少卿卻很享受這種感覺,看她糾着眉頭,一副很着急、很擔心的樣子,他心裏跟喝了蜜一樣甜滋滋的。只要楚楚還關心他,別說是留疤,就算這手廢了也值得。
那邊江少卿開心,這邊的宋楚卻心緒不寧。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那麽緊張他的傷?她怎麽會擔心一個自己恨得咬牙的人?對了,一定是內疚,是她害他受的傷,她只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會送他來醫院,才會擔心他的傷情。對,一定是這樣!
醫生包紮好傷口,又開了些消炎止疼藥,并向宋楚交待了注意事項:“如果不是疼得太厲害,止疼藥就不要吃。另外,這傷口不能碰水,飲食方面要注意忌食腥辣易上火的食物,以清淡為主。”
宋楚颔首,一一記下。
醫院出來,宋楚又一個人走在前面,快到車前,她忽然轉過身對江少卿說,“我送你回院子吧,陳姨會照顧人。”
13.兜頭冷水
兜頭一盆冷水,将江少卿剛剛燃起的希望全然澆滅。他望着宋楚,表情依然平靜,但眸光中卻清晰蘊着黯然,靜默良久,黑眸沉下,口氣淡淡的說,“随你。”
宋楚倉惶別開眼,不敢去看他眼中顯而易見的失落。垂着頭繞到他身前,替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待他坐進去後,她回到駕駛座,啓動車子離開。
回去的路上江少卿一直閉目假寐,宋楚知道他沒有睡着,因為只要她的車速發生變化,他的睫毛都會輕輕裔動一下。密閉的車廂內只有空調吹出的風聲,宋楚被這種近乎窒息的氛圍壓得有些喘不過氣,趁等紅綠燈的空擋,她随手摁開CD,女歌手沙啞低沉的嗓音瞬間流瀉在車廂內。
很有特色的音質,很熟悉的旋律,是她喜歡的一位臺灣女歌手。這歌手作品不多,專輯多為翻唱,加上唱風偏爵士藍調,所以粉絲并不多。沒想到江少卿竟會喜歡她的歌,倒是跟他以前的愛好大相徑庭。
唱片放完一遍,宋楚正好開到大院門口。江少卿平時不住這裏,車上沒有貼出入證,警衛自然将他們攔下。宋楚瞥了瞥緊閉的鐵門,不得已碰了碰阖着眼的江少卿,“少……那個,你證件在哪裏?”她險些脫口而出叫少卿哥哥。
江少卿緩緩睜開眼,打開中央扶手,從裏面拿出門禁卡遞給她,警衛查過後,敬禮放行。
傭人陳姨開門看見他倆時明顯吃驚,愣了好會兒才興奮的朝客廳嚷了一句,“少爺和少夫人回來了。”
話落,客廳立即傳來江奶奶不敢置信的聲音,“是少卿和楚楚嗎?”
“奶奶,是我。”站在宋楚身後的江少卿越過她的身子,應聲往客廳去。
“今天不是周五,你怎麽回來了?還有,楚……”餘光瞄到玄關處那抹倩影,江奶奶适時噤聲,話鋒一轉,朝宋楚招招手,“楚楚,快過來,讓奶奶看看。”
宋楚緩步走上前,乖乖地叫“奶奶!”
老太太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疼惜地問,“怎麽又瘦了?”
“有嗎?”楚楚摸摸自己的臉頰,淺笑道,“可能最近太忙了。”
“再忙也要注意身體,知道嗎?”老太太嘆口氣,柔聲道,“有空就回來吃飯,要是不想和少卿一起就自己來,我讓陳嫂給你做好吃的。”
宋楚有些許尴尬的垂下眼。雖然他們惡劣緊張的關系早已衆所皆知,不過被這樣大刺刺的挑明她還是有些不舒服。
江奶奶見她斂起眼不說話,暗自嘆息,多好的兩個孩子,明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卻陰錯陽差鬧成現在這樣?貌合神離,生疏冷淡的樣子哪裏像夫妻?剛結婚時,兩人還在人前裝裝樣子,可如今,他們早就聽說宋楚搬出新房,而少卿也常年住在原來的公寓裏,這段關系不過是名存實亡而已。
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對人,作為長輩本該勸和不勸分,可老太太卻私心希望兩個孩子能分開,各自開始新生活。只是……她斜睨了一眼面色陰郁的孫子,無奈的搖搖頭,這孩子太執着,明知沒有結果卻偏偏如飛蛾撲火一頭栽進去。哎,當初應了他去求這門親事,真不知道是成全了他,還是害了他們?
