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回家的路上白齊被晚風吹啊吹,夏天的風即便是到了晚上也依舊悶熱,從空調間出來到了大馬路上,這個溫差讓白齊頗感不适。
什麽時候該在店裏裝個空調了,白齊默默想,不然這個夏天真難熬,這鬼天氣一年比一年熱。
幾只麻雀飛過,叽叽喳喳地停在了一旁的電線杆上交流一天的新見聞,其中一只狠狠抱怨了一下最近吃得太多小肚子圓鼓鼓的,老有其他的麻雀不懷好意地問它是不是要生小麻雀了。
白齊不禁莞爾。
當鳥真好啊,自由地在天上飛,每天要擔心的也只有能不能找到足夠的食物。開心的時候可以和同伴們吐槽,不開心的還是能找同伴們吐槽。
鳥類的世界比人類幹淨,雖然一樣有競争一樣有食物鏈,但是卻比人類純粹得多。
又或許,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臆想。
夜空僅看得見幾顆星星在那兒寂寞地閃著光,一只烏鴉飛過,呀呀叫了兩聲,白齊聽得懂它在說什麽,它說:【餓、餓啊──】
……做鳥也不好啊,白齊嘆道。
白齊想起了玄公子,那只曾經求他幫忙的八哥。
那時候白齊還在念小學,每天規規矩矩上學,有天放學回家發現門外停了一只八哥,在石桌上不安地蹦來蹦去,八哥一見他就急急問道:【白蕭不在嗎?】
白齊很乖巧地點點頭,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出去了。”
【行,那你來,會寫字嗎?】八哥問道。
白齊有點害羞地撓撓頭說:“不大會,有些字還要寫拼音。”
【得了,我不管你寫拼音也好英文也好,趕緊給我寫張紙條,趕緊趕緊,我急著救人呢!】八哥不耐煩地在石桌上跳來跳去,催促白齊趕緊照他的話寫。
白齊那會兒還是個老實孩子,乖乖掏出作業本把田字格撕下一張,将八哥口述的話寫了下來,不會寫的字還注了幾個拼音,寫完還規規矩矩疊好遞給八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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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我還有急事先走了,再見。】八哥叼起紙條就飛跑了,白齊看著它飛沒影,撅著嘴心想這只八哥真沒禮貌,老師說了人家幫了忙要對人家說謝謝。
等白蕭回來後,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白蕭,白蕭摸摸下巴說道:“哎呀,是個綁架案啊,這只八哥了不得。”
“八哥也會綁架人?”白齊眨巴著大眼睛問父親道。
白家老爹蹲下來故作嚴肅地捉弄孩子道:“小齊啊,八哥都是壞東西啊,你爹我小時候掏八哥窩,一掏一個準,結果八哥爸媽就喜歡啄我腦袋,整個村的八哥見到我都追著我跑,特別兇。”
“……我覺得是爸爸你不對!”小白齊諾諾地抗議道,“你把小鳥都偷走了鳥媽媽多可憐啊。”
“也對哦。”白家老爹撓撓頭說道,“好歹給人家留一只,把它弄失業了它就只好整天追著我的腦袋當皮球了,留一只給它好歹能讓它忙著管孩子。所以說,空虛的家庭婦女不是抑郁症就是歇斯底裏病啊,哈哈哈哈。”
白老爹蔫壞蔫壞的,回憶起小時候的“好事”還挺得意,揉著自家兒子毛茸茸的腦袋笑得十分得瑟。屋裏的鳥媽媽們可不幹了,追著他的腦袋罵罵咧咧地啄,還痛斥他侮辱诽謗婦女,白老爹鬥不過這幫悍鳥,叫饒著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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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發的熱了,沒有空調的花鳥店裏鳥兒們紛紛抱怨自己好像到了赤道地帶。白家老爹臉皮厚,哈哈笑著表示自己沒錢裝空調,鳥兒們用嘴啄他,他不予理會,吹著電扇搖著蒲扇睡午覺,實在被纏得受不了了就用蒲扇驅趕這些聚衆上訪的鳥兒們,自顧自睡得香。
白齊也受不了了,擦了擦汗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個有空調的地方度過一個下午。
他選擇的地點是沈睿修的病房。結果一下午的時間病人就忙著教兩只鹦鹉說話了,循循善誘,無比耐心,白齊心想一般人哪怕是教親兒子說話都未必有這麽好的耐性了,這家夥真的是混黑道的嗎?難道不該是火一上來就直接将小巴拔毛炖湯了嗎?簡直比幼師還耐心。
“你好。”沈睿修對小巴說道。
“呀呀──”小巴回道:【有病,有病──】
白齊在一旁頓時笑噴了。沈睿修聽見白齊的笑聲回頭過來看著他,問道:“很好笑嗎?難道你教鹦鹉說話不是這樣的嗎?”
