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家西餐廳有點奇怪，菜單前面是牛排、沙拉、西點，翻到後面卻是炸醬面、鹹鴨蛋、涼拌黃瓜之類。
倪嫣從這份難辨中西的菜單上，看到了餐廳老板為滿足大衆口味而做出的妥協。
和她有點像——雖然很想保持單身的自由，但面對現實壓力，偶爾也需要作出讓步。29歲，該結婚了。
她不抵觸婚姻，她只是不喜歡相親這種形式。
毫無感情基礎的男女，在一張桌上交談着彼此的利益條件，你來我往，讨價還價，赤裸裸得猶如在市場買菜。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第一次見面的兩個陌生人，不談利益，難道要談感情嗎？況且，這樣的情景下談感情，又能有幾分真心實意？
倪嫣轉念又想，相親也并非毫無好處。
兩個人把各自的條件擺出來，能接受就繼續談，不能接受就作罷，明明白白，簡簡單單，省去了戀愛裏的彷徨、糾結、猜疑、期盼……對于成年人而言，相親是非常高效的社會活動。
畢竟，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
現在，眼前的男人點了一份炸醬面。
倪嫣思索片刻，點了這家店的招牌牛排。
男人看她一眼，有意問了一句：“倪小姐喜歡吃牛排？”
“還可以吧。”倪嫣微笑說道，“我不挑食。”
她會點牛排，純粹是因為習慣，無論去什麽餐廳，她都必點招牌菜，哪怕招牌菜只是一碟豆腐乳，她也會點來嘗嘗。
男人說：“牛排其實也就吃個新鮮，樣子好看，不如炸醬面實惠能吃飽肚子。”
倪嫣點了點頭，“是挺好看的，難看的我也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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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像是被她噎住，一時表情有些奇怪，喝了口水，換了個話題道：“介紹人應該把我的情況都跟你說過了吧，今天見面，我主要想談一談關于婚後的規劃。”
倪嫣坐正身子，再次點了點頭：“嗯，婚後規劃确實很關鍵。”
她明明回答得很認真，但不知道為什麽，對方看她的眼神隐隐不滿。
倪嫣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男人說：“倪小姐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優秀，但是既然要組建家庭，共同生活，我認為有些地方可能需要商議，比如工作方面，雖然倪小姐的收入在江市算得上不錯，但加班是不是太頻繁了點？這樣會過早損耗自己的身體健康，也不利于備孕，所以我希望你能考慮換一份清閑點的工作，收入少一點也沒關系，我目前的收入足夠供房貸和車貸，房子過兩年才能交付，所以婚後我們會和我的父母暫時住在一起，我的父母都是樸實的人，對女方的要求不高，只要會過日子就行，我個人也不是那種膚淺的男人，漂不漂亮都是次要的，重要是性格好，能夠吃苦耐勞，勤儉持家，會過日子。”
倪嫣認認真真聽完，禮貌的詢問：“會過日子是指……”
“就是能夠照顧好家裏的老人孩子，不鋪張浪費，不惹是生非。”男人說道，“當然了，我也會以同樣的标準要求自己，賺錢養家，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相信介紹人應該也跟你說過吧？我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
倪嫣朝他微微笑了笑，斟酌着措詞說道：“是這樣，楊先生，婚姻畢竟不是兒戲，所以我還是想讓我們的談話更明确清晰一點，就是這個會過日子的标準是……呃，比如護膚品，一年能買幾套？”
男人愣了愣，“護膚品不是可以用幾年嗎？”
倪嫣也一愣，“……幾年？”
“倪小姐，我覺得你可以讀一些相關的科普文章，護膚品其實就是一種智商稅，沒必要買那麽多，最好的護膚方式是堅持運動和飲食均衡。”
倪嫣疑惑的問：“那，奢侈品牌的包包……”
男人的臉色不太好看。
倪嫣趕緊打住：“好的，我知道了，包包不能買。平時點外賣、打車、聚餐、看電影娛樂方面，有限制嗎？”
男人聞言翹了下嘴角，眼神莫名帶了幾分高深莫測，問：“倪小姐工作這幾年，應該沒存下多少錢吧？”
倪嫣：“…………”