老太太嘆口氣,吩咐陳嫂,“把車厘子拿些出來,楚楚愛吃。”
“陳姨,不用了。”宋楚擺擺手,将提着的藥袋子遞給奶奶,“這是少卿的藥。”
“藥?”老太太驚慌的看向孫子,“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奶奶,我沒事,就是燙傷了點手。”江少卿輕聲安撫。
“燙傷?”老太太的聲音更大,一低頭才發現孫子包着紗布的右手,小心翼翼的執起來,緊張的問,“怎麽會燙到?嚴不嚴重?”
“奶奶,是我……”
宋楚剛想解釋,就被江少卿出言打斷,“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水壺。”
老太太好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孫子這點小把戲她怎麽會不明白,想必又是為宋楚受的傷。
她意味深長的睨了一眼宋楚,再側眸埋怨孫子,“別人不愛惜你,自己還不知道疼惜自己。”
“奶奶,我沒事,燙得不嚴重,醫生說休息兩天就好了。”江少卿怕奶奶出言讓宋楚難堪,忙出聲安慰。
“不嚴重包起來做什麽?肯定起大水泡了是不是?”老太太瞪孫子一眼,厲聲訓道,“你別忘了你奶奶我以前可是護士,這燙傷最好就是讓傷口通風散氣,除非起了大水泡,挑破後怕感染才會用紗布包起來。”
江少卿佯裝無奈的聳聳肩,笑着恭維,“奶奶你最厲害,什麽都瞞不過你。”
“你呀!”老太太嗔怒的點了點他的胸膛,長長嘆口氣,“你先上樓休息,我去廚房讓陳姨給你燒點綠豆湯,下下火。”
“謝謝奶奶。”見奶奶進了廚房,江少卿一旋身也朝樓上走,留下宋楚杵在原地,留也不對,走也不是。思想鬥争到最後,還是倒了杯水走進江少卿的房間,并自我說服她這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進門時發現他已經和衣倒在床上,宋楚走過去,幹巴巴的說,“把藥吃了再睡。”
江少卿微微擡起頭,接過藥片和水,一仰頭吞下去。吃過藥,他身子一歪,又陷進床墊裏。因為隔得近,宋楚一眼就留意到他皺得死緊的眉頭,還有額頭上浮着的那層豆大汗珠。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麽痛苦的神色,她本來該快慰才是,可是看着他難受的樣子,她心裏竟完全高興不起來,甚至有微微的揪疼。
壓住心底異樣的情緒,她瞥開目光,僵硬的問,“是不是很疼?要不吃顆止疼藥吧。”
“不用,我熬得住。”江少卿此刻還不忘嘴硬。
宋楚實在看不下去他難受的樣子,竟鬼迷心竅地進衛生間擰來濕毛巾替他擦汗。毛巾觸上他的肌膚時,江少卿的身子明顯一僵,他緩緩睜開眼,黑沉的眸子裏先是些微的驚訝,而後變為炙熱的火焰。
宋楚被他盯得發毛,心慌無措地從床沿邊站起,可惜還沒等她站穩,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楚楚,留下來。”
宋楚看着他疲倦又期盼的神色,遲疑間已被他用力拽回懷裏,他緊緊抱着她,埋在她頸間小聲說,“別走,留下來陪我!”
還沒來得及回答,濕熱的吻已經落在她光潔的脖子上,那觸覺讓宋楚瞬間清醒。本能反應就是手肘往後一頂,撞開他的胸膛,在他措手不及時成功脫離他的擁抱。
“江少卿,我說過不要碰我!”狠絕地抹了抹他吻過的地方,宋楚将毛巾摔在地上,憤然離開。
望着她決然離去的身影,江少卿眸色漸漸冷卻下來,回憶她嫌惡擦拭的動作,手臂不由狠狠砸向床墊,劇烈的痛楚立即從傷口處傳來,可怎麽都抵不過心底的疼,噬人心扉。
老太太聽到關門聲便猜到是宋楚走了,她嘆口氣,端着綠豆湯上來看孫子,誰知一進門就看到江少卿正死死握緊雙拳,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你這手不想要了,是不是?”老太太疾步上前,拍拍孫子的右手臂,示意他放開拳頭,再看那已經染血的紗布,她急得大聲叫陳嫂,“快給劉醫生打電話,就說少卿燙傷手,出血了!”
