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8
随着期末一天天臨近, 程繪秋每天起床的時間越來越早。哦,準确地說是每天被吵醒的時間越來越早。
不到六點半,程繪秋在寝室裏此起彼伏的磕碰聲、拖鞋在地上噌來噌去的聲音裏不情不願地醒來, 煩躁地仰躺在床上回神。
半晌, 擡手把已經竄到腦門上的眼罩抓了下來塞進枕頭底下。坐起來的時候眼睛被被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明亮光線晃了一下,眯着眼一看, 窗簾被拉得開開的,堆在右邊的角落裏, 那架勢恨不得直接把窗簾卸下來。
雖然早上叮叮咚咚的聲音不斷, 但只要還有人在睡覺, 寝室的大燈還是不會開的。但馮程和劉曉語基本每天早上要化妝,寝室光線不好,于是不開燈就拉窗簾。
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 疊被、下床。人還在樓梯上挂着呢,就聽到已經準備出門的劉曉語在門口說:“你們待會兒走的時候也帶點門口的垃圾啊。”
覺沒睡醒,程繪秋不想說話。只聽見抹臉把臉拍得啪啪直響的馮程爽快地應了聲,“好!”
雖然不喜歡高數, 但程繪秋還挺喜歡高萌的。所以高數課基本沒逃過。看時間還早,便不緊不慢地洗漱,然後随便抹了點水乳, 收拾完正好跟馮程一起出門。
程繪秋走在前面,一出門,看到門口那跟幼兒園裏“排隊隊,吃果果”似的靠牆擺的一排垃圾。掃了一眼, 挨個過去的是馮程的飯盒、馮程的飯盒、馮程的快遞盒、馮程的垃圾、馮程的水果皮,最後才是廁所和寝室的垃圾。
上輩子費力不讨好的事幹得太多,程繪秋第一反應是去拎放在最遠處的公共垃圾。不過轉念一想,白遲薇一直都想跟室友搞好關系,自己做得太介意,以後會可能會讓她難做。于是從門邊挨個往外拎。那個快遞盒又長又扁,手裏已經拎了幾個帶湯帶水的飯盒,不好拿,程繪秋就跳過拎了下一個垃圾袋。最後雙手擰得滿滿當當,就剩寝室的兩袋垃圾和那個快遞盒。
馮程站在門邊對着鏡子,頭轉過來轉過去、身體左側一下右側一下打量,确認三百六十度完美之後,抓着單肩背着的水桶包包帶朝程繪秋這邊走來。
程繪秋就親眼看着她失明般,雙手空空、目不斜視地從門口的那垃圾旁邊走過。似乎心情不錯,還沖雙手拎滿垃圾的她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
不過程繪秋可笑不出來,臉一下就拉了下來,但還是竭力保持着好語氣,說:“剩下的一點垃圾你拿一下吧。”
似是沒想到她會開口,馮程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條件反射般地“哦”了一聲,回神彎腰準備拎,結果手還沒碰到垃圾袋,又直起腰杆,笑着說:“垃圾下次拎吧,我待會兒還要吃飯。”
“轟!”一股火從程繪秋的腳底直竄腦門,激得她太陽穴突突突直跳。
看着那張畫着精致妝容的臉,程繪秋只覺得雙手發癢,直想把手裏的東西全扔她臉上!
