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月湖之畔,微風習習。
波光淩淩的湖岸大石上坐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美則美矣,卻好似丢了魂魄一般。
不遠處打好水的封九瞥了一眼,蹙眉走了過來。
她素來嘴笨,更搞不懂她家少莊主究竟在糾結些什麽,分明說了離開,卻又一副将魂留在那兒的樣子。
其實兩人離開金章的都城達克薩已有三日,然則走了這麽久,竟是才行了不過幾十裏路,今日剛到達克薩的城郊月彎湖。
起初剛啓程時,封九便提議過騎馬或者乘馬車,而陸錦行這邊呢,也不知聽沒聽見,整個人恍惚無神的,偏生就是要靠兩條腿走。
封九總覺得自家少莊主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可惜拿不出證據。
“少莊主,我們該動身了。”太陽已經偏西,封九不得不提醒,再耽誤下去就到不了最近歇腳的客棧了。
陸錦行的反應慢了好幾拍,過了半晌,才将眸光從波光下自在游動的魚兒上收回,有氣無力地起身,“好,走吧。”
已經三日,這失魂的狀态不見好還愈發嚴重了。
縱使封九是個不通情愛的木頭,看到陸錦行整日喪氣沒魂的模樣,她也瞧着不快,終于看不過去竟是頭一次替那女人說了句說,“少莊主,您若是不想走,屬下可以送您回去。”
“……回去?”聞言陸錦行一驚,詫然地擡起頭。陽光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驅趕了部分憂愁。可惜眼眸中的神采只是短暫停留,他搖搖頭,“不了,我們走吧。”
封九無奈又無語,依言跟在其後。
豈料主仆二人剛走得幾步,便聽整齊有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正當兩人擡眸望去之際,一列行軍的隊伍呈氣勢如虹之勢已經到了湖畔。
高舉的黑色旗幟之上書寫着大大的“獻”字,陸錦行雖未見過這個隊伍,但他曾聽阮萱說過,旗幟上的字代表這是獻王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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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阮萱,陸錦行霎時覺得心上揪疼,本就蒼白陰郁的面色又難看了幾分。
原本獻王的隊伍只是打算暫作休整,領隊的将軍對于在此遇到平民并不意外。然而她身旁的男子一見陸錦行卻是詫異極了,立馬就奔下了馬車。
“妻表弟,你怎麽在這裏?”男子幾個大步跑到陸錦行面前,望了望兩人,疑惑的視線慢慢從封九身上收回。
本是想要繞開隊伍一直低垂眉眼的陸錦行被這聲喊得驚住,他怔愣擡頭,眼睛眨了兩下,方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誰。
這人他認得的,眼睛複明後他見過兩次,正是他的表姐夫沈氏。
“……沈哥哥。”陸錦行喊了聲,對上沈氏不解的目光,卻不知如何解釋他方才的問題。
沈氏瞧着奇怪,瞥了眼陸錦行身上背着的包袱,又聯系前幾日離開別館時聽說這小兩口鬧別扭的事,當下心裏就有了幾分猜測。
只是沒想到,都鬧到了夫郎要遠走的地步。
沈氏略作思忖,目光在陸錦行憂愁的表情上逡巡片刻,轉了下眼珠子,而後主動拉起陸錦行的手,嘆口氣說:“我雖不知你怎會離開別館,但是有一事我得告訴你,昨日我們收到傳書,說是有探子為了刺殺獻王将咱們先前下榻的別院給燒了……”
聽到這裏,陸錦行眼眸大睜。
這就擔心了?沈氏在心裏笑笑,更加肯定了自己接下來的說法,說道:“大火中,阮姑娘受了傷……”
沈氏還沒繼續編下去,兩行清淚已然從陸錦行臉上滑落,他緊緊抓住沈氏的手,六神無主又焦急不已,“她怎麽了,傷得嚴重嗎?傷到哪裏了?”
沈氏說:“傷得……很嚴重,你快回去看看吧,興許還能見她最後一面……”
“什麽……”陸錦行險些暈倒,沈氏心虛地扶了他一把。
此時的陸錦行雙腿發軟,要不是沈氏扶着他得立即跪在地上,他勉力咬緊嘴唇,用發抖到極致的聲音說:“封九,快快,帶我回去,快……”
一陣勁風吹過,眼前已經沒了那驚慌無措的小夫郎。
沈氏籲出一口氣,這時一襲鐵衣眉目硬朗的沈大将軍走了過來,挑了下俊眉說:“我還沒想到,咱家楓兒還會诓人了。”
沈氏笑着回應:“姐,你別取笑我了,之前同你說過在京城幫助過我的阮小姐,便是方才那陸家表弟的妻主,這兩人,唉……”
從達可薩城到這月湖邊足足用了三天的時間,然而封九用輕功一路狂飛,一個時辰就到了別館。
只不過三日不見,別館已不是從前模樣,焦木爛瓦遍地,房屋、走廊、庭院被統統燒了個精光,可見當是火勢之洶湧。
原先住在這兒的人也是一個沒見着,只有幾個收拾殘局的奴仆。
陸錦行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魂俱裂,趕忙拉住一個奴仆問其他人和傷者的下落。
仆人說:“原先的住客重新安置在西側的別館了,至于傷者,聽說擡去了慕容大夫的醫館。”
擡……
陸錦行眼前一黑,險些又要暈倒。這次封九手快趕緊扶住了他,二話不說帶着人又去了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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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的廂房內,很是熱鬧。
“我這點傷真的沒什麽,你們不用特意來看我。”阮萱一條腿被板夾繃帶纏着,兩根穿過床架子的繩子将腿吊在半空,她舉着個不知道誰給她削的蘋果啃得嘎嘣響。
一副大喇喇不在意的模樣,屋裏的衆人卻皺了眉頭,方如辰沉着臉沒說話,方如悠嘆了句“可憐”,慕容雪低頭碾磨藥膏沒空搭理,那小王子則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阮萱被哭得神經突突的疼,無奈地望着衆人,“我真的沒事,各位別一副我馬上就要見閻王的樣子,怪滲人的。”
聽着這話,從到了此地便沒說過半句話的方如辰,終于看不慣阮萱這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冷冷地說:“不是借酒消愁嗎?當時怎麽沒直接把自個兒喝死,何必還勞煩大家救你?!”