劉醫生來得很快,後面還跟着在大院醫院實習的宋博彥。老太太這會兒正不高興宋楚又害得孫子弄傷手,見到宋博彥,臉色也不好看,後者叫她奶奶時,她也只是擡擡眼,算是聽到了。
劉醫生是是院子裏的大夫,從小看着江少卿這群孩子長大,所以說話也帶着幾分長輩的嚴厲,“醫生沒交待你不能用力嗎?燙傷了還折騰,這只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江少卿用左手壓着頭,悶悶地說,“留着也沒什麽用。”
“什麽?你說什麽?”劉醫生氣得大叫,“既然沒用,還治什麽治?讓它爛掉算了。”
一旁的宋博彥見劉醫生發火,忙出來打圓場,“師傅,二哥跟您開玩笑呢?您這個大國手在這裏,哪能讓他的手爛掉?”
劉醫生白了宋博彥一眼,打開藥箱給江少卿處理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後,沉着臉說,“這次再傷就別找我。”
江少卿沒說話,宋博彥卻連連保證,“不會,不會再傷了。”
劉醫生再次遞給他一記白眼,問道,“你是要留下來,還是跟我回去?”
“師傅您先走吧,我晚點自己回去。”宋博彥幫他收好藥箱,恭敬的遞到他手裏。
劉醫生掃了眼床上閉着眼睛的江少卿,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不要碰水,不要用力,另外如果發燒要記得通知我。”
直到宋博彥送劉醫生出門,江少卿才開口,“劉叔,麻煩你了。”
宋博彥送師傅下樓後又折返,他先關上門,再小心翼翼的試探,“二哥,你怎麽傷了?是不是我姐?”剛才江奶奶看自己的态度讓他不得不懷疑是宋楚惹了禍。
“跟她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燙到的。”江少卿淡淡的說。
“那你是不是又跟我姐吵架了?”宋博彥繼續問。哎,其實不需要答案,這世上只有一人能讓一向冷靜自持的二哥失魂落魄到這般模樣,那就是他的堂姐——宋楚。
江少卿沒有回答,沉吟良久才苦澀的反問,“老四,在你們心目中,我跟楚楚是不是就是個錯誤?”低啞的嗓音折射出一份全然的痛。
“二哥,其實我們怎麽看并不重要,關鍵是你。”宋博彥頓了頓,鼓足勇氣說,“你真的覺得這樣堅持下去有結果嗎?你們這
14.關于他的
江少卿始終閉目不語。宋博彥看他抿着唇,無力的嘆口氣,“我姐脾氣是出了名的倔,當初二叔再婚,她才5歲就能幹出爬窗戶,離家出走的事兒。後來因為那件事,二叔失手打了她一巴掌,她就七八年不回家,到現在還不肯叫二叔一聲爸爸。”
江少卿睜開眼,淩厲的看着宋博彥,“那件事跟楚楚無關。”
啧啧,傷他再深也還要維護她,真是沒得救了。宋博彥忍不住翻白眼,“二哥,我的意思是,我姐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他稍停,緩緩試探,“要不,你們還是分了吧,對大家都好。”
江少卿閉着眼,沉靜的臉龐被燈光覆上一層黯淡的光,過了好久他才低聲回一句,“分不開!”
短短三個字卻像一記拳頭,捶在宋博彥的胸口,悶悶的、壓得難受。他長長的吐口氣,說出困惑已久的疑問,“那為什麽要跟她定三年之約?”
江少卿淡雅的臉龐上劃過深沉複雜的神色,他再度睜開眼,直直盯着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過了一古,才徐徐說出,“我以為三年的時間長得足夠讓她原諒我。”
“我看夠嗆,感覺她對你還是……”宋博彥适時噤聲,實在不忍心打擊這個身心受傷的男人。
“我知道她還恨我。”江少卿替他補上原話,苦澀低啞的嗓音折射出的是一份全然的痛。
宋博彥也被這種苦楚感染,輕聲低喃,“既然知道,又何苦……”
“老四,我不會放開她。”江少卿打斷宋博彥的勸解,“她很倔,可我等了她17年,不在乎繼續等下去,三年不夠那就六年,六年不夠就一輩子……我不信她永遠鐵石心腸。”
“那如果是呢?”宋博彥大着膽子潑他冷水,“萬一她一輩子想不通,都不原諒你呢?”