合着就她要吃早餐!就她愛幹淨!自己手上拎的都是空氣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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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她答應劉曉語時爽快,程繪秋只想笑。而在冷笑變成鄙夷的瞬間,利落地轉身離開。再多看一眼,管她白遲薇不白遲薇,她一定會把手裏的馮程吃剩的湯湯水水全甩她身上。
馮程要去食堂,而程繪秋一秒都想不跟她呆在一起,下樓之後,去美食城裏買了點早餐直接去教室。
經過籃球場的時候,前面三個聊天聊high了的妹子并排走着,把路霸得嚴嚴實實。不好意思打擾她們,程繪秋只好跟着她們的步調走。
短短兩三分鐘的路程,程繪秋就從她們的聊天中聽到了兩個消息。第一、最近有部男主設定很霸道總裁的電視劇在熱播,新一任的國民老公出現了;第二、D大裏最受歡迎的流浪貓——大白生病了,已經送到獸醫院去了,現在正在全校幫大白募集醫藥費。
還想再聽,卻發現四教已經到了。程繪秋和前面三個人岔開。
時間還早,教室裏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程繪秋選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因為徐承鼎最近也要忙期末複習,已經好幾節高數課沒來旁聽了。沒他在,她便不用必須按照白遲薇的習慣坐前幾排。
走了一路,進到暖氣充足的教室,有些熱,程繪秋把外套脫下來放在旁邊的位置上。拿出早餐和手機,一邊刷微博一邊吃東西。
沒吃兩口,兩個女生在她前面的位置坐下,說了會兒話就拿出pad開始看劇。
兩個妹子太激動,時不時地握着對方的手猛抖,抖得桌子直顫,顫得成功地吸引了程繪秋的注意。
好奇她們兩在看什麽了,程繪秋擡眼從兩人腦袋中間看過去。
看了一會兒。唔……這劇還真是別具一格。
估計之前那三個女生說的新晉國民老公就是這劇的男主角了吧。要是放在一年前,她應該也會和其他女生一樣狂發花癡,畢竟這麽變态又充滿占有欲的男主簡直就是從言情小說裏走出來的Angle啊!
而現在,一個許峭已經讓她對霸道總裁的所有幻想通通成了幻滅。
陸陸續續地有人進來,教室裏的人慢慢多了起來。臨近上課,高萌單肩背着他的棕色小皮包走上講臺。
“同學們,這是我們這學期的最後一門高數課了……”
直到高萌開口說話,兩個妹子才擡頭看了看前面。
“今天突然來了這麽多人,我還有點适應不過來。”高萌掃了整個教室一眼,笑道。
底下響起“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笑聲。最後一節課很多老師都會劃重點,當然要來。不過高萌的下一句話,就讓打着小算盤的孩子們心碎了一地。
“我知道你們來肯定是因為我長相,不是因為期末重點。所以,咱們不劃期末重點。”笑得燦爛。
“啊~”一片哀嚎。
高萌擡手壓了壓,“淡定淡定。今年教務處三令五申不許老師劃重點。但是只要你們好好複習,我不會讓你們挂的。咱們可是有濃濃的師生情啊……”
聽到沒有重點,坐在程繪秋前面的兩個女生戴上耳機繼續看劇。
不知道是因為這節課來的人多,導致基數變大,放眼看去,不少人都戴着耳機看視頻,任高萌在講臺上講得聲嘶力竭。
學生聽講的質量好不好,老師是最先感覺到的。講了半天,發現沒幾個人跟他互動,高萌幹脆停了下來,雙手撐在講臺邊沿,看着下面,面帶微笑道:“看手機的都是在追那個,那個叫什麽……《我的抑郁先生》?”
耳朵捕捉到感興趣的信息,不少人都擡了頭。
“老師你也在看嗎?”不知道是哪個女生問了一句。
“啊?”聲音有點小,高萌沒太聽清,張大眼睛看下下面。
“高老師你也在看這部劇嗎?”女生拔高音調重複了一遍。
高萌笑笑,“上一周上課的時候就看到有人在看。我當時就在想是什麽劇能給你們這麽大的勇氣連期末考試都不怕了。別說,我昨天還真看了。”
“老師你覺得怎麽樣?”有人興沖沖地追問。
“嗯?怎麽樣啊?我沒看完,都沒怎麽看懂。你們給我解釋解釋。那個男主角是不是童年遭受過巨大創傷啊?總是處于‘我不聽!我不聽!’的暴走狀态。”說着還用手捂着耳朵,搖搖頭。
“那是因為男主太在乎女主了。”
這種話題女生最喜歡也最擅長,高數課堂瞬間變成了偶像劇讨論課。
“哪部偶像劇的男主不在乎女主?你們怎麽就這麽喜歡這個劇?來,跟我說說。”
“設定裏男主是有輕微抑郁症的,所以才這樣。老師你往下看就知道了。”程繪秋看着前面一個妹紙摘下耳機,直起腰杆說。
“抑郁症啊。”
妹紙繼續說:“這部劇不僅是顏值很高,而且它還是想引起公衆對抑郁症的關注。所以它不單單是部偶像劇,才有這麽多人喜歡的。”
即使看不到那個女生的臉,程繪秋也能從她的語調猜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眉飛色舞。
女生正兒八經地說完,高萌卻像是聽到什麽特別有意思的東西,直接笑出聲。
“對抑郁症的關注啊?”
