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這樣吧

商陸睜開眼睛望着他,四目相對,他的規矩大概止于今晚了吧,從此以後,她的世界裏再沒有他的規矩,山水不犯。

她果然聽話,躺在他身下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看,星眸冷目,竊然中穿雜着不可攻破的尖銳,微不足道卻披堅執銳。

她長大了,已不再是那個剛踏出家門的懵懂少女,她見識了繁華裏的污泥濁水,學會了逆境中的堅韌不摧,她日益漸豐的羽翼急盼沖破牢籠,而他卻除了金錢再給不了她什麽,就像一只被獵人救下喂養的小鳥,學會了飛翔就會飛出牢籠。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森林。

他凝視着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眉心驟然緊聚,又舒緩開來,最後翻身下床。

他好像不太高興了。商陸不着痕跡的攥緊床單,坐起來看着他遮住燈光的高大背影。

不管怎樣,商陸是按照他的規矩做的,如果不小心觸怒他,也非她本意。

可他冷峻的容顏總是讓人難以寬心,卧室裏的空氣漸漸冷卻。

沈井原依舊在床下穿衣服,這是商陸見過他做的最多的動作,他的背影總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真空罩,真空中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商陸認識沈井原不太久,并不了解他過去是張狂是沉穩,是浮誇是安靜,她只知道沈井原是個惜字如金的穩重男人,當然,也知道他是個在床上很強勢的男人。

猶豫了好久,商陸還是叫住了正要拿外套的沈井原。

“我想我們就這樣吧!”

她開口之後,很快聽到了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

沈井原拿着外套的手臂僵住,轉過身看着自己,目若寒潭。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商陸有些後悔,有些害怕,她在想這個男人會不會惱羞成怒然後動手打她。

就算是被他暴打一頓商陸也認了,誰叫自己低賤,她不能再這樣欺騙戚樹,遲早有一天會被聰明的他發現,到時候,商陸一定承受不了戚樹的目光。

出乎意料的是沈井原并未動怒,他想了不久,很快點點頭,那種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盒過期的牛奶般的眼神,讓商陸竟有一絲落寞。

“好,你要什麽?”

他在給她最後提要求的機會。

她搖搖頭,習慣性的去抽屜拿避孕藥,突然又想起今天根本沒做,便暗自嘲笑自己失神,遂将那以後都用不到的東西放回抽屜。

沈井原将她的動作盡收眼底,依舊板着臉,等她開口。

商陸補充道:“我什麽都不要,我會搬出去,還有,我一直想說,謝謝你的照顧我…”

“不用搬出去,房子在你名下。”沈井原拿起車鑰匙往出走。

那抹背影怕是今生再也看不到了。

女人是一種很可笑的動物,總是會對依附過的事物有莫名其妙的眷戀。商陸自嘲。

沈井原走到門口突然停住,手覆在門把上,她無法看見他背對着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沉穩有磁性。

“生日快樂。”

他說完,便打開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我們終将跟所有我們緊握不放的東西說再見,我們依賴的父母會在某一天變成一小壇寂靜的灰燼,我們咀嚼佳肴的牙齒也會一顆一顆脫落,甚至有一天我們會離開我們所眷戀的世界,我們無力抵抗。

然而堅強的秘訣就是,轉身的速度永遠要比眼淚快。

商陸深知這個道理,當無數摯愛從她身旁逝去,她已經被痛苦強行拉扯着長大,然而盡管如此,卻還是被連綿幾日的陰雨天氣嚴重影響了心情,說不上的壓抑情緒萦繞在心頭遲遲不肯消散。

沈井原走後的第二天電視臺打來電話,說是通過了沈制片的推薦,商陸可以去一個叫做《真相》的欄目組實習。

商陸毫無準備,但她知道這可能是沈井原作為一位“恩客”對自己最後的照顧,要知道一個沒有學歷的女孩想進電視臺裏實習,是件多麽困難的事。不過沈井原并沒把自己調到他自己的組,想必是為避嫌,也不願再見到她。

黑雲低壓在城市的上空,仿佛正在眷戀某些逝去的哀傷。

城郊的古塔凄然屹立,塔沿的招魂鈴随着黑風晃動,成片的墓碑坐落在山腰上,仔細聽,那些不知名的寂靜又像是某種喧鬧的陰魂。

每個住在城市裏的人終将有一天會來到這裏,或悼念逝去的親長,或哭嚎死去的愛人,或許就是自己,被人靜默的擡過來,安放進我們每天都在嫌棄擦拭的土裏。

悶雷只是蘊怒的翻滾在雲層,雨滴卻細而又細,大而寂靜的墓地裏站着一把黑傘,雨傘之下是一枚淡色的薄唇,以及弧度好看的下颌。

男人穿得很正式,黑色西服掩藏不住白襯衫下的肌肉,手臂的的線條不難看出他把傘握得很緊。

墓碑上凝固着的是一個眉眼靈氣的女子,他曾經深情的吻過她的唇,熟識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卻在短短的幾年裏讓他再想不起清晰的模樣。