“不不,我只是很少看見有人這麽耐心,锲而不舍了一下午就為了教鹦鹉說‘你好’。”白齊說道。
“我也奇怪,明明它挺能說的,為什麽就是教不會‘你好’呢?”沈睿修摸摸下巴,把手指湊到小巴面前點了點它的腦袋。
“呀呀,呀呀呀──”小巴叫道:【笨蛋笨蛋,因為我在耍你啊。】
白齊忍笑忍得臉都扭曲了。
【正經點!】小菲看不下去了,給了小巴一翅膀,小巴歪了歪腦袋,老大不樂意地擡著頭扭來扭曲。
沈睿修不明白兩只鹦鹉在交流什麽,只好一再重複:“你好。”
“呀呀──”小巴繼續。
白齊看不下去了,他舒舒服服在人家空調單人病房裏吹冷氣還看戲,這似乎不大厚道。
“小巴,再亂叫今天開始沒有花生米。”白齊威脅道。
小巴扭頭委屈地看著他:【我又沒得罪你。】
白齊沒理它,對沈睿修說:“其實你可以用花生米威脅它。”
“有用嗎?”沈睿修問道。
白齊很認真地說:“真的,我和我爸都是這麽訓練它們的。”
“那好,我試試。小巴,你好。”沈睿修锲而不舍。
“小巴,你好。”小巴叫道,然後補上吐槽一句:【一點都不好。】
“咳咳。”白齊在一旁幹咳了兩聲以示警告。
小巴老大不高興地拍拍翅膀從沈睿修的手上飛跑了,蹲在茶幾上一蹦一蹦,然後歪著腦袋對白齊抗議:【你已經不是我的主人,不要老是欺負我,我有新主人了。】
白齊哼哼了兩聲,一下子撲在茶幾上逮住小巴開始揪它的毛,小巴慘叫,拼命掙紮:【你幹嘛你幹嘛?老婆有人非禮我啊!】
“再叫?再叫我就拔光你的毛。”白齊陰森森地威脅道。
沈睿修看著一人一鳥在那鬧騰,原來以為住院了會無所事事的日子卻因為這個人和兩只鹦鹉變得熱鬧起來。
即使有很多人會來探望,卻都是利益使然。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小巴忽然一連串地開始學舌。
“看,它學得很快吧。”白齊得意地笑著說道。
“你好,你好。”小巴忍著被揪毛的痛苦說道,心裏把白齊詛咒了百遍千遍,好你妹啊!
“果然是專業的。”沈睿修笑道。
白齊詭秘地笑了笑,其中秘密不足向外人道哉。
“你很喜歡鳥?”沈睿修問道。
“當然,如果你和我一樣從小就生活在鳥群中,我想你也會把它們當成同類一樣。”白齊摸了摸小巴的腦袋說道,小巴親昵地啄了啄他的手指。
事實上白齊在懂得人類的語言前就模糊地懂得鳥語了──如果你在搖籃裏的時候就成天被一群無所事事又聒噪不休的鳥強迫圍觀并且訓練聽力的話。當然,這和家族遺傳也有關系。
“可是我從小生活在人類社會,讓我産生好感的人卻屈指可數。”沈睿修說道,明明是在微笑卻透出落寞之感。
一直以來這個人都是從容溫和的,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說著禮貌得體的話,從不僭越,也從不為難他人,白齊下意識地将他視作完人,可是此刻,他有些落寞的笑容卻一瞬間讓他無法忽略。
或許隔三差五到他病房報道也是因為……想多陪陪這個人吧。
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默默面對著病房蒼白的牆壁,無所事事地看著電視,
白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脫口而出問道:“那我算不算?”
