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入秋之後,一天一天的冷起來,天亮得也越來越晚,睡懶覺的誘惑與日俱增。
早上七點十五,校園裏還只是零星地有人走動。
程繪秋蹲在方肆的寝室樓下的花壇邊,埋着頭,百無聊賴地隔着鞋面摁自己的腳趾頭。
俗話說,有求于人矮一截。雖然一眼就知道方肆比白公主難相處,但誰叫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死因的人,所以就算之前自己挖是個天坑,哪怕把自己拿進去埋了她也要把這坑填上。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程繪秋倏爾擡起頭,看到方肆從宿舍樓裏走了出來,連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呵呵地迎上去。
“早上好……”
對方視而不見從她面前走過,于是程繪秋一句話說了半截就打住了,臉上的笑僵了片刻之後散開去。
沒有再像前幾次那樣追上去,程繪秋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握了握。似失落又似給自己打氣。
方肆走上臺階,走到幾步,像是察覺到什麽,眼波微動,徐徐擡頭,看到站在臺階盡頭的又一只鬼,目光一沉,刮去了所剩無幾的溫度。
收回視線,擡腿,繼續走。
許峭站在最高處,冷眼看他一步一步走近。
一如對程繪秋的視而不見,方肆的動作神色和之前沒有絲毫差別,不急不緩地從許峭面前走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許峭冷不防地開口。
“如果換到半年前,我一定斷了你的腿。”
狹長狹長的眼看着不遠處的那抹身影,唇邊挂着溫柔的笑意。
某個一直無視他的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腳步終于有所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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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肆目視前方,驀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卻森森然的牙。
在許峭耳邊緩聲道:“可惜你現在是個死人。”
到教室之後,方肆徑直走向最後一排,包随手往桌上一扔,坐下,臉往手臂間一埋又開始睡。
慢慢地,教室裏的人多了起來。
馮程和劉曉語手挽手地走到常坐的位置上。還沒坐下,馮程就先彎腰看了看課桌裏。
果不其然,又有人放了一朵白玫瑰在裏面。
一旁的劉曉語看到之後起哄般長長“哦~”了一聲,引得坐在周圍的幾個同學聽到劉曉語的聲音都往這邊看了一眼。
看着課桌裏的玫瑰花,馮程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手上拉了拉劉曉語的衣袖。
劉曉語會意地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更加誇張,沖着劉澤的背影擠眉弄眼。
馮程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劉澤,而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佯裝生氣。
見狀,劉曉語立馬軟下聲來,抱着她的胳膊,小聲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這還差不多。”馮程沖她皺了皺鼻,然後把白玫瑰花拿出來,捏在手裏細細打量。
上半節課下課,馮程有些困,準備去自動販賣機那兒買杯咖啡回來。
剛把硬幣投進去,聽到有人走近,轉頭看了一眼,是劉澤。
“嗨。”劉澤跟她打招呼。
“嗨。”
紙杯落了下來,馮程正要選口味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問:“你喜歡什麽口味的咖啡?”
“嗯?嗯,摩卡。”
拇指摁下了寫着摩卡的按鈕。
端着熱氣騰騰的咖啡轉身,馮程卻并沒有離開,一邊把咖啡遞到劉澤面前一邊又往自動販賣機裏投了一個硬幣。
劉澤一頭霧水,看着她沒接。
“嗯,你的摩卡。”馮程端着咖啡的手又往他面前靠近一分。
有些受寵若驚,劉澤稍稍遲疑,接過,說了聲,“謝謝。”
剛好馮程的也好了,端起來,“不客氣。”
一起往教室走。
進門之前,馮程忽然停了下來,扭頭看着劉澤道:“那個……謝謝你,很漂亮。”
“嗯?什麽?”
馮程只是淺淺一笑,沒回答,進了教室。
馮程端着咖啡走回自己位置的時候,意外地看到坐在最後一排的方肆竟然沒有在睡覺,一臉認真地盯着手機屏幕。
真難得。
抿抿嘴,收回視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劉曉語竊竊私語。
“看什麽呢?”游戲剛玩通關的王侯發現方肆在看手機,一臉好奇地湊過來。
方肆手腕往下一沉,避開王侯的視線。
收到他不悅的目光之後,王侯立馬坐直身體,忙道:“我不看我不看。”
片刻之後,沉下的手腕又擡了起來,手機屏幕上是一條聚餐通知短信。
下周就是七校聯賽的第一場,籃球隊明晚要一起出去吃飯。
懶得回複,方肆将手機塞回包裏,繼續睡覺。
飯店。
方肆坐在包廂最裏面角落的位置,雙手抱在胸前,閉着眼休息,全然不受周圍的吵嚷聲影響。
“孔真姐,快點菜快點菜!餓死了!”板寸邊嚎邊用筷子敲着桌子。
坐在旁邊的周攀擡手沖着他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你丫的餓死鬼投胎啊。”
“啊!”
打完,周攀搓了搓手心,讪讪道:“沒想到你這小寸頭還挺紮人。”
男生捂着後腦勺低着頭悶笑。
聽到這邊的動靜,正跟老斑商量着下周比賽的孔真,擡頭看了看。
“還有誰沒來?打個電話催催。”
說完,視線就從自己左手邊挨個看過去,一個個對人。
“那個,孔真姐,徐哥還沒到。不過,剛剛已經打過電話,說馬上到!”
