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程繪秋目不轉睛地看着倒映在玻璃門上的影子,難以置信地連連往後退了兩步。

倏爾擡起手,卻在貼上臉頰的前一秒頓住。片刻之後,指尖微顫着,小心試探地觸上自己的臉。

屬于……人的溫度。

呼吸一滞。

驟然收手死死握拳,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開白遲薇的身體,但試了好幾次都無果。

轉身,“許峭?許峭?”慘白着臉,張皇地找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視線裏除了路兩旁遮天蔽日的小葉榕、幾輛隐藏在夜色裏的車還有用異樣眼光看她的活生生的人之外,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那些已經習以為常的東西通通消失不見。

程繪秋頓時慌了神,腦子也已經不轉了。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如果她不趕緊從白遲薇的身體裏出來,很有可能會當一輩子的野鬼。

被這個認知壓得呼吸不暢。猶如行走在沼澤地裏,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沉重。程繪秋不得已停了下來,定定看着籠罩在前路的茫茫夜色,萬籁俱靜,耳邊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記憶中那種幾欲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朝她湧來。

——“我覺得惡心。”

——“你跟那麽多男人睡過……”

“嗯~”眉頭緊鎖,痛苦地輕哼。

程繪秋不由自主地伸手攥着寬松的衣領往下拉,好讓自己能呼吸順暢,但卻毫無用處。因為喘不上氣,耳朵裏開始充斥着嗡嗡的聲音。

“遲薇!”接到白遲薇電話,匆忙趕來的徐承鼎遠遠地就看到她一臉痛苦的樣子,疾步跑了過去。

因為耳朵裏尖銳的嗡嗡聲,程繪秋難以忍耐地擡手将耳朵捂住。但越是想要阻擋,那些聲音就越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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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是這種人。”

——“你還想怎麽樣?”

“遲薇!”徐承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幾欲要摔倒的她扶了起來。

“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徐承鼎上下打量着她,急聲詢問。

隐約聽到一個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充滿關心、焦急的聲音,飄渺無法聽清,但卻打斷了腦子裏那個猶如魔咒一樣的聲音,程繪秋捂着耳朵從雙臂之間緩緩擡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但又和記憶中的樣子略有不同。

程繪秋的目光硬挺挺地下移,落在快速張合的嘴唇上,心跳竟然慢慢地平複下來,

“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別吓我啊。遲薇!?”

目光黯淡的眼睛在聽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陡然閃過一絲清明,程繪秋滿是抗拒地掙開徐承鼎的手。

看着她臉上的厭煩,徐承鼎心裏一刺,視線不由移到被她掙開的雙手上,停留幾秒,擡頭。

聲音緩了下來,“遲薇,到底出什麽事了?剛剛在電話裏我就聽出你在哭。”

程繪秋置若罔聞,往後退了一步,擡頭看着不遠處的那坡臺階久久,像是想起了什麽,低聲喃喃一句之後沖了出去。而徐承鼎卻因為她那聲充滿堅定與信任的“方肆”怔愣在原地。

方肆的寝室程繪秋早已輕車熟路。

因為這棟樓是男女混合寝室,四樓以下是男生,上面是女生。所以程繪秋跑進來的時候,門口的大媽并沒有将她攔下。

“噔噔噔”地沖上了三樓,氣喘籲籲地站定在走廊盡頭的寝室門前,深吸一口氣,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擡手敲了敲。

攥着拳頭等了好久,門“咔噠”一聲從裏面被推開。

方肆穿了件白色高領毛衣,看到站在門口的白遲薇,訝異一閃而過,轉瞬又微微皺起眉頭,“你來這兒幹什麽?”