沈睿修聞言擡頭看著他,目光深邃而帶有探尋的意味。白齊被他看得不自在,可惜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他還真收不回來了。
許久,沈睿修回道:“你算其中一個,很特別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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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去的,只是一路上腦中不斷盤旋著這麽一句話:“你是很特別的一個。”
這種話對於一個小彎男實在是太具有殺傷力了,尤其是說話的人一直在不斷挑戰他審美的上限。
一陣涼風吹來,難得的夏夜涼風吹醒了因為熱量聚集過度而導致CPU運轉不靈的大腦,白齊不禁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無聊。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來不是。
沈睿修溫雅謙和,和任何人聊天都能讓對方覺得很愉快,但卻未必是真心認同。何況他出身并不單純,這種謙謙君子的氣質未嘗不是他的僞裝。
他看不透的,真的。
樹上的麻雀還在兀自八卦著:【嘤嘤嘤嘤嘤,我向阿蒙表白失敗了,他,他說他不喜歡公麻雀!】
白齊好奇地擡頭去看這只可憐的被拒絕的麻雀,圓滾滾胖乎乎的小團子麻雀失戀君一直痛苦地啄著樹幹,簡直是把自己催眠成啄木鳥了,旁邊的麻雀正在安慰它。
【別傷心,那是他沒眼光,你很可愛的,真的。】安慰君伸出翅膀拍拍小團子麻雀安慰道。
【我知道我很可愛,不用你提醒我!可是阿蒙還是不喜歡我,我除了不能跟他生蛋蛋其他還有什麽不會的?嘤嘤嘤嘤嘤,阿蒙最讨厭了!】失戀君氣急敗壞地跳腳。
【是是是,阿蒙最讨厭了,他每天就盯著漂亮的母麻雀看,一點都不注意你,你還是忘了他吧。】安慰君啄了啄失戀君的羽毛安慰著。
失戀君嘤嘤嘤嘤啜泣了好久,安慰君好話說盡就是不頂用,最後狠狠心道:【其實,其實我喜歡你啊,笨蛋,你幹嘛就看上一只直麻雀?這世上彎的麻雀多了,你何必吊死在一棵不彎的樹上啊!】
【啊啊,你說啥?】失戀君被突如其來的表白吓到了,一臉驚恐狀。
安慰君啄了啄失戀君的小臉深情道:【我說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白頭偕老,然後斷子絕孫嗎?】
【……後面那句聽起來真可怕。】失戀君呆呆道。
【我只是覺得你生不出麻雀蛋而已,其實我們去別的麻雀媽媽那裏偷個蛋養著也是可以的,你喜歡就好啊。】安慰君深情道。
【……嘤嘤嘤嘤嘤,我突然好感動這是怎麽了?】失戀君捂臉在那裏嬌羞道。
“我突然覺得好可怕啊這是怎麽了?”白齊的臉徹底成了囧狀,喃喃道。
這年頭同性戀已經從人類社會蔓延到鳥類了嗎?難道他以後就要看到一對對鴛鴛游來游去顯擺自己美麗的羽毛……白齊覺得壓力很大。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性向在人類裏是小衆,沒想到在鳥類裏還是挺正常的,果然是他和鳥類比較近親麽?