男人說：“其實也正常，我身邊也有一些女同事像你這樣，沒什麽理財頭腦，賺的錢有多少花多少，明明買菜做飯一個月幾百塊錢就足夠花銷，出行也完全可以用公交代替，但是受到現代消費主義影響，每個月都月光。婚前怎樣倒也無所謂，不過婚後有了家庭，還是要學着精打細算才行。”
倪嫣有點被驚到，尤其是他所說的做飯一個月幾百塊就夠。
“一個月幾百塊真的夠嗎？最近肉價漲了好多。”她忍不住道。
雖然她從不買菜做飯，但經常聽老媽這樣抱怨。
男人聽了，卻用奇怪的目光看她，“難道倪小姐頓頓都吃肉？”
倪嫣驚得說不出話來。
男人扭頭望向後廚方向，炸醬面還沒端出來，他有些不耐，随意說道：“現在的豬肉都是用化學飼料養出來的，吃多了不健康。”
倪嫣端起桌上的水，默默喝了一口，感覺自己得先平複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調整好狀态，問男方：“楊先生的意思是，我們結婚以後，盡量不要再點外賣、打車、看電影，夥食費控制在幾百塊以內，不買奢侈品，護膚品管幾年，這樣才算會過日子？”
男人點了點頭。
倪嫣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一笑，“楊先生這日子過得……是不是有點像，鬧饑荒？”
男人的神情微僵。
“噗——”
隔壁座一個正喝水的男人噴了，也不知道是聽見她說的話，還是因為茶水溫度太燙，總之令本就尴尬的氣氛，變得更加尴尬了。
倪嫣讪笑着緩和氣氛：“呵呵，楊先生不像是來找人結婚的，像是找人去艱苦開荒的。”
男人的臉色微愠，“倪小姐說話非得這麽陰陽怪氣？”
倪嫣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她說話怎麽了？她這不是……挺幽默的嗎？
“開荒需要勇氣，就是我這人身體虛，怕跟你去開荒會直接斷氣，哈哈。”她笑道。
男人勃然大怒，猛地站起來！轉身走了！
倪嫣：“？？？”
她既感到困惑，又分外擔心，今天談崩了相親對象，回家準得挨罵了！
服務員把炸醬面端上來。
倪嫣的心情愈發不好了。
今天不僅要挨罵，還得給對方付飯錢，唉！
這時，手機鈴忽然響了。
倪嫣悶悶不樂的接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她的好閨蜜趙歡，一接通就急不可耐的轟炸她：“天啊！我聽我媽說你去相親了？！真的假的？！是不是你媽一哭二鬧強迫你去的？！要不然好端端的你怎麽會去相親？我的天啊！相親啊！倪嫣，你居然也會有相親的一天！！！”
倪嫣嘆氣，“沒有強迫我啦，是我自願的，平時我社交圈子裏沒什麽結交異性的機會，剛好我媽一直催，我就答應啦。”
趙歡問：“那你現在在相親嗎？相親結果怎麽樣？”
“還沒結果呢。”倪嫣垂眸掃了眼腕表，“中午12點相了一個，嫌我身高矮會影響後代，剛才2點相了一個，嫌我不會過日子，等會兒4點還有一個。”
“哇你真可以啊！一天相三個！”
“不是我可以，你應該誇我媽可以，居然一次能給我介紹三個。”
趙歡在電話裏一陣狂笑，笑完又問：“你身高163也不算矮吧，那男的多高？”
倪嫣無奈回答：“165。”
趙歡：“哈哈哈哈哈哈哈……”
倪嫣再次嘆氣，“你別笑嘛，對方這個身高确實有他的難處。”
她解釋之後，趙歡笑得更加狂放，完全停不下來。
“算了，你笑吧，我得給第三位先生打個電話問問，看他能不能早一點到，要不然我還得在這裏幹等兩小時。”
倪嫣挂了電話，翻了翻她和母親大人的聊天記錄，找到第三位相親對象的電話號碼，撥打過去。
然後，她聽見隔壁桌響起了手機鈴。
倪嫣：“…………”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是巧合。
但是後來，她看見那個男人拿起電話，直接坐到了她的面前，就……明白了一切。
“抱歉。”男人忍笑解釋道，“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談話，确實是因為看錯了時間，所以提前到了。”
倪嫣：“…………”
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心情，也很微妙。
尴尬的同時，略有些小驚慌。
男人倒是大大方方向她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林成旭，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倪嫣慢慢的朝他點了下頭。