江少卿嘴角微微揚起,語音淡雅的蘊着幾分癡迷,“那我就陪她一起下地獄。”
宋博彥一怔,無奈的搖搖頭,大家都說宋楚執着,可誰又看到,在這段糾結的感情裏,偏執的何止她一人?
從江家出來,宋博彥步行回醫院,一路上腦子裏始終盤旋着江少卿說的那句話,“老四,我知道你們覺得我瘋了,可我十二歲時就認定她是我的妻子,這麽多年下來,我已經不會再愛其他人了。”
這是江少卿第一次在他面前吐露對宋楚的感情,當年他們的婚事曾引起全院轟動,衆人都知江少卿為了讓楚老爺子點頭,在雪地裏跪了一天一夜,凍成了肺炎,皆以為是楚老爺子舍不得外孫女有意刁難,只有宋江楚三家的人才知道個中原委。
其實,當年知道江少卿把宋楚強了,他一點都不震驚,因為在他看來,二哥要真是把楚楚拱手讓給那個男孩子才真是腦子有病。
宋楚比他大半歲,按理他這裏宋家老幺是最得寵的,但事實上由于二嬸早故,家人幾乎把最大的寵愛給了她,而他和堂哥一樣,擔任起守護小公主的重任。只是,小時候的宋楚一點不讓人省心,爬樹、下河,越是不讓她做的事兒,她越熱衷,連累他們挨了不少揍。因此,他們并不願意帶她出門玩,只有江少卿對她極有耐心,她步子小,他就放慢腳步;她走不動,他就蹲身讓她爬到背上;她想爬樹,他就讓她踩在肩膀上去看鳥蛋;她不會游泳卻非要下水,他就自制了一個小游泳圈,并小心守在她一尺範圍內……
他還記得宋楚被楚家接走的第二天,江少卿拿着棒棒糖來家裏找她,明知她被帶去西山卻堅持要坐在門口等她回來,直到太陽下山,才被江伯父硬給抱走。曾經,他以為兒時的感情會随着時間沖淡,可當那個暑假,宋楚又像小跟班一般黏着江少卿時,他才明白有些情誼如美酒,越釀越醇香。
只是,他始終不明白宋楚怎麽會喜歡上別人?那年,江少卿忽然從英國回來,見過宋楚後就喝得酩酊大醉。他們幾個發小輪番問他怎麽了,怎奈他嘴巴跟蚌殼一般,死都套不出一個字,後來還是鐘帥在他的夢呓裏聽到了楚楚的名字。
要怎樣深沉的愛才能選擇17年的默默守候?自己守了17年的女人,忽然要嫁給別人,換了是他,肯定做得比江少卿還要激烈。
17年,人生有多少個17年?宋博彥擡頭望着璀璨的星空,發出悠長的嘆息,這兩人都是執拗的性子,一樣隐忍的性格,一人拼命逃,一人傻傻等,這麽耗下去,就算耗到頭發白了也不會有進展。或許,得給他們點助燃劑……雖不知結果是點燃希望,還是焚身滅亡。但無論如何,好歹燃了一把,是死是活都是個解脫。
回到醫院,宋博彥就給宋楚打電話,裝模作樣的說,“姐,二哥燙傷了。”
“我知道。”宋楚淡淡的回答。
“哦,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剛才江奶奶叫劉叔去給他包紮,我看他傷得挺嚴重的,燙傷的地方好像裂開了,全是血……”
“怎麽會出血?”宋楚打斷他的敘述,“還有,不是早就包紮好了嗎?”