白齊被吓傻了,默默給自己一個巴掌,頭重腳輕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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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兩天又是高溫,在火爐一般的花鳥店裏白齊覺得自己是在蒸桑拿,一群鳥兒們還叽叽喳喳在哪裏嚷嚷:【熱死了熱死了,要死掉了嘤嘤嘤嘤,我美麗的羽毛太保暖了,求冰塊啊。】【求空調啊,求空調啊,誰給我裝空調我就賣給他!真賣身啊真賣身啊!】【親愛的我們是在火山口旅游嗎?這裏真是該死的熱。】【不,親愛的,我覺得我們是在岩漿裏游泳!】【哪個旅游公司的業務啊,真是不鳥道,我要索賠!】【親愛的,你可以去啄在電風扇旁邊扇扇子的那個老家夥洩憤,就是他死活不肯裝空調。】
白老爹毫無壓力地用蒲扇給自己涼快著,白齊已經忍無可忍了,嗖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子上都已經被汗濕了。
“我去看看朋友!”白齊竄進廚房端出冰箱裏綠豆沙裝進保溫瓶裏準備給沈睿修帶去解解暑──雖然他覺得需要解暑的人絕對不是窩在空調間裏舒舒服服養傷的那個家夥,順便給自己蹭空調的行徑找個合理借口。
三院離楓山公園并不遠,但是在炎炎驕陽下步行的痛苦卻絲毫沒有因為距離而減少,等到白齊到達住院部并且通過審核──保溫瓶被重點研究了一下,保镖大哥很認真地要求品嘗,被沈睿修制止了。
病房大門打開的一瞬間,一股涼意襲來,白齊頓時滿身的汗都停止外滲了,舒服得他渾身四萬七千個毛孔無一不舒暢。
有空調就是好啊。
“你到底幹了多少壞事啊,搞拆遷還是拐賣婦女兒童呢?住院還要保镖站門口。”一關上門白齊就忍不住吐槽了,剛才一臉威嚴的保镖大哥如此嚴肅認真地要求“嘗一嘗”綠豆沙的時候他冷汗都下來了。
“世上總是充滿了這樣那樣的意外,多小心點總沒錯,再說我現在半殘廢的,要落跑也不方便啊。”沈睿修笑眯眯地說。
“得了,總不會有人端著沖鋒槍踹開病房大門給你一梭子彈吧。”白齊玩笑似的說。
沈睿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怎麽進醫院的?”
“不是車禍嗎?”白齊驚訝地反問。
“這麽寬的馬路非要往我這裏撞也怪不容易的,可惜我手一滑躲開了。覺得遺憾的人肯定比覺得慶幸的人要多得多。”沈睿修笑笑說。
“……你人緣真差。”白齊看著籠子裏兩只素來不把主人當回事的鹦鹉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鳥緣也不怎麽樣。”
沈睿修只得苦笑了一下轉移話題:“保溫瓶裏是綠豆沙?”
“嗯,最近天氣很熱啊,喝點冰的綠豆沙比較解暑。”白齊找了碗和勺子給他盛了一碗,放到床頭櫃上。
“謝謝。”沈睿修拿勺子嘗了一小口,“味道很不錯。”
“綠豆沙要煮出與衆不同的味道也很難。”白齊笑笑說。
籠子裏的兩只鹦鹉可不幹了:【偏心,偏心,我們也要吃!】
白齊看了看兩只呀呀叫的鹦鹉,這兩只小家夥拼命把腦袋擠出籠子,用可憐巴巴的眼神企圖打動白齊,白齊的嘴角抽了抽,這兩個小家夥總是知道怎麽騙取他的同情。
“不介意我喂它們一點綠豆沙吧?”白齊問。
“随意。”沈睿修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
兩只鹦鹉如願以償了,趕緊吞吃。
【味道也一般嘛。】小巴邊吃邊嘀咕。
【有吃就不錯了,少挑剔。】小菲拱了它一下,自己一頭紮進食盒裏吃開了。
【老婆給我留點啊!】
【少羅嗦,我要儲備能量生蛋蛋!】
【我們的繁殖期還很遠……】
【這叫提早儲備!懂不?】
【懂懂懂,老婆說的總是對的。】
白齊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大緋胸鹦鹉裏雌鳥會比雄鳥強勢得多,兇猛的母鳥咬傷企圖和她交配的公鳥也屢見不鮮,據他所見大多數大緋胸鹦鹉裏的公鳥都是妻管嚴。
聽著兩只鹦鹉叽叽喳喳的争吵确實也是樂事一件,白齊一時忽略了在床上躺著的傷員,一心聽著兩只小家夥出演的鳥類家庭情景劇。
沈睿修默默地看著他,白齊已然沈浸在鳥類的世界裏,臉上的笑容和煦溫柔,神情認真。他總覺得白齊這個人有些不同。說不清是為什麽,只是從第一次見到他起,他就覺得他離他很遠。
很喜歡鳥,喜歡聽鳥兒們叽喳,照顧它們的時候很耐心很認真,會和它們自言自語地說話。有時候他甚至有一種錯覺,白齊聽得懂這些鳥兒們在說什麽。
沈睿修想起他父親也是這樣,有時候會一本正經地和玄公子說話,就好像玄公子聽得懂,而玄公子确實聰慧異常,有時候像是個孩子似的鬧鬧騰騰,可是有時候卻乖巧地站在樓梯的扶手上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靈性得像是個人類。
大抵愛鳥的人都會把這些小生靈當做同類一般去愛護,因為它們值得。
“你在笑什麽?”沈睿修靠在枕頭上看著微笑的白齊不由問道。
白齊回過神來,沖他眨了眨眼睛:“鹦鹉很可愛。”
沈睿修嘴角的笑容逐漸加深:“店主這是在自賣自誇嗎?”
