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日暖風習習,綠蔭藤下,傳出潤朗的女聲,綿綿入耳。
那聲音初聽平淡,若仔細聽上一陣子,便能聽出些別樣之處。
竟是變着嗓子和語氣,像是演繹着不同的人物。
話本子裏的故事本就有趣,尤其此時由阮萱演繹起來,比自己讀還要有趣。
一旁的思木亦是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捂着嘴笑,更不消說陸錦行這邊了。
畢竟說書人的每個字都是為他所讀。
陸錦行嘴上雖說對阮萱看這類雜書有些不贊同,真到故事由阮萱講起,他卻聽得極為認真,有時候還會仔細揣摩劇情評鑒幾句。
這時阮萱便會停下,耐心的同他讨論一番。
又當讀到“那女俠将小公子攬入懷中,慢慢貼了過去……”,她還會刻意觀察陸錦行的反應,只見那耳朵尖尖總會微微顫動,帶着點兒薄紅,着實有趣。
這人冷然別扭的性子,有時候惱人心憂,有時候又別有一番趣味,她倒是不嫌,只覺心疼又歡喜。
既然知曉陸錦行內心是喜歡的,阮萱便如此陪他讀了幾日,直到為香膏制作的事情忙碌起來。
近幾日,不知是制作香膏的原料還是加工過程出了問題,做出來的香膏成品總是有各種瑕疵。
既然簽了協議,産品出了問題,阮萱自然沒有甩手的道理,便在方如辰的安排下去了制香作坊。
與制香師傅溝通一番,才發現是配方比例出了問題。原來阮萱之前都是少量制作,而大批量生産就得考慮室溫、材料差異等方面,因此阮萱算是徹底忙碌起來。
這外出的日子也就更多了,甚至有時深夜才歸,回來以後亦是倒頭就睡。
陸錦行這邊倒也沒有多加過問,畢竟阮萱先前已經同他說過想要做香膏買賣的事,他便沒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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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不在意,府裏總有些多事之人時刻關注着阮萱的行蹤。
饒是阮萱每次都擔心有人跟蹤特意繞路,還是被殷正君的人發現了端倪,雖說他們絕對查不到方如辰那兒,卻是坐實了阮萱出入青樓這回事。
汀蘭苑內,香爐中的煙絲幽幽盤旋而上,許是初燃的緣故,房裏的氣味尚不濃烈。
此時一人端坐鏡前,竹文瞧着銅鏡裏映出的那張尖細如柳刀的眉眼,見那眉又被描高了幾分。
竹文斟酌道:“正君,您看要不要把這事告訴老夫人?”
聞言,殷正君卻是手上一頓,轉身罵道:“你個蠢貨,告訴老夫人後好讓她為那小賤人主持公道嗎?那是小賤人活該,連自家妻主的心都管不住,平白長了那副勾人的模樣。”
殷正君對鏡欣賞着眼尾被他特意上挑的妝容:“不過你可以去同那小賤人說說,瞧瞧他的反應。”
“我倒想看看,小賤人聽到自家妻主鐘情青樓男子時,他是否還能端着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做作姿态!”
而後殷正君又教了些竹文說話的技巧,方才讓他離開。
往後的幾日,竹文先是在府中放出一些風言風語,再趁着阮萱外出、思木不在苑中的時候,偷偷進了頤景苑。
剛進院子,便聽琴音悠然,只見那眼盲之人仍是那副清淡無塵的模樣,當場就忍不住嘲諷起來:“喲,三少爺可真是好興致。”
突然而至的聲音,打斷了陸錦行的琴音,他收回撫琴的手,蹙眉叫了聲:“思木。”
半晌,沒有等來回應,他便自己起了身,準備摸索着回屋。
“诶,三少爺你可別忙走啊,我今日特意來這兒,可是有事需得同你說說。”
誰不知竹文是殷正君的人,他口中說出的夾槍帶棒的話,陸錦行聽得還少嗎?
對此陸錦行厭煩不已,并不給竹文半點回應,仍是慢慢向廂房的方向走去。
竹文嗤笑道:“三少爺,你這樣漠不關心可不行,好說也有了妻主,可得對自家妻主上心些,別等她領了男子回來方才着急。”
“再說就算少爺你不在乎,哪日贅妻納了侍妾,老夫人和正君可丢不起這個臉面。”
聽到與阮萱有關,陸錦行終于停下腳步,回身蹙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三少爺,好歹咱們主仆一場,我便直說了。”竹文走到陸錦行身邊,“我聽人說,少夫人近日頻頻進出倚春閣,還同裏面一名叫如悠的公子有說有笑,聽說還想要給他贖身吶。”
謠言這回事兒,自然是可勁胡編才對,竹文在殷正君的點撥下有了不少進步。
“……倚春閣?”陸錦行極少出府,當然不知道倚春閣是何地方,又聽得“贖身”二字,心裏便明白了幾分。
“我可真是糊塗了,竟是忘了三少爺不知那是何處,這倚春閣啊,可是上京城裏最紅的青樓,那如悠公子正是閣裏的頭牌,長得可謂花容月貌閉月羞花,無數女兒家為他一擲千金,只為求見他一面。”
許是竹文編得太過,陸錦行聽出一點纰漏。
“既是頭牌,那贖身的價格應該不便宜,我家妻主恐怕沒有那麽多錢。”
“這……”竹文那不大聰明的腦袋轉了下,“許是如悠公子喜歡上了少夫人......反正許多人都瞧見兩人勾勾搭搭的樣子了,少爺你還是留心些。”
“再說她沒錢,咱府裏可有,可得小心別讓歹人騙了去。”
竹文怕多說多錯,丢下幾句話便走了。
雖然陸錦行是個死心眼,但他并不蠢笨。既不會全然相信竹文帶着編造成分的話,也不會否定裏面關鍵的信息。
縱然只是捕風捉影,卻也得有點影子來捉,陸錦行不得不仔細将這些話分析一番。
那麽,她去青樓估計是真的。
至于她是否想給那如悠公子贖身,這點無法肯定,許是竹文從別處聽來的,又或者在殷正君的授意下故意說的。
可是再多猜測與懷疑都抹不去陸錦行內心的自卑和憂慮。
他總是忍不住去想,她與那如悠公子之間是真的嗎,他們之間有感情嗎?