程繪秋仰頭直視着他的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毛衣的質感太過柔軟,襯得他的眼神看起來比平常柔和很多。

“我……”

剛說完一個字,就見對方忽而沉了臉色。

方肆的眼底又浮起她所熟悉的漠然,冷聲,“是你。”

“那個,你……”話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拽了過去,程繪秋摔了個趔趄。還沒反應過來,頭就被人壓了下去,後頸露了出來。

程繪秋吃痛,想要掙開他,卻動不了他半分。

“喂!”氣憤地喊了一聲。

還不等說下一句話,就嫌棄地推開。

一個趔趄又摔回了原來的位置。

剛站直身體,就見對方正準備将門關上,程繪秋一把抓住門框,“等一下!”

方肆眼睑微斂落在扒在門框上的手,聲音再沉一度,“松手。”

話音未落,走道裏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遲薇?!”

王侯拎着剛買的宵夜站在樓道裏。一張娃娃臉上滿是驚訝,眼珠滴溜溜地轉着,目光在站在自己寝室門口、氣氛詭異的兩人之間飄來飄去。

程繪秋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叫自己,扭頭看了王侯一眼,沒接話。

王侯踩着毛絨拖鞋,樂呵呵地小跑過來,“遲薇,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察覺自己扒拉着門的姿勢有些奇怪,程繪秋不動聲色地收了手,順勢搭在因為剛剛跑太急岔氣抽痛的肚子上,低聲說道:“我找方肆有點事。”

“哦。”王侯應了聲。

雖然之前方肆和白遲薇的多種版本在院裏瘋傳,不過自從白遲薇和外院的一個學長在一起之後,這些八卦就淡了下去。但現在這氛圍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勁啊。

王侯擡頭瞥了眼方肆,低頭的時候視線一下落在程繪秋撫在肚子上的手,再加上兩人異常的舉動和表情,恍然大悟,一驚,“哦莫!”

繼而伸着食指在兩個人之間暧昧地晃蕩一圈,“你們兩該不會是……”

看到王侯臉上那賊賊的笑意,方肆懶得搭理,轉身往裏走。

眼見他要離開,程繪秋一着急,沖着方肆的背影就道:“我們是要在這兒說鬧得所有人都知道,還是出去聊?”

這句話無疑佐證了王侯的猜測,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一樣,嘴巴張得都能塞得進去一個雞蛋。

方肆倏爾回頭,定定地看了程繪秋兩秒,擡腿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也不管願不願意拽着就往外走。

看他那麽毛手毛腳的,王侯在後面大聲道:“方肆你溫柔點!那個……”聲音陡然小了下去,“我要當幹爹啊。”一副中了五百萬又不敢讓別人知道的興奮樣。

天臺。

寒風灌進鼻腔的一瞬間,方肆甩開了她的手。

程繪秋吃痛握住揉了揉,扭頭看去。

再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只不過嘴角濃濃的嘲諷簡直比帶着腥味的風還要鋒利。

方肆抱臂站着,俯視着她,“怎麽,來跟我炫耀你拿到扣魂符了?”

被他這麽一激,程繪秋的臭脾氣也上來了,毫不示弱地頂回去,“如果你的眼睛告訴你我現在這副樣子是炫耀的話,那你就這麽認為吧。”

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事情,方肆挑了挑眉。

說完似乎覺得不妥,語氣稍緩,“你以為是自己把符咒貼上去的嗎?如果是我自己貼上去的,來找你不是自投羅網嗎?”

方肆嘴角朝一邊牽了牽,“怎麽?難道還有人拿着自己下輩子的陽壽來強迫你?那真是不擇手段,處心積慮。”

“……”

“不說話?看來真的是被強迫的。真無辜。”

聽到他語氣忽而緩和下來,程繪秋不由擡頭看他,卻在還沒來及的看清任何東西的時候,又聽他道:“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極其輕蔑和諷刺,紮得程繪秋一時忘了該如何反應。

見她啞口無言,方肆擡腿朝着樓梯口走去。

程繪秋慢騰騰地轉過身,看着他一點點走遠,眼神漸漸變得複雜起來。過了片刻,高聲說道:“也對,手裏拿着武器的人總是可以對赤手空拳的人任意妄為。”因為冷風不斷往嘴裏灌,聲音變得有些急。