“我的情況，介紹人應該也給你說過吧？”林成旭問。
倪嫣再次點了點頭。
這人的條件不太好，學歷只有大專，讀的還是那種成人大學，所以她的媽媽不是太滿意，相親順序也給安排在最後，唯一看中的地方就是，對方照片長得讓倪媽媽順眼，而且有江市戶口，還在市中心有兩套房。
林成旭說：“你的情況我也差不多都了解，不如聊聊婚後各自的計劃，如果合适的話，就把婚事先敲定，你看可以嗎？”
“嗯，可以的。”倪嫣點點頭。
“倪小姐對婚後有什麽期望，可以說說看。”林成旭道。
倪嫣相親兩次，兩次都是男方上來叭叭叭一堆要求，這是第一次被人主動問自己的要求。
她朝林成旭笑笑，也不兜圈子，“剛才你也聽見了吧，我對‘會過日子’的理解，可能有點不大一樣，我覺得做飯做家務是生活情趣，有空就做，沒空可以點外賣、請家政，錢不是省出來的，偶爾我會逛商場、看電影，奢侈品我不常買，但我想買的時候，也會入手一兩件單品。”
林成旭微微點頭，“嗯，這個按照你一貫的習慣來就好，結婚是為了更好的經營生活，你這個觀點也沒錯。”
倪嫣心裏頓時松了口氣，繼續說道：“然後工作方面……雖然加班确實有些頻繁，但是我暫時沒有換工作的打算，而且我現在的住處離公司很近，所以我暫時也不打算搬走，做不到常規意義上的賢妻良母。”
林成旭思索片刻，說道：“婚後不在一起居住确實是個問題，如果平時實在太忙，我的建議是周末聚在一起生活，你去我那邊住，或者我去你那邊住，你看可以嗎？”
倪嫣點頭：“嗯，可以的。”
林成旭笑了笑，“看來我們在生活方面已經取得共識，你還有其它要求嗎？”
倪嫣抿了抿唇，說：“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關于婚後要孩子……”
林成旭問：“倪小姐是丁克？”
倪嫣輕輕搖頭，認真的解釋道：“相親時有些人會對育齡非常看重，我也知道自己的年紀不小了，但是我想，婚後三年再要小孩，夫妻感情需要時間磨合，我不希望在關系還不穩定的時候要小孩，而且我希望男方能夠接受做婚前身體檢查，以及婚前財産公證。”
林成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點頭同意了，“可以。”
他答應得太痛快，以致于倪嫣有些怔愣，覺得林成旭未免太好說話了，怎麽都不讨價還價呢？
林成旭又道：“你還有什麽要求，可以一并都說出來。”
“呃……不舉行婚禮，可以嗎？”倪嫣試探着跟他商量，“江市的婚鬧風俗我不太喜歡。”
最重要的是她怕尴尬，相親認識的男女，本來就沒多少感情基礎，還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裝出一副恩愛的樣子，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不過很多人都指着婚禮收份子錢，所以倪嫣只是提一下，她覺得林成旭不會答應。
林成旭笑道：“其實我這邊沒什麽親戚，父母在我小時候去世了，舉行婚禮的話，光是宴客名單就夠我頭疼了，不辦婚禮也好。”
倪嫣微微睜大眼睛，居然這樣都能同意？
林成旭說：“不過我覺得的，婚禮的儀式感還是挺重要的，我聽介紹人說你喜歡旅游，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旅行結婚，這樣可以直接把蜜月也包括進去，一來省去婚宴的麻煩，二來婚後我們各自的工作都比較忙，不如趁旅行這段時間培養感情，增進親密關系。”
倪嫣眼睛一亮，她覺得非常可以！
這場相親太順利了，她忍不住問：“你呢？對婚後有什麽期望？”
林成旭嘴角莞爾，“坦白講，我對倪小姐各方面都很滿意，我這邊，只有一個要求。”
倪嫣立即端正坐姿，點頭道：“嗯，你說。”
“我希望婚期能夠盡量早一點。”林成旭頓了頓，說，“最好能在兩個月內定下來。”
倪嫣微愣，“這麽快……”
林成旭笑了下，“如果可以的話，這個月能定下更好。”
倪嫣不禁問：“這麽着急，是有什麽原因嗎？”
林成旭思索片刻，開口道：“這麽說可能有些冒昧，但既然我們是以結婚為目的來這裏見面，那麽我就開誠布公了——”
他停頓兩秒，說：“我那方面，有需求。”
倪嫣：“…………”
林成旭看着她，漆黑清潤的眼眸含着溫和笑意，輕松淡然的口吻仿佛在聊一件平常事：“倪小姐應該能接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