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邬舟山以東, 越過邬舟河,沿河岸另一側的山路往上, 行至山頂空闊之處,草木稀疏,便見通體烏黑的殷氏族碑。
族碑立在一座觀景亭中,亭外有兩名殷氏家丁看護,亭後則是萬仞高的山崖,站在山崖邊,可俯瞰對岸的邬舟山, 入眼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之景。
玉潋心跟随闕清雲登上山頂, 一路盯着闕清雲的背影,時而兩眼眯成淺淺的縫,時而擰眉目露深思之色,可在前引路之人從始至終表現得相當從容。
她又被這人一句話迷了心, 沒能追問闕清雲那句話所表達的意思,一沖動就跟着來了。
真想退回一炷香前,給那時的自己兩巴掌, 讓自己冷靜一點。
倘若抓住機會再多一句,哪怕就一句,興許已經撥開闕清雲堅冰似的僞裝, 看到這個女人平靜自若的表象下, 異于平常的模樣。
可她卻因為太過震驚,愣了數息,給了闕清雲調整情緒的機會。
等她再想開口, 闕清雲已先發制人,一聲不響地撥開她的手,抓住她的胳膊, 再拎起擱置一旁的殷熙,朝殷氏主宅行去。
錯過了最佳求問的時機,玉潋心惱恨不已,已經破罐子破摔了,她還有什麽放不開的?
再要見到闕清雲那般動搖的眼神,不知又得何年何月。
玉潋心又嘆了一口氣。
這時,前邊忽的傳來闕清雲靈秀低婉的聲音:“潋心這一路行來已嘆息百次有餘,可是為師令爾如此惆悵憂心?”
玉潋心聞聲,側轉視線,不鹹不淡地應道:“師尊明知故問。”
話音落下,本以為闕清雲會惱,沒想卻聽見一聲極低極輕的淺笑。
這笑聲仿若積雪堆壓的枝頭猝然綻開兩朵色澤輕淺的寒梅,霎時吸引了玉潋心的心神,她眼現驚訝,闕清雲笑了,這可比鐵樹開花還要稀奇。
這笑聲意義不明,玉潋心卻明确地感覺到與自己有關,便快行了兩步,跟到闕清雲身側去,歪着腦袋細看闕清雲眉舒目展的正臉,挑眉輕哼:“師尊在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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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清雲斜乜她一眼,不答,卻道:“殷府到了。”
玉潋心無趣地撇撇嘴,轉眼朝前看,果見山路到了盡頭,殷府族碑亭外,兩名護府家丁警惕地看向闕清雲,喝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在下聽瀾宗闕清雲,往邬舟山深林除妖,機緣巧合救下一名嬰孩。”闕清雲手持一物,“此子脖頸間的玉佩刻有一個‘殷’字,闕某故來拜訪,不知此子是否與貴府相關。”
“小公子?”兩個家丁同時愣住,遂上前兩步,從闕清雲手中接過玉佩。
仔細辨別後,大驚亦大喜,其中一人請闕清雲二人稍候,帶着玉佩飛快跑進族碑亭,一步邁出懸崖,卻見空氣一陣波動,其人竟憑空消失了。
玉潋心站在闕清雲身後仔細觀察四周環境,若不是那家丁自崖後穿過,僅以肉眼,絕難發現這石碑之後藏有傳送法陣。
這些隐世家族,大都有着獨特的傳承,也各自擁有不同藏匿宗府的法門。有些大隐于市,有些則像殷府這般,設障迷蹤。
無那藤妖指路,她們也很難找到這個地方來。
不多時,先前入府禀報的那名家丁很快又跑出來,身後跟着殷府的管家。
看見闕清雲懷中抱的果然是殷府前陣子丢失的小公子,殷府管家立即恭恭敬敬地接過殷熙,并請闕清雲和玉潋心到府內做客。
玉潋心遂跟着闕清雲進入族碑亭,正待進入碑後傳送陣法,忽聽得耳邊響起闕清雲的聲音:“此行或有變故,需時刻警惕,萬不可掉以輕心。”
闕清雲神色如常,方才那句話,是以逼音成線之法,說與玉潋心聽。
玉潋心面上亦無異動,表情自然,狀若無事地一步邁入陣法中。
一腳落下,平穩地踏在實地上,眼前的景物如水波般散去又重聚,變成另外一幅景象。
舉目望去,本該空無一物的斷崖繼續向前延伸,顯出一條筆直的山道,山道盡頭的枝稍間,隐約可見恢弘的樓宇,兩側樹木蔥郁,枝葉參天。
這殷府占地廣闊,殿宇樓閣,雕梁畫棟,與其說是一處宅院,倒不如稱之為莊園。
玉潋心想起那藤妖之言,心中頗覺戲谑,如此財帛之力,引血親相争也就不足為奇了。
殷府管家在前面引路,行過山道步入院中,于照壁旁繞行,步入九曲回廊,又穿過一個花紅柳綠的庭院,這才來到殷府正廳。
這一路行來,每五十步一明樁,百步一暗樁,布防極其森嚴,越往裏走,玉潋心越覺氣氛古怪。
但若細看,似乎又一切尋常。
她一時難以描述這種異樣的感覺因何而起,但聽闕清雲之言多留了幾分心眼。
殷氏家主殷玉風着一身富貴的紫袍,聽聞屋外動靜,疾步迎出廳門,朝闕清雲抱拳: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殷某久仰清雲上仙之名,今日一見卻覺聞名不如見面,真是驚鴻一瞥,仙人之姿,幸會幸會!二位請廳內上座。”
面對殷玉風一番誇贊,闕清雲不假辭色,淡淡點頭:“殷家主不必多禮。”
玉潋心則眸色幽晦,淡淡掃了此人一眼,見其腰間懸着一塊黑色玉珏,衣領袖口都有以金絲制成,形态古怪藤狀繡紋。
這繡紋她并未見過,卻無故眼熟得很。
在她細致觀察殷玉風的同時,闕清雲已随殷玉風步入正廳,在主位右手邊落座,立即便有下人替闕清雲二人上了熱茶。
闕清雲單手扶着茶盞,并不急着飲用。
殷玉風眼神明亮,眉目舒朗,自見到闕清雲便一直是一張溫文熱情的笑臉,此時正問闕清雲救下殷熙的經過。
闕清雲與之侃侃而談,廳內氣氛融洽。
玉潋心安安靜靜候在一旁,看似自然平和的場景,落在她眼中,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卻越發強烈了。
她轉頭看向屋外,那殷府的管家還懷抱殷熙立在院子裏。
天清氣朗,金色的陽光在屋外空地上印出奇形怪狀的樹影,适逢那管家忽然擡頭,視線便與玉潋心碰撞在一處。
玉潋心兩眼倏然睜大。
饕餮魂骸之力在她體內湧動,神識感應之下,院中根本無人。
立在那兒的,是一根青藤。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真的有寫恐怖的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