方肆聞聲止步。

唇邊染上一絲絲笑意,繼續道:“作為一個鬼守,你明明知道我在人的身體待的時間長了會是什麽後果,但你還是可以因為你自己的偏見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觀。”

冷眼回頭。

“是!我們這些人都是吸着家人的血長大的。不僅吸了家人的血,還吸了你們的血,吸了全社會的血!因為那一口血,你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殺的人懦弱、不負責任,無限鄙視,竭力唾棄。但因為一口血就耿耿于懷的你們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麽會選擇放棄所有!走上絕路之前冷眼旁觀、推波助瀾的是你們,死了之後一無所知、肆無忌憚評判的也是你們!怎樣,站在高處俯看我們這些人蝼蟻一般的人生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

方肆靜靜注視着她被淩亂長發遮掩住的雙眼。想起人生第一次被打,是因為自己和一群野鬼成了朋友。

——“方肆,你記住,雖然你是鬼守,但如果對這些野鬼太寬容,你就是在變相地鼓勵人們自殺。做錯事不負責任的人不值得被原諒。”

半晌,方肆收回視線,回身邁步往前走,走了兩步之後停了下來,“扣魂符你只用了一半,等到你脖子上的印記消失後自然就可以出來了。你們,還是會和之前一樣。”寒風将他的聲音刮拉得有些微弱,

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徹骨的夜裏,程繪秋張張嘴,沒說出一個字。

心頭的大石頭落下,這麽折騰一趟,程繪秋已經是筋疲力竭。下意識地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但走了幾步之後,卻發現本該熟記于心的路線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恍然驚覺,因為這副身體,她徹底失去了和那邊的一切聯系。

現在,又剩她一個人了。

“哈~”看着茫茫夜色長舒一口氣。

無奈之下,只好乖乖地回白遲薇的寝室。

穿過一片光禿禿的櫻花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暗處傳來,循着聲音稍稍走近。

透過稀疏的枝桠,看到那個從第一眼就不合眼緣的馮程和一個男生相對而站。

“這是你放在我桌子裏的嗎?”馮程拿出皺巴巴的一張照片。

劉澤疑惑着接過來看了看,“不是。”

“不是?”

被她不相信的語氣刺激了一下,劉澤反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是我放的呢?”

“……玫瑰花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劉澤皺起眉頭,“什麽玫瑰花?”

見他的表情不像是裝傻充愣,馮程忽然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猜測是不是有什麽問題,遲疑了一會兒,“桌子裏的白玫瑰不是你放的嗎?”

“白玫瑰?我從來沒有放過什麽白玫瑰啊。”

“怎麽可能?課桌裏第一次出現白玫瑰的時候,劉曉語親眼看到過你手裏拿着一支一模一樣的。如果不是你還會是誰?”

“劉曉語?”劉澤努力回想。

馮程急切地看着他,補充道:“就在國慶之後不久,早上第一節上課之前。”

突然想起曾經把三教看門的大爺扔過一支白玫瑰,“啊!我想起來了!”

“嗯。”睜大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那朵白玫瑰……”想到什麽,劉澤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怎麽了?”

劉澤有些猶豫,“沒什麽。不過我可以告訴的你是,花不是我放的。而且,如果你收到的白玫瑰和我拿的是同一支的話,以後再收到就直接扔了吧。”

“什麽意思?”看他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再聯想到照片背後的那幾行字,馮程臉色白了白。

程繪秋偷聽得正起勁,不知從哪兒忽然竄出一只白貓,吓得她猛地往後一退,驚呼出聲,“啊!”

一擡頭,果不其然,被偷聽的兩個人齊齊扭頭看着自己。

注意到馮程臉上的陰沉,程繪秋幹幹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笑的動作。

只不過在親眼見證了有人自作多情之後,笑得再燦爛也掩蓋不了四處彌漫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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