她話語中流露出的關心讓宋博彥眼睛一亮,頓覺看到希望的曙光,繼而誇張的說,“劉叔說是用力過度,好像還挺嚴重的,可能會感染,要是感染他這手可就廢了。”
聽話筒裏沒聲音,宋博彥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試探,“姐,你有空去看看二哥呗,好歹你們……”
“我沒空。”宋楚生硬打斷他的話,連再見都沒說就切斷通話。
宋博彥握着手機,呆了幾秒,挫敗感油然而生。哎,話說他真的很佩服二哥,竟然能在堂姐這種态度下熬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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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将電話扔在床頭櫃上,拉高被子,像困惑的小獸蜷卧在床上,怎奈輾轉反側都不能寐,最後只得翻身仰躺看着屋頂晦暗的光線。她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宋博彥來電話的目的,原本她該恨江少卿奸詐,利用外人來哄自己回去,可想到他受傷的手,心房竟酸脹難耐,她用力甩甩頭,摒棄掉那些奪人心神的畫面,似乎怕一想起就會萬劫不複一般。
失眠到淩晨才迷迷糊糊睡着,醒來時一看鬧鐘竟8點一刻。她暗叫一聲“遲到了”,翻身爬起來,沖到衛生間洗漱一番,再随便往臉上拍了點爽膚水就抓起個外套急匆匆地出卧室。
站在玄關處換好鞋,剛想關門,一擡眼就看到鞋櫃上昨晚打包回來的芝麻糊。
她握着鑰匙,愣在原地……她曾經有多任性,高考前夜跟他通電話嚷着要吃九門小吃的芝麻糊,他笑着應好,并許諾明天她考完就能吃到。北京到廣州幾千公裏的距離,她原本以為他只是哄哄自己,可當第二天,當考完語文走出考場,看到校門口那個單手插兜,老神在在的男人時,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她坐在學校門口的餐廳裏,笑得眉眼彎彎,舀一勺陳皮芝麻糊在嘴裏,綿綿膩膩的香味在舌間磨化,明明沒加糖,卻濃得如化不開的蜜。
這些年,他總是這樣慣縱着她,那樣深厚的情誼,怎麽可能忘得一幹二淨?
宋楚忽然想到陳媚那天的話,“小楚,愛與恨只在一念之間,他愛了你那麽多年,做了那麽多事,難道你就沒動過心,還是你喜歡過他而不自知?”
當時她惱羞成怒的否認,并強調,“我對他只有恨。”可是那個“恨”究竟是用來告訴世人,還是欺騙自己?
深吸口氣,宋楚換上鞋匆匆帶上門。好在運氣不錯,出小區門口就攔到出租車,報了地點,宋楚靠在椅背上看窗外飛馳的景物,眼見過了紅綠燈口就到單位,她摸出錢包,瞟向計價器,就這樣看見了斜前方那輛黑色亞光的攬勝。
她滞了一瞬,心髒不由緊縮。這款車的這個顏色是極特殊,也是極好看的。記得當初陪他去買車,一眼就被4S展廳裏的攬勝吸引,指了指車說,“就買這輛吧,我喜歡這顏色。”
銷售經理誇她好眼光,說這叫亞光黑,全B市就這麽一輛,是廠商推出的限量款。物以稀為貴,唯一的顏色,價格自然不便宜,足足比同款其他顏色貴了好幾個零。那時他的公司剛剛上軌倒,花這麽多錢買輛車實在不值,她委婉的說再考慮考慮,他卻拉住急欲走人的她,笑眯眯的開了支票,“千金難買心頭好,你喜歡最重要。”
聽說江伯父為了此事還罵了他幾句,大意是這車太過招搖,有違他低調內斂的性子。如今,這顏色依舊稀少,只是不少車主用貼膜的方式把顏色改過。乍看下沒區別,仔細看還是能區分山寨與正版,前方那輛想必就是山寨。
怎麽又想起他?宋楚咬着唇,有些驚慌失措,這兩天她到底是怎麽了,為何總陷入有他的記憶?是因為跟陳媚吐露壓在心中的往事勾起回憶,還是因為那個……失控的夜晚?
認真算起來,那一晚應該是他們的第二次吧?剛結婚時,她堅持不跟他同房,他也由着她,主動搬到客房去睡,後來她到單位報道,索性申請了宿舍,搬出那她一刻也不想待的地方。
那天早上她氣急敗壞的罵他“混蛋”,可這兩日,每當夜闌人靜時,一些破碎的畫面就不斷閃出來,即使她不願意承認,但那一晚失控的确實不僅僅是他。。。
“小姐,到了。”
出租車司機的提醒喚回宋楚的思緒。她斂起心神,掏錢付了車費,打開車門,邁出的左腳卻滞在了半空,最後生生拉回來。
司機見她又合上門,疑惑的問,“小姐,你掉了東西?”
