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平靜的湖面水光粼粼, 震耳欲聾的瀑布聲蓋住了水下的細微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兩道人影破水而出, 探手抓過漂在水面上的衣裳,将彼此身子卷住,騰身上岸之時,體內靈氣一震,渾身水汽便速速蒸幹了去。

闕清雲懸着雙腿坐在湖岸邊,懶懶披着一件薄衫,長睫如羽, 回眸望向身側之人時, 眼底柔潤的星芒不加掩飾。

一頭柔順的青絲脫離了發冠的束縛,沿着她柔和的肩線流淌而下,垂落于腰際,淩亂中透着兩分慵懶。

褪去一身淩厲的銳氣, 闕清雲姿态柔婉,與她平日素淨清冷判若兩人,雖是風格有所改變, 仍是仙姿玉色,絕代傾城。

玉潋心愛把玩她的秀發,五指沒進細密的發絲中, 沿着根處向發梢捋動, 指間觸感有如柔滑的絲綢。

她心血來潮,便在闕清雲身側坐下,手腕一翻, 取出一把造型精巧的檀木梳子,撩起一縷青絲,動作細致, 慢慢梳理。

闕清雲有些意外,但并不制止,由着她的小徒兒為她梳頭绾發。

氣氛安谧,梳齒刮過發根,令人心神舒緩,竟有些昏昏欲睡。

玉潋心替其戴好發冠,再伏在對方身後,兩臂繞過闕清雲的肩膀,像只粘人的小貓,缱绻地與之耳鬓厮磨。

“師尊。”肩上的貓兒輕輕喚。

闕清雲側首,擡起一條胳膊,輕撫玉潋心的側臉。

“倘使沒了那些江湖瑣事,師尊與弟子攜手遠離塵嚣,隐居世外,這日子,能否過得清閑一些?”

這樣的話從玉潋心口中道出,實令闕清雲驚訝。

玉潋心向來不懼人言,不怕麻煩,看熱鬧也不嫌事大,攪風攪雨樂在其中,可如今,竟對闕清雲說出,欲隐居桃園,遠離塵嚣的話來。

語氣中充滿向往,也有幾分明知不可為卻欲為之的天真。

話音剛落,未等闕清雲回答,她便又嘆了口氣,自己駁斥了方才的憧憬:“師尊體內屍傀符尚未解除,如今天下大亂,便是弟子不尋麻煩,麻煩也會自行找來,哪裏是說隐居就能隐居的呢?”

闕清雲側首凝望着她的晦暗的雙眼,轉過身來與她前額相貼。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們要找你麻煩,卻還得看看自己能有幾分斤兩,我師徒二人若不分開,縱使逆流而上,境遇困頓,又有何妨?”

百代輪回,數個逆行險境都已過去,磨難兇險都已不被她看在眼中,謀求出路,不過是為了更長久的相擁。

玉潋心望進闕清雲的眼眸,心中悸動,遂捧起她的臉,順勢在對方唇上印下一個淺淺的親吻。

“請師尊記住今日所說言語,弟子将與師尊,生生世世,不離不分。”

·

闕清雲和玉潋心并肩坐在湖畔,舉目眺望遠漸漸西落的斜陽,盡管這太陽好像随時都會沉到水裏去,可它頑強懸挂于半空,三五個時辰過去,天邊晚霞仍是一片明麗璀璨。

瀑布水流激蕩,嘩嘩作響,玉潋心不知何時倚着闕清雲睡了過去,後者輕輕摟住她的腰身,視線落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天空中,霞雲飛舞變幻。