白齊有些不好意思地幹咳了一聲:“我是說鳥類都很可愛。”
“嗯。”
兩只鹦鹉搶食吃的樣子很可愛,被老婆欺壓著蹲到了籠子旁委委屈屈地盯著白齊看的小巴更可愛,白齊摸了摸口袋想找點東西安慰一下這只可憐的妻管嚴鹦鹉,忽然摸到口袋裏還有兩個糖炒栗子──從小他就有在口袋裏亂塞各種鳥食的習慣,為了被求食的鳥兒們圍攻的時候能夠順利丢下食物逃跑。
“小巴也挺喜歡栗子的,大概是去年秋天的時候吧,我被它看見在吃栗子,它不依不饒非要嘗嘗看,結果好了,去年秋天我買的栗子倒是有一半都被它刮走了。”白齊一邊剝栗子一邊說。
沈睿修含笑看著他剝栗子喂小巴,小巴早就拍著翅膀想要撲出籠子來搶栗子了,這會兒一直呀呀叫個不停。
白齊逗它:“栗子。”
小巴從善如流:“栗子~”
小嗓門兒那個甜啊。
小菲一邊吃著綠豆沙一邊嘀咕道:【出息!】
“它學得挺快啊。”沈睿修感嘆道,他花了一下午教小巴怎麽說“你好”,小巴只會呀呀叫,結果白齊一來兩句就教會了,難道真的是術業有專攻?
叼走了栗子的小巴吃得心滿意足,用爪子扒拉著栗子往嘴裏送,尖銳而彎曲的鳥喙一啄一啄地,直将栗子啄得中空了。
小菲被他弄饞了,也那頭伸過來啄著吃,兩只鹦鹉又開始搶食,其結果必然是小菲奪得剩下的栗子。
白齊搖頭嘆氣,小巴真是太沒用了,小菲那句“出息”就以簡潔明了犀利毒舌的風格點名了它的屬性──一只妻管嚴。
小巴用烏溜溜圓滾滾的眼睛盯著白齊手裏剩下的那個栗子,白齊啧了兩聲,還是善良地将小巴從籠子裏接了出來,摸摸它的腦袋說:“去向你主人問好。”
小巴屁颠屁颠地撲棱著翅膀飛到了沈睿修打了石膏還吊起來的腳上,小模樣挺得瑟:“你好,你好!”
“你剝給它吃吧。”白齊将栗子抛給了沈睿修。
小巴屬於有奶便是娘的性子,一看栗子在新主人手裏,立刻一蹦一跳地來到了沈睿修的肩膀上開始讨好地蹭他的臉。
沈睿修似乎有點受寵若驚了,他都不知道原來他養的鹦鹉這麽黏糊。
奪得栗子的小巴快樂地飛到了籠子上,一個爪子抓著籠子,另一個爪子舉起栗子對小菲炫耀道:【看,我也有栗子了!】
小菲斜了它一眼,大概是看不慣它的得瑟勁,哼了一聲:【交出來。】
【老……老婆,不要了吧,你已經有了……】
【交不交?】
可憐的小巴看了看爪子上的栗子,又看了看橫眉豎眼的小菲,可憐兮兮地将栗子遞進了籠子裏。
【算你識相。】小菲哼了一聲,劈爪奪過了栗子。
【沒有了,沒有了,栗子沒有了……】小巴無比哀怨地呢喃著。
“沒想到鹦鹉也這麽恩愛。”一直注意著兩只小家夥的沈睿修感慨道。
白齊不覺冷汗刷刷,能把赤裸裸的壓迫剝削看成恩愛的表現,這……算了,語言不通誤會就是多。他也沒興趣當個免費的同聲翻譯,指不定還要被送去研究院解剖,或許抓去當間諜?這倒是個不錯的行當,只要帶只麻雀進去他就是人生的贏家。
思緒一下子飄遠了,兩只鹦鹉打打鬧鬧的聲音也随之遠去,白齊看著窗外的藍天,夏日炎炎,天空卻是難得清澈的藍色,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耀眼的陽光像是要把整個大地的水汽吸納幹淨一般,哪怕是隔著一層玻璃都仿佛要被熾烈的陽光灼傷。
“把窗簾拉上吧。”沈睿修的聲音傳來,一下子打斷了白齊的神游。
“嗯。”