衆人一聽,亦是一驚,方如悠趕緊給他哥使眼色,讓他快別說了。方如辰瞪了方如悠一眼,繼續說:“堂堂女子竟是這般沒出息,就為了個男子,你連命都不要了嗎?他走了,你再把人追回來就是。”
氣氛委實不太好,阮萱臉上那自帶的幾分笑意也不見了,眉眼耷拉着喪氣極了。
半晌,她扯了扯嘴角,擡眸眨眼笑道:“方老板,你說什麽呢,我和他是和離的,談不上追不追的……”
音量越來越小,許是她自己都騙不下去了。見狀,方如悠趕忙把他哥拉出了屋子,“哥,你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嘛……”
阮萱揉了下胸口,可不是呢,這裏有個碗口大的傷,經不住痛了。
過了也就兩分鐘不到吧,阮萱又被一陣哭聲拉回了愁緒。
“嗚嗚嗚……你的腿,你的臉,嗚嗚……”
那小王子哭得愈發大聲,阮萱跟着他的哭聲下意識地摸了下臉頰,又看看挂着的傷腿,面色沒什麽情緒。
阮萱委實被吵得受不住,做了個委屈的表情,“王子殿下,你能讓我休息會兒嗎?”
達伊別聞言迅速收了眼淚:“哦哦,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你。”說完話又磨蹭會兒,方才不情不願離開。
達伊別走後,慕容雪停下搗藥的小肥手,擡起頭瞥了眼阮萱那被燒得毀容的半張臉頰,說:“你當真不治臉上的傷?”
阮萱扯起嘴角不滿道:“你那生肌膏疼得要命,上次敷藥險些讓我厥過去,我可不想活受罪……再說了,反正我以後又不找夫郎,這臉是醜是美無所謂。”
“行吧,随便你。”慕容雪嘟哝着,繼續埋頭搗藥,她知道這女人說的不過是氣話,一會兒藥膏做好,管她願不願意還是要給她敷上去的。
靜默片刻,倏然,門板發出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撞在了上面。
阮萱躺的位置看不到屋門口的情況,只看到慕容雪那張稚嫩的孩童面容上寫滿是震驚,竟有種憨傻的可愛。
阮萱挑眉,不屑道:“大姐,你一把年紀了別裝萌行嗎?”
慕容雪收回險些落在地上的下巴,起身嘟嚷了句“死女人狗運氣”就蹬着小腿走了。
“诶,說你兩句你還走了,你走了我還怪無聊的……”阮萱這邊嘀嘀咕咕還沒完,一個身影如風般跌跌撞撞撲倒了她的床邊。
“妻主……”
剎那間,阮萱所有的血液被封住,她屏住呼吸眨了眨眼,被毀容的臉上滿是詫異,不敢置信地對上一雙氤氲的眼眸。
“錦……錦行?”
此時陸錦行滿臉淚痕,眼淚還在簌簌地落,他顧及阮萱的傷勢不敢往她懷裏撲,只得跪在床邊抓住她的手,仰頭癡癡望着她。
一到這兒聽到阮萱的聲音時,陸錦行便明白沈氏騙了自己,可是那又怎樣。雖不至有性命之憂,但她真的受傷了,傷得好嚴重。
驚痛過度的陸錦行在見到活着的阮萱後,這張蒼白的臉色勉強恢複了些許血色,可嘴唇還是顫得厲害,除了“妻主妻主”的喊,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阮萱見他如此,亦是心憂,抹了下他臉上的淚,反倒安慰起他來,“唉,別哭別哭,我沒事,好着呢。”
這話沒起到絲毫勸慰作用,陸錦行哭得更厲害了。
半晌,阮萱輕輕嘆口氣,終于反握住陸錦行的手,“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一聽這話,陸錦行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身子微微發顫,只見他緊了緊手,而後一下把臉埋到了阮萱胸前。悶聲悶氣地說:“我……我再也不走了。”
阮萱愣了下,一時不知陸錦行的轉變為何如此巨大,剛要開口詢問,陸錦行猛然起了身。
他望了一眼阮萱的腿和臉,短暫的驚訝心痛之後,抹了一把眼淚,眼神堅定無比,“以後,讓我來照顧你,我……我這就去煎藥。”
阮萱:......?
作者有話要說: 阮萱:我這麽大一個夫郎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