眼看着她們在玄宮中第一日便要過去。

倘使她們在此地待足十日,離開時,人間便該已過去百年。

闕清雲垂眸,眼底寒光微微閃爍。

屆時,夜輕羽務必要來尋她,以取走當初那場交易中,未付的報酬。

正兀自出神,心口驀地一痛,闕清雲陡然驚醒,卻發現自己身體不受掌控,四肢動彈不得,體內靈氣也無法驅動。

驚怒之中,她耳尖微動,捕捉轟隆水聲之中一絲細微異響,便見一截寒刃探出尖利的鋒芒,斜斜掠過虛空,自她們身後飛撲而來。

闕清雲眼露驚色,那利刃飛快接近,轉瞬便至五步之內。

玉潋心尚在熟睡之中未醒,而她卻不能出聲提醒。

千鈞一發之際,青色藤蔓拔地而起,頂開那一截利刃,令其向上擡高,偏移最初刺出的軌跡,險而又險地自玉潋心右側肩膀上空劃過。

與此同時,饕餮獸影飛撲而出,與來人正面相撞。

那人驚變之下也從容不迫地拂袖抵擋,便聽得轟隆一聲響,黑衣人倒飛出去,饕餮則退回玉潋心身旁,舔着噬血的尖牙,兇戾地瞧着這位不速之客。

不料玉潋心能在如此險境之下及時醒來,其人眼中雖有意外之色,但很快便恢複平靜,唇邊勾起一絲冷笑,長袖一甩,開始結陣施法。

地面震顫,一只只蒼白幹枯的手破開泥土,爬出地面,骨骼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它們甚至沒有站穩,就争先恐後地朝玉潋心二人撲過去。

這場景,像極了惡鬼逃離地獄,作惡于人間。

是東冥氏的屍傀術!

此人出手便毫無保留,顯然是要致玉潋心二人于死地。

湖岸邊相依的兩人動了動,玉潋心輕身一躍,

她嗅到腥風,便立即醒了過來,抵禦來敵的同時,也發現了闕清雲不對勁。

幾根青藤環繞于闕清雲身側,将她托着向後撤入湖中,而沖到近前的屍傀們則險險停在岸邊,不再繼續向前追。

這些低階屍傀是從泥土中聚合生長出來的,便沾不得湖水,它們丢失一只獵物,便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尚立在湖邊的玉潋心。

目之所及,是十餘屍傀,以及屍傀之後,一席黑袍的陌生男人。

玉潋心确信自己不認識此人,不明白對方為何有抱有如此濃重的殺意,雖然她前世是天玄半神,但今世卻未與東冥氏結下不解的梁子,此人行事古怪得很。

但他既然主動挑釁,玉潋心也不吝給他一點教訓,就看這代價,他能不能承受的起。

她身姿一舞,青藤翻卷,卷住就近的屍傀,饕餮騰空,化作一陣黑煙,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這些低階屍傀更是一觸之下,便分崩離析,碎成殘塊。

鏡虛之力往上相疊,周遭空間寸寸塌陷,黑衣人召出來的這幾具屍傀,尚未起到該有的效用,便被玉潋心粗暴地破解。

自來到玄臨界,她體內魂骸感受到遠古氣息,難得不争不怒,和平共處,并以極為玄奧的姿态吞噬天地靈氣,蘊養自身精魄。

其實力因此大幅提升,并反哺于玉潋心,讓她的修為飛快精進,也隐隐有觸碰洞虛境的趨勢。

她虛起眼,唇角帶着幾分涼薄的淺笑,見來人臉上掠過一抹驚愕,便挑釁地問道:“還有什麽手段,一便使出來吧,莫要耽擱太多時間。”

難得時光靜谧,她還想和師尊再享受享受這般遠離塵嚣的寧靜。

既如此,便得先除去擾人的蒼蠅。

豈料她話音落下,對方眼中卻掠過一抹邪芒,随即便聽得身後傳來破空之聲,玉潋心陡然一驚,正待回頭,卻覺後心一痛,一截銀亮的劍尖瞬間透過她的胸骨。

這劍刃上熟悉的花紋,令她有片刻失神,但随即,清醒的意識讓她明白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闕清雲此刻正站在她身後,握着這柄劍的把手。