沈井原曾在肖伊死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認為這一生都會将她的模樣刻在心裏,然而時光堅硬的翅膀掠過人心,不着痕跡的刮去了心上的印記。以至于他猛然發現,自己竟再也不能完整的拼出她的音容,于是撐着傘來到這裏,再重溫一眼她的樣子。

人死後究竟在哪裏?這是我們始終恐懼的問題,但我們知道的是,他們并不在墓碑裏。

他們在雨裏,在陽光裏,在你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很多不懂這個道理的人會因為愛人的故去而憂郁成疾,沈井原就曾任性的病了,病了好久,他曾在雙人床上擺出肖伊的枕頭,張着眼看一整晚,他曾在陰沉的海邊看到過她的影子,失神的追尋險些被海浪卷走,他曾攥着兩只親密的戒指,在黑夜裏買醉。

直到沈西珂鋸掉了他房間的門,請來了袁婷看護,後來又鋸掉了他的雙人床,帶走了肖伊的枕頭,最後是時間來幫忙,日以繼夜的為他清洗傷口,清洗掉當年撕心裂肺的生死別離。

無數座冰冷的墓碑寄托着生者對愛逝的念想,然而墓碑卻被錯愛了幾萬個世紀,因為逝者根本不在墓裏,而變成了不斷闖入我們生命的神秘嘉賓。

墓地的另一側,顯然已有人深知這個道理,白發老太用蒼老嶙峋的手掌抹去兒子照片上的雨滴,嘆了口氣。

“戚進,媽媽一定會努力的活下去,替你找到兒子。”

老太太深邃的眼窩在陰天裏顯得格外蒼老,卻又充滿希寄,她苦守了十幾年的家業,為的就是等待孫子的音訊。

戚進的祭日大多數都會下雨的,老太太已經習慣了,不遠處保姆阿梅已經等在轎車旁,等待着老太太上車。

“老太太,一會要開董事會,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女助理劉念走上來,攙住她。

老太太點了點頭,随着劉念上了車。

車行至不遠處,公司便打來電話,劉念接完電話便和老太太商量:“董事長,王董要退股。”

“退股?他怎麽了?”

“說是患了重病。”

老太太冷笑,前陣子還傳王董和小情人去馬爾代夫度蜜月的事,這會公司出現債務危及,他就患重病了?

“劉念,給我查查王董的病是在哪個醫院看的,我要和醫生聊一聊王董的“病情”

“是,董事長。”

袁婷撐着傘在墓地的另一端遠遠地望着他,前幾天還想開口問他的問題現在已然不忍再提,她雖迫切的想弄清楚她與井原之間的關系,卻在看到他沉默的站在雨中望着一座墓碑出神很久時,選擇息事寧人。

梅豔芳有首歌叫做《似是故人來》,是林夕作的詞,歌裏有句話這樣寫道: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沈井原從山上下來,見袁婷撐傘在雨中站着,悵然若失,便擠出個浮笑來:

“想什麽呢?怎麽不上車?”

袁婷也笑:“想你過去啊,那時我和你妹妹還是同學,和她一同去你開的酒吧裏喝酒,你就坐在沙發上,肖伊坐你腿上,你那時候真叫一個玩世不恭啊,讓我這四眼天雞的乖乖女第一次見識到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是怎麽喝酒的。”

沈井原低頭跨進車裏,關上車門,車廂裏瞬間安靜下來,如同喧嚣雨聲外的真空世界。

“誰還沒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他笑着自我打趣。

他淺笑着自嘲的樣子讓袁婷看的有些出神,他現在一直是這個狀态,對待任何事任何人都能淺笑着對待,笑過不留心。

袁婷攤攤手,感嘆他的變化:“現在都只知道你是個開着奧迪朝九晚五的制片人,不抽煙不嗜酒不好色,規規矩矩過日子,哪知道你過去的那副乖張脾性?他們說你成熟、穩重、神秘、性感…”

沈井原将方向盤轉了個大大的弧度,“性感也能看出來?”

袁婷吐了吐舌頭,好吧,覺得沈井原性感,是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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