“沒有。”她否認,然後說出一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師傅,去南苑。”
15.摔傷入院
“南苑?”師傅片刻驚訝後抱歉的搖搖頭,“小姐,哪裏我不去。”
“為什麽?”宋楚疑惑不解。
“那裏太偏了,我拉你過去,得空車回來,要虧死的。”師傅說完,暗自感慨:開玩笑,那一帶遠離市區,是有名的別墅群,住的人非富即貴,誰會打車。
宋楚正想說“那我給你雙倍車錢”,司機卻已明确開口,“你還是另外找車吧?”
宋楚垂下眼,當初熱烈想要去看他的熱情因為司機的拒載瞬間灰飛煙滅,剛才的一切舉動不過就是一種沖動,司機将她拉回現實,理智也恢複。
她下了車,沒有再攔車,而是轉身踏上單位的臺階。原本她還擔心會胡思亂想影響工作,哪想剛坐下就接到處長的指令,要她在晚上前拿出一個黨建活動方案。一天下來,她找資料、聯系各級黨支部,又與分管領導開會讨論活動主題、流程,實施步驟,等好不容易趕出方案時,早就過了下班時間。把方案再仔細過一遍,确認無誤後,宋楚将文件正式成文,下發到各省分局。忙完一切,出單位時已是華燈初上。望着路上的飛馳的車輛,她一拍腦門,哎,又忘了拿車!
摸摸幹癟的肚子,宋楚決定去附近的居民街買些小吃帶回宿舍。這一帶集聚了很多老舊居民樓,樓內大多是外地來的租住戶,所以擺攤設點的也特別多。路過水果店攤時,她看香梨不錯,就挑了幾個,付完錢她繼續往前走。她記得陳媚提過這邊有家山東煎餅做得很好吃,可走了好遠都沒見到。
算了,還是問問陳媚吧!宋楚拿出電話,正準備撥號,肩膀忽然就被人撞了一下,她還沒反應過來,左肩的手提包已經被人從後面抓住,随着摩托車刺耳的轟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包往前扯,也把她拉倒在地上。
肩膀落地那刻,宋楚清晰聽到身體與地面碰撞的聲音,還有旁邊路人的尖叫,“搶劫、有人搶包啊!”
手迅速地麻了一下,幾秒鐘之後刺骨的疼痛順着肩膀綿延到全身。宋楚側倒在地上,試着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後背是僵硬的,腰和雙腿更是酸軟無力。
她驀地想起那些摔跤傷了腰椎、脊椎的案例,心突的慌了,她不會那麽倒黴,摔成殘廢吧?
見她久久起不來,路人迅速圍過來,一個賣涼皮的大媽蹲下-身子作勢要扶她,卻被宋楚喝住,“別動,我可能傷了腰,幫我叫救護車。”
被她這一說,大夥兒還真沒膽子敢碰她,大媽悻悻地收回手,朝賣水果的大漢說,“你有手機,快給叫下救護車。”
大漢連連應好,掏出手機打了120,并簡單介紹了宋楚的情況。
冬天夜晚,地上是徹骨的冰涼,恐懼和憂慮夾雜着寒風令宋楚冷得直發抖,水果攤的老板見狀忙拿起自己避寒的毯子蓋在她身上。其實,宋楚有點潔癖,若換作從前早就因為那毯上的異味嫌棄作嘔了,但此刻她卻感受到那是一個好心人的溫暖。
“謝謝。”她微笑着。
救護車來得很快,簡單詢問過她的症狀後,救護人員将她擡上車。然後,拍了拍她的臉,“能聽清我說話嗎?”
“嗯”
“你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家人或朋友的聯系方式是什麽?”
宋楚一一回答了前兩個問題,可到第三個時,她愣住了。家人?該聯系誰?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顯然都不合适,父親更不合适,想來想去最後想到了宋博彥。
“我手機裏有一個宋博彥,他是我弟弟。”宋楚虛弱的說。
救護人員按照她的提示翻出宋博彥的號碼,“請問是宋楚的家屬嗎……”
宋楚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張,他的聲音帶着嗡嗡的回響,可她卻聽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聽清他在說什麽,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悶悶沉沉地直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