與此同時,那黑衣人冷冷一笑,便要驅使闕清雲握劍橫斬,劈開玉潋心的胸腔。

更多青藤洶湧蹿升,牢牢束縛闕清雲的四肢,掰開她的手指,讓她松開劍柄,而後又拽着她半個身子沉入湖中,數倍于之前的藤蔓将她縛住,令其不得掙脫。

闕清雲被藤蔓拖着拽着,被迫飛退,那黑衣人便趁機騰身一躍,殺氣騰騰,隔空一掌擊向玉潋心。

“饕餮!攔下他!”玉潋心一聲震喝,同時青色藤蔓自其身後掠過,将染血的劍身寸寸拔出。

方才動手之時,闕清雲應當有剎那清醒,否則這一劍,便不會只是擦着她的心脈過去,看着傷勢嚴重,其實并未真正傷到她的要害。

只不過,劍刃割開皮肉,便難免疼痛,血流如注。

雖已及時封住穴道,可劍身離體的瞬間,蜿蜒流淌的鮮血也順着劍尖洶湧而出,浸濕了她的衣裳。

饕餮又凝作實态,閃電般劃過半空,擋在來人行進軌跡之上,接下那一掌。

玉潋心倒了口氣,擡眸四望,神識探過百丈,确認此地并無第四人在場。

她陡然沉了臉,闕清雲體內的屍傀符竟然不是東冥樂所下!而是面前這一位,尚不知其身份的東冥氏之人!

龍有逆鱗,觸之及怒,此人動了闕清雲,玉潋心便再不可能讓他活着離去。

霎時間,暴躁的靈壓急速升騰,氣機翻湧。

玉潋心眼中閃過一抹紅芒,死死盯着不遠處的黑衣人,躁怒兇戾的氣息宛如一場将要摧毀一切的風暴。

她竟在盛怒之下,修為沖破瓶頸,直登洞虛境。

來人見勢大駭,方才又屢屢失手,心想不能再拖下去,若任由玉潋心氣勢攀升,他今日目的不能達成不說,還有可能陰溝裏翻船!

他當即狠下心來,自擊胸口吐出一蓬逆血,以血為引,強行驅動闕清雲體內的屍傀符。

身後傳來青藤噼啪斷裂之聲,闕清雲掙開藤蔓束縛,足尖在水面上一點,身形便化作一片殘影,直取玉潋心腦後要害!

玉潋心看也不看身後變故,只長袖一舞,将游離在外的饕餮召回。

速度提升數倍,一閃身,便至那黑衣人跟前,對方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她一把擒住喉嚨。

黑衣人目露驚恐,玉潋心卻面不改色,在身後殺機來襲之際旋身,将這黑衣人朝闕清雲遞了過去。

便聽得噗一聲沉悶的響,闕清雲一掌結結實實落在此人腦後,像拍西瓜似的,将他的腦袋震裂開來。

想必此人也未料到,自己會死得如此輕易,如此突然,且毫無還手之力。

但他一死,屍傀符沒了動源,闕清雲立即奪回身體的控制權,臉色陡然一變,惶急喚道:“潋心!”

玉潋心朝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無大礙。

闕清雲疾行兩步,欲查探玉潋心的傷情,卻在這時,她腳步一頓,轉身揮開雙臂,将玉潋心護在身後。

一抹青衫不知何時到來,正立在她身後十步開外的地方。

玉潋心虛起眼,眸心蹿起騰騰殺意,面朝突然現身的東冥樂,冷冷言道:“爾待如何?”

屍傀符雖非東冥樂所下,但此女這時出現,無疑像在玉潋心的心火上澆了一瓢油,令其胸中怒火燒得愈發狂躁。

東冥樂卻不答,只迎面朝她們抛來一物。

闕清雲拂袖,将其揮落于地,一陣咕嚕嚕的輕響,原是一枚青藍色的藥瓶。

再擡眼,那青衣女子已不見蹤跡,只留下幾句話,夾在隆隆水聲之中,袅袅餘音很快散去。

“樂已将符術解藥雙手奉上,此後便與二位兩不相欠,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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