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為期一個月的軍訓已經結束一周,總算是告別了每天早上五點二十起床的苦逼日子。
早晨六點半,宿舍樓裏一片安靜。
程繪秋靠在窗戶邊,時不時地擡頭看看對面房門緊閉的寝室。見沒有打開的跡象,又将視線移向別處。
百無聊賴,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在淺色地磚上無聊畫圈的腳尖,一會兒又仰着脖子打量着白花花的屋頂。脖子仰得累了,目光就從屋頂順着牆壁一點點地往下走。
中途看到一個拖着長尾巴的小黑點,傾身定睛細看。
原來是一只死狀慘烈的蚊子。不知生前遭遇了何種酷刑,吸血吸得飽飽的身體揉成一團糊在牆上,血跡拖了長長的一路。
咦,真惡心。
程繪秋又靠了回去。
看看她,吸了那麽多人的血,就算鞭屍,也休想從她身上榨出一點血星來。
“咔噠”,一聲輕響。
對面的防盜門從裏面被推開,吹風機“嗡嗡嗡”的嘈雜聲緊接着傳了出來。
程繪秋倏爾擡頭。
白遲薇背着書包一臉不悅地走出寝室。出乎意料的,一擡眼和別人的視線撞了正着。
臉色微微一僵。
而後飛快将所有的負面情緒通通掩藏。不過眨眼之間,又是那個乖巧溫順的白遲薇。
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因為被人撞見了自己不願示人的一面而擾亂了思緒。這回,白遲薇沒有再像前幾次那樣被她吓得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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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口站了片刻,無聲地斂了斂眼睑,低着頭,裝作自己什麽都沒看見,合上防盜門轉身離開。
知道白公主膽子比較小,程繪秋不敢太過激動,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稍微遲疑後才快步追上去。
“那個……”
關于自己的死因,程繪秋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說清,于是,說完兩個字就卡殼了。
而白遲薇只是一味地加快了速度。
程繪秋只好又追了兩步,“我叫程繪秋,你應該知道我吧。那個,袁老……袁大叔生前,我們關系不錯。”
白遲薇的頭埋得更低了,整張臉直往自己的胸膛裏鑽。
程繪秋也不氣餒,“我知道袁大叔是不能跟你相提并論的,但是你能不能幫幫我?我聽說你們鬼守手裏都有一個本子,我們這些人的事那裏都有記錄。能讓我看看嗎?或者你幫我看看也可以。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
白遲薇一手虛扶着欄杆,踢踢踏踏地飛快往樓下跑。
“我知道你們這些鬼守一向瞧不起我們這些游魂野鬼。但這件事我來說真的真的很重要。我是真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了,除了你我也想不出還有誰幫我。”邊說話邊走,不免分心,眼看着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程繪秋心裏一急,幹脆站定在最後一坡樓梯上,沖着已經跑到底樓大廳的人喊道:“我可能是被人謀殺的!”
胸口劇烈起伏,聲音都在顫。
那抹急于甩開她的背影猛然一頓。
半晌,頭稍微轉了個角度,斜對着前方。
程繪秋乘勝追擊,“我唯一記得的是當時有人在背後推我,我想回頭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你幫幫我好不好?”
滿心忐忑地等着她的回答,而對方頭也沒回,拔腿就跑出宿舍樓。
程繪秋挫敗地仰天嘆了口氣,抓狂地揉揉了自己的頭發,“啊!”後腳跟上。
程繪秋追她追到教室。
白遲薇第一次被那個東西纏住不放,吓得早飯都沒去吃。剛剛在位置上坐下,就感覺身邊拂過一陣冷風,随即,耳邊響起那魔咒一樣的聲音。
“公主、殿下、大人,你就大發慈悲地幫幫小的吧,啊?我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
白遲薇置若罔聞,埋頭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裏翻出自己的書和筆。
“做牛做馬不夠嗎?那你說,你想要我做什麽,只要我能做到的絕不含糊。不對,就算我做不到的,不要命也一定盡力做到。這樣行嗎?”