想到這種可能,心裏頓時空落落的,身子也在秋風中瑟瑟發冷,趕緊進了屋。
通過這幾日加班加點的研究,香膏方子終于落實,阮萱總算是松了口氣,也有時間陪她家夫君了。
回家的路上一直樂呵呵的,還特意帶了陸錦行喜歡的芙蓉糕回來,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人。
剛進了屋,便見自家夫郎秀然身姿坐在榻上,有點呆呆的,卻很可愛。
窗棂透出的微光落在他的身上,更像是鍍了柔光,阮萱瞧着,心裏霎時就軟成一團。
她快步走過去,獻寶似的将芙蓉糕剝開油紙後放在他的面前,又随手拿起昨天讀到一半的話本子。
“錦行,前幾日你不是說想吃芙蓉糕,正巧今日順道路過就帶了些回來,快嘗嘗。”
“《折春枝》講到哪兒了?今兒有空,我們把它讀完罷。”
陸錦行卻好似沒有聽見,久久沒有回應。
“錦行,你怎麽了?”阮萱也察覺了陸錦行的異常,心道今早出門時不都好好的。
給了旁邊的思木一個詢問的眼神,思木見狀也是費解地搖了搖頭。
阮萱只得拉了拉陸錦行擱在幾案上的手,輕聲喊道:“錦行?”
許是手指傳來的溫軟觸感燙了心,陸錦行回過了神,怔怔地擡起頭:“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阮萱想了想,“方才叫你幾聲都沒應,若是有煩心事或者缺什麽,直管同我說,可別憋在心裏。”
聞言,陸錦行沉默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快嘗嘗我帶回來的芙蓉糕,聽掌櫃說是新出的桂花口味。”
阮萱說着将糕點外的紙皮剝開,竟是遞到了陸錦行的嘴邊:“阿......我喂你。”
從前都是放到陸錦行的手裏,這樣略顯親密的行為還是頭一遭,陸錦行也是愣了愣,半天張不開口。
“快,糕點得散了。”
陸錦行瞧不見,也不知阮萱說的是真是假,只得朱唇微張,露出口中一點兒粉白。
那粉白跟着主人的心不安地顫了顫。
見此,阮萱只覺一陣口幹舌燥,趕忙将糕點喂入那小口中,順道拂過那片軟柔的嘴角。
還是讀書吧,別亂撩!
阮萱安好悸動的心神,不敢再做投喂之事,認真讀起了話本。
然而那糕點入了陸錦行口中,卻是既有軟糯的甜膩,又有難言的苦澀。
他總會忍不住去想。
她也是這般對那位如悠公子嗎?也會喂他吃糕點,同他說故事,甚至是将他抱入懷中。
會……吻他嗎?
越想越亂,越想越離譜,陸錦行根本不知道故事說到了哪裏,只顧沉陷于三分懷疑七分苦澀的思緒中,難以自拔。
驀地,似是終不敢再深想下去,他猛地站起了身。
阮萱亦是驚訝,放下書:“錦行?”
“我累了。”不待他人攙扶,他便轉身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生怕他被磕着,思木趕緊上前。
阮萱卻先一步扶住陸錦行的手,打了個哈欠:“還別說,我也困了,我們一起歇歇。”
思木那邊很機靈地關上了門。
将陸錦行扶好躺下,這次阮萱卻久久沒有離開,盯着眼前舒朗淡然的眉眼,彎了眼睛:“錦行,能讓我躺躺床嗎?思木不曉得去哪兒了,懶得麻煩他弄地鋪了,榻上又冷得很,我就躺一會兒,好不好?”
她靜靜等着陸錦行的反應,只見他慢慢挪動身子,還真讓出了半邊位置。
雖然兩人中間隔着足以再睡個人的寬度,阮萱心裏還是美得睡不着。
側身瞧着那睡得乖順的人,淡然的眉眼,白皙如玉的下巴,阮萱還是沒忍住搭上了那柔韌的細腰。
規規矩矩,沒有半分逾越。
作者有話要說: 陸錦行:其實……可以不規矩的。
阮萱: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