“嗯!”堅定點頭。
高萌走下講臺,站在第一排課桌前,笑得溫和,道:“那我問問咱們班現在有多少人因為看了這部劇而關注了抑郁症?舉手我看看。不是說對抑郁症就是随時随地發火的了解哈,而是了解抑郁症的成因、症狀、治療或者生活狀态。任何一個方面都可以。有嗎?”
前一秒還有十分活躍地課堂瞬間鴉雀無聲。先是前後左右張望,然後默默低頭不語。
高萌滿臉期待、含情脈脈地看着下面。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舉手。于是又問了一遍,“有嗎?有嗎?”
還是沒人舉手。
“其實你們這些小朋友喜歡偶像劇、帥哥美女都特別正常。誰還沒追過星啊。不過……來來來,最後一節課,我也給你們灌點雞湯。”頓了一下,“作為一個教高數的老師,我只會熬毒雞湯。”
有人輕聲笑。
冷掉的氣氛被他三言兩語暖了回來。
“我個人覺得吧,這電視劇就跟咱們數學一樣,就是要有偶像劇、歷史劇、動畫片、文藝片才能滿足下到兩三歲上到七八十歲的人的需求。就像要求你們這些已經經歷過高考的高材生上大學來學1+1=2這種簡單的算數題吧。現在都說演技不夠情懷來湊,你們都是學管理的學生,要學會辨別什麽是真情懷什麽是噱頭。這次是抑郁症,下次可能就是艾滋病、尿毒症、說不定還小兒麻痹症呢。”
笑聲一片。
“跟你們說一點我這十八年的感想哈。”
“切!”
“好了好了,我二十。感想!感想!”語調變成輕緩起來,“像得了某種疾病,尤其是罕見疾病的,我們可以稱之為邊緣人物。而邊緣人物和邊緣故事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人性,人的本質以及世界本質的打撈。就像咱們高數裏的極限題。當X不趨近于無窮的時候,它可以取任何值,每一個值代進去得到的結果可能都不一樣。但當X趨近于無窮的時候,答案就越來越趨近于唯一。邊緣人,就是把一個人放到一個趨近極限的環境裏去探讨最本質樸素的問題。比如,世界末日,為了活下來能吃人嗎?能吃陌生人?朋友呢?父母呢?都不可以、陌生人可以還是都可以?如果都可以,那人為什麽叫人?人和動物有什麽區別?如果部分可以,那為什麽另一部分不可以?答案,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每一個經過審慎思考的答案都有價值。”
每雙眼都目視前方,或微笑、或深思、或嚴肅地沉默着。
高萌接着說:“不要覺得選了個不常見的人群就是關注現實。你們将來都是要進入企業管理層的人,噱頭是你們的武器。要想學會用這個武器,就要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而不是被花裏胡哨的表面牽着鼻子走。看了一個報告,說考上一本的學生智商起碼是120,所以別讓你們脖子上那智商120的腦袋只是個擺設。”
程繪秋靜靜地看着站在前面的人,滿是感慨。然而就在感激、遺憾油然而生的瞬間,身體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再擡頭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眼前的這一切……
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