白遲薇雙手微顫地翻開書,随便找了篇文,大聲念了出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清脆的聲音在早晨安靜的教室裏突兀又刺耳。
教室裏的其餘幾人都不由擡頭皺眉看向白遲薇。
趴在最後一排睡得正香的某人動了動。
白遲薇清楚感覺到別人不贊同的目光。雖然從小受到的教育告訴她不應該打擾到別人,但她卻不敢停下來。
然而,就算她拼盡全力想要忽視,依然能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公主……”
“吱嘎”一聲,椅子微微往前傾了傾。
有人在自己旁邊坐下,那惱人的聲音随之戛然而止。
白遲薇扭頭,見到睡眼惺忪的方肆窩在椅子裏,旁若無人地打了個呵欠之後,趴回桌上又睡了過去。
相比于方肆的自在,白遲薇卻是絲毫不敢放松,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屏住呼吸凝神細聽。等了一會兒之後,發現那個東西沒再出現,才慢慢呼出一口氣。
沒多久,來上課的人陸陸續續的到了。
畫着精致淡妝的馮程牽着劉曉語手走到白遲薇旁邊。
“遲薇,你給我們占座了嗎?”劉曉語問。
白遲薇聞聲擡頭,見是室友,想到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方肆,不禁面露歉意。
“那個……”
馮程看了眼坐在她旁邊的方肆,壓低聲音揶揄道:“遲薇她忙着呢。走,咱們自己找位置去。這年頭,還是得自食其力。”說着,推着劉曉語往前走。
劉曉語的目光在方肆和白遲薇之間來回看看,對白遲薇笑得意味深長。
看到劉曉語臉上的笑,白遲薇不禁尴尬。想要解釋,但在看到馮程今天早上剛洗過用吹風機打理得很好的頭發之後,所有的話又咽了回去。
看着她們兩個在第三排坐下之後,白遲薇默默收回了視線,低頭繼續預習。
一直到上半節課下課,都安然無事。
“方肆,有人找。”課間休息的時候有人在後門口喊了聲。
明明一節課都沒有絲毫動靜的人,在聽到有人叫自己後,很快就醒了過來,慢悠悠地坐直身體,起身出去。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原因。
方肆一走,白遲薇又開始心神不定起來。只覺得坐在位置上就跟坐以待斃一樣,想了想,起身準備去趟衛生間。
出教室的時候,看到方肆和一個穿着運動套裝紮着馬尾的女生站在窗戶邊。
白遲薇隐約聽到那個女生對方肆說:“我看過你的比賽資料,有沒有興趣加入校隊?”
四教又被叫做卷卷心。
從四教上空俯瞰,整棟樓就像一個巨型的藍莓牛奶味的卷卷心。最外面是一圈階梯教室,稍微往裏一點是計算機教室,而在最中間的地方是……
衛生間。
加上四教一共有三個樓梯口。是以,第一次來四教上課的人經常找衛生間找到懵逼。
上午第一大節只有三樓的兩個階梯教室有課。
課間休息,女衛生間就嚴重告急。
懶得等,白遲薇直接去了樓下。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次被人撞到之後,恢複得格外慢,竟花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程繪秋一恢複就又跑回了四教。剛走到一樓的樓梯拐角,就看到白遲薇往衛生間方向走去,忙邁腿上樓。邊走還邊想着待會兒見到白遲薇該怎麽說。
還沒走到衛生間門口,乍然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
程繪秋一驚。
是白遲薇。
想都沒想就往女衛生間裏沖。
出門不利。
和一個滿身異味的人迎面撞上而消散的瞬間,程繪秋不由在心裏默默比了個中指。
法克!
白遲薇臉色慘白地推開衛生間的門,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剛剛偷拍自己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一扭頭,看到一個中年男老師手裏拿着保溫杯,悠閑地從網絡中心的辦公室走了出來。
像是看到救星一樣,白遲薇立馬迎了上去。見她過來,對方也停了下來。
張嘴的瞬間,白遲薇不由遲疑了一下,身體哆嗦着,抖落了嘴唇上所有的血色,強作鎮定道:“老師,有變态拿着手機在女衛生間裏偷拍。”
她沒好意思也不願說,自己在上廁所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只人手拿着手機從隔間下面伸了出來被吓破膽的事實。
男老師比白遲薇高一頭,帶着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就跟父親和家裏的叔叔伯伯一樣。在白遲薇的固有印象裏,有着這樣體型的叔叔大多很友善。
等白遲薇滿是害怕焦急慌張屈辱地說完,男老師只是垂下視線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
一言不發地走開。
白遲薇腦子不由懵了一下。
沒有安慰、沒有詢問、也沒有告訴她該去找誰,在扔給她一個冷漠又略帶責備的眼神之後,徑直走開。
白遲薇呆呆地站在從樓道窗戶照進來的陽光裏,四周一片慘白的冰冷。
一天兩次被撞,這運氣也是沒sei了。
本着發揚不屈不撓優秀精神的意念,程繪秋今天第三次奔回四教。
但在看到那抹被陽光凍住的身影時,腳步陡然停下,不自覺地壓制着劇烈的喘息。
像是被這種溫度的陽光挑逗清醒,那些一輩子都不願記起的人和事蜂擁而至,激得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全部堵在嗓子眼噎得喉間輕滾。
像是感覺到程繪秋的存在,白遲薇怔怔回過頭,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費了半天勁,程繪秋才扯出一個笑容,看着她的眼,“……還好吧?”
還好吧?
一句話,三個字。用那種很輕很輕的聲音,就像再大一點就會驚醒身體裏的愛哭鬼,就像……她曾在心裏一遍一遍問自己的那樣。
白遲薇的目光閃了閃。
明明知道站在對面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和她保持距離。但在聽到那句“還好嗎”的時候,在身體裏亂竄的心一下就定了下來。
轉過身體,面對着她。
“……嗯。”點了點頭。
這是白遲薇和程繪秋的第一次對話。也是白遲薇自七歲那場車禍之後,第一次跟一……只鬼說話。
在離家2000多公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