厚重的窗簾拉上了,午後的病房一下子昏暗了,窗簾間的縫隙裏透入一抹陽光,正落在沈睿修的臉上。他正低著頭削蘋果,一把小巧精致的水果刀在他手裏無比靈巧,蘋果皮一圈圈脫落,簡直像是旋轉著的舞蹈,沒一會兒就露出了鮮嫩的果肉,而蘋果皮卻一次都沒斷過──這讓只會用削皮刀的白齊十分嫉妒。沈睿修用帶著探究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蘋果皮,似乎在研究蘋果皮的寬度是否整齊,那雙掩藏在長睫毛下的眼睛浸染了陽光,一瞬間有如寶石一般熠熠生輝。
白齊再一次感慨上帝捏小人的時候真是偏心,有的粗制濫造,有的卻細細雕琢,沈睿修那雙桃花眼,放出去真是電死一片,他不得不承認他被閃到了。
他想如果今天躺在醫院裏的傷員不是長了這麽一張好皮囊,估計空調誘惑力再大他也不至於三天兩頭跑這裏。他自己果然是個膚淺的人啊,白齊自我唾棄了一下。
“白齊。”
“嗯?”忽然聽到沈睿修叫他,白齊一驚,立刻正襟危坐。
“盯著我看不要超過五秒,不然我會很警覺。”沈睿修擡起臉對他微笑,恰好陽光落在他手上的水果刀上,刀鋒!亮。
這是恐吓吧?!白齊看著水果刀,又看看沈睿修依舊溫文謙和的笑容,毅然別過了臉,他在削皮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難道是在想怎麽削他的腦袋嗎?白齊不禁被自己的想象弄得背後發涼──他剛剛還校對了一下蘋果皮的寬度……
“你在想什麽?”沈睿修似乎知道了他的想法,笑得更是一臉溫柔無害。
可正是這樣的笑容讓白齊覺得更可怕了,他覺得室內的空調絕對低於二十六度了!
白齊咽了咽口水扯謊:“想吃蘋果。”
沈睿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手中削好的蘋果切了一小塊插在刀上,一邊對白齊說:“過來。”
白齊挪啊挪,慢悠悠地挪到了沈睿修的床邊,看著插在水果刀上的蘋果,他第一次覺得說謊的孩子果然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就著刀子咬蘋果是什麽感覺?平日裏大概真沒什麽感覺,但是如果對象是方才隐隐恐吓過你的人,那就有點可怕了,加上那人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你……
白齊覺得未來二十年的噩夢都不會缺少題材了。
“你的表情讓我覺得很內疚。”沈睿修忽然嘆了口氣,用十分文青哀傷的口吻說道。
“……啊?”嘴裏咬著一小片蘋果正慶幸自己的舌頭沒有被割掉的白齊還沒從心驚膽戰的狀态回過神來。
“我覺得我們對彼此的認識有極大的誤解,主要是你對我。”沈睿修微微蹙著眉說道。
“……我覺得沒有啊……”白齊小聲抗辯。
“可你很怕我。”
白齊很想昧著良心說沒有,但是被沈睿修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盯住的時候,他覺得他沒法發揮從小鍛煉的說謊技能?!
慘遭說謊技能封印的白齊苦著臉扭頭看窗簾,以沈默對抗威脅。
就坐在床邊的白齊離沈睿修并不遠,雖然傷員目前無法自由活動,但是動一下手還是可以的──他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起身搭住了白齊的肩膀,鼻子幾乎貼在了白齊的臉上。
靠得太近帶來的壓迫感,白齊覺得沈睿修的睫毛幾乎都能碰到他的臉了,他開始往後縮,但是沈睿修有力的手阻止了他。
“逃避問題是不禮貌的哦。”沈睿修笑笑說,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白齊,“你很怕我?”