孔真點點頭,“嗯,那先把菜點上吧。徐承鼎到的時候似乎估計就剛好。”
“孔真姐,菜單!”小板寸殷勤地雙手奉上菜單。
時間果然剛剛好。菜剛上全,包廂的門就被推開。
“兄弟們,來晚了。”徐承鼎開門就沖裏面喊了聲。
“徐哥!”
“老徐,快快快,就等你一個人了!”
大家都熱情地招呼着。
然而在看到被他牽進來的白遲薇之後,不大的包廂裏瞬間被畫出了一條楚河漢界。
幾個老隊員心照不宣地緘默,齊齊扭頭看向臉色微變的孔真。
而其他人跟贏了比賽一樣又嚎又叫,還附帶熱烈掌聲,就差沒脫了衣服拿在手裏亂舞了。
“哎,攀哥?”板寸發現周攀目不斜視地拽了拽他的衣服,扭頭一臉不解地看着他,片刻之後,順着周攀的視線看去,登時閉了嘴。
在整個包廂變得鴉雀無聲之前,老斑站了起來,依舊滿臉笑容,眼睛眯成一條縫,朝着還站在門口的兩人走去。
“老徐,你這帶人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看這幫猴崽子跟野人一樣。”
說完轉而又看向周攀,“攀兒,再去搬個椅子進來。”
周攀起身默不作聲地走了出去。
“好了,先坐。”
“遲薇你先坐。”徐承鼎把白遲薇安置在原本留給他的位置上。
白遲薇垂着頭地低聲說了聲:“謝謝。”
徐承鼎站在白遲薇身後,一副保護的姿态,“不用太緊張,這都是我籃球隊的兄弟們。而且方肆也在這兒。”看向對面。
因為剛才氣氛冷熱交替,方肆已經醒了過來,靜靜地靠在椅子上,聽到徐承鼎提到自己,擡眼。
剛好白遲薇也看了過來,四目相對。
明明是同班同學,卻莫名有些尴尬。
“方肆你們認識嗎?”板寸問了句。
“唔。同班。”
“哦~難怪徐哥跟你關系那麽好。”板寸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話音剛落,席間兩聲冷笑。
“啊!這個攀兒搬個椅子也這麽磨蹭。”老斑及時出聲,将那笑聲壓了下去。
方肆和孔真對視一眼。
男生多,食物戰鬥能力相當可觀。
孔真又加了幾道菜。
然而,一向記得大家口味的孔真這次卻破天荒地點了好多人都避之不及的姜絲炒肉,一下還兩盤。
“噢,我的媽,這是什麽?”有人聞到姜的味道就皺了眉頭。
板寸夾了一點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兩秒後,哀嚎:“姜!孔真姐~”
周攀和老斑默默交換個眼神,雙方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不妙”二字。
徐承鼎舉着筷子不動,嘴角微僵。
像是桌上所有的菜都染上了姜的味道,所有的筷子都不往桌上伸了。是以當白遲薇伸筷去夾那盤姜絲炒肉的時候,瞬間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竟然吃姜?!”看到白遲薇吃姜絲跟吃土豆絲沒差,板寸表示自己受到了驚吓。
白遲薇被吓了一跳,驀然擡頭,驚恐地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怎……怎麽了?”
“沒事。”老斑回答,然後把姜絲炒肉往她面前推了推,“喜歡就多吃點。”
孔真目光微微波動,端起面前的飲料抿了一口。
一頓飯吃得跌宕起伏。
回去的路上,白遲薇被老斑和周攀護在中間,其他人圍在四周七嘴八舌地八卦着她和徐承鼎的事。
方肆依舊不遠不近跟在大部隊後面。
而收尾的這次變成了孔真和徐承鼎。
“孔真,我們能不能不要這樣。”深深無奈。
“我怎樣?!”當即反問。
“就不能讓過去的過去嗎?好像就只有你一個人難過,因為你難過其他人都不能有新的生活,全世界都理所當然地應該沉浸在你的悲痛之中。難道不覺得很幼稚嗎?”
不為所動,一臉無辜攤手聳肩,“我有要求過你不能開始新的生活嗎?我能要求你不開始新的生活嗎?你的新生不是在她去世後不到兩個月就開始了嗎?”
譏諷、嘲弄,在她略帶笑意的聲音裏被凸顯得無以複加。
徐承鼎深吸一口氣,“孔真,小秋已經死了。一年前她就死了,你還要拿這事兒綁架我多久?”
被戳到心裏最深的傷,堅硬的外殼碎成片,孔真眼眶泛紅,硬着聲音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經不在了!我什麽都知道!可是你呢?你知道什麽?!對你來說,她只是死你的新聞裏、你的手機通訊錄裏。而對于我!她是死在我眼前!所以你大可以問心無愧地往前看,大可以在她走後不到兩個月就跟她那群惡心的室友打得火熱!”
“惡心?”徐承鼎冷笑,“孔真,你可比她們惡心多了。”
不怒反笑,眼眶微紅,下巴卻揚得高高的,“徐承鼎,不要輕易說我讓你惡心,不然我會很有成就感的。”
徐承鼎靜靜地看着她良久,眼裏閃過一絲痛惜,緩聲,“孔真,我知道你針對我是因為我和袁柳的事,我知道你是為小秋抱不平。但是心有所愛的人怎麽會自殺?如果她心裏真的有一點點我,怎麽會自殺?!”
夜霧很涼,模糊了路上昏黃的燈光。孔真眼裏是烏黑的光亮,似哭似笑,似炙熱深情又似無邊仇恨,嘴邊噙着笑。
“你相信像小秋那樣樂觀開朗的人會自殺?”
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