白齊吞了吞口水誠實了:“有一點。”
“只有一點嗎?”沈睿修靠得更近了,說話間溫熱的呼吸掃在白齊的臉上──他幾乎肯定他的臉紅透了。
【老婆他們這是在做什麽?!】小巴忽然尖叫了起來。
【閉嘴!圍觀也要有素質!】小菲義正言辭地教育著。
【可這是調戲,紅果果的調戲!】
【我讓你肅靜!】
【好吧……】
白齊覺得冷靜了點,沈睿修則是因為兩只突然叫嚷起來的鹦鹉嚴重破壞了此刻“拷問”的氣氛,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将按著白齊肩膀的動作改成了友善的拍肩。
“要再來一片蘋果嗎?”沈睿修揚了揚右手上的水果刀和刀尖上的蘋果柔聲問道。
“不了……”
沈睿修也不勉強,自己切了一小片蘋果放到唇邊,然後擡眼對一直死盯著他的白齊微微一笑──白齊好不容易降下來的臉部溫度再度飙升。
此刻他不得不承認男人的美貌真是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反正他是抵抗不來,尤其是那人下意識地動作簡直是……勾引,對,勾引!
不過白齊真的覺得自己想多了,長得勾人是別人的事,老覺得被勾引那就是他主觀思想不端正了。
白齊端正了一下态度,覺得今天不适合多陪病人,還是回家繼續汗流浃背接受店裏的鳥兒們的批判比較好。他決定嚴肅認真并且友好地和傷員告別,臨走前再表達一下他迫切希望傷員能健康地離開這貴死人的醫院的美好願望,結果一擡頭……沈睿修的舌尖剛好舔過刀鋒,将最後一小塊蘋果吞進了嘴裏。
“……下次我帶點牙簽來吧。”白齊木然地說,腦中不斷回放鮮紅的舌頭滑過刀尖的那一幕,并且深深覺得他的舌頭沒有被刮破真是神奇。
“好啊。”沈睿修從善如流,手上的水果刀遞給白齊,“幫我洗一下,謝謝。”
白齊接過寒光!!的水果刀,默默去洗手間洗刀子。刀鋒銳利,白齊回想起剛才沈睿修的舌頭,又對刀的鋒利度産生了懷疑,他幹了一件愚蠢的事情──拿自己的手指在刀鋒上貼了貼。
事實證明,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并不全是古人的臆造,白齊看到鮮血滲出來之時還有點怔忪,愣了三秒他終於感覺到指尖傳來莫名的疼痛感。
竟然真劃破了!
“有創口貼嗎?”白齊吮著手指從洗手間出來,一邊問道。
“你的手劃破了?”沈睿修的視線從雜志移到了白齊的手上。
“嗯……”白齊不好意思說是因為想試試水果刀,他覺得剛才自己肯定是魔怔了,不然怎麽會幹這種拿手指貼在水果刀上的蠢事?!
他直覺這和沈睿修拿舌頭誘導他脫不了幹系。
“過來,我有創口貼。”沈睿修從床頭櫃裏找出一個藥箱,揚了揚手上的創口貼。
“真齊全啊。”白齊看著藥箱嘀咕道。
沈睿修笑而不語。
白齊伸手想接過創口貼,沈睿修先他一步已經撕開了。看著他一貫把微笑當面癱的臉白齊也能奪過創口貼,乖乖伸手。
很快左手的中指上多了個創口貼,白齊看了看,覺得挺滿意,起碼很工整,不過想把創口貼貼歪也是難事一件。
沈睿修靠在床頭上含笑看著他,明明是平靜淡漠的眼神,卻偏偏好像蘊藏了似是而非的溫柔。
“我要走了。”白齊撫摸著受創的手指說道。
“今天真早啊,路上小心。”沈睿修說。
“嗯。”
白齊拎起保溫瓶準備離開,沈睿修忽然叫住他:“白齊……”
白齊心頭一跳,猛地回過頭看著他。
窗簾縫之間的陽光恰好落在沈睿修微笑的臉上,那一瞬間的笑容美好得讓人忘記語言。
白齊怔怔地看著他,有些茫然,又有些無措,直到沈睿修出聲打破這一刻的寧靜與沈默。
“你的書忘了。”沈睿修指了指躺在沙發上的書籍說道。
白齊飛也似的拿起書跑了。
“白齊。”
一手搭在門上的白齊再一次回過頭。
沈睿修微微一笑,用口型說了兩個字:五秒。
白齊默默扭過頭,一不小心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