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

第六十二章 番外

天剛蒙亮,紫雲鎮的早市便起了喧嚷,最懂持家的兒郎總會起得早些,好在這早市裏買到些物美價廉的貨品。

而周牧芸的柴禾算得上其一。

這日她天不亮就出了門,挑上四大捆柴走了十幾裏山路,就為了趕這趟早市。

剛坐下,歇了沒多久,柴禾就已賣出去兩捆,賺得二十來個銅板。

她将這些錢往粗布荷包裏一放,叮鈴铛的聲響脆生生,那張木愣的面龐顯得柔和了些。

那鄰攤上的李陳氏聽到這好聽的響兒,擡眼瞅了來。他家妻主時常下河釣魚,有多餘的便拿到這裏攤賣,因而見過周牧芸幾次。

“姑娘,今個兒你心情不錯。”見她如此神态,李陳氏調侃道。

周牧芸聞聲面無表情地看過來,透出些許迷茫。

李陳氏從前就知道周牧芸是個老實木愣的,倒也不怪她不搭腔,反而自顧自地開了話匣子。

從秋日河裏的魚兒說到鎮上新開的酒樓鋪子,再到他姨表弟家中擅烹饪的小兒郎。

周牧芸仍是不搭話,但從她微微側身的姿勢看得出,倒也不是全然不搭理。

至多也就如此了,李陳氏見她是不開竅的,只得直言道:“周姑娘,我瞧你向來獨來獨往,該是還沒娶親吧,要不你說說家中的情況,我比對着,給你說門親事……”

周牧芸那白茫茫一片霧氣的腦袋中,因着這後頭幾句,總算清明了些許。她轉過臉來,繼續聽,卻漸漸深攏了眉頭。

倘是她平日的性子,對于這類說親絕不會有多少情緒波動,聽到最後搖搖頭就算了。

可此刻她聽人說起娶個夫郎多麽好,有人暖被窩,有人做吃食,卻一時不快了。

Advertisement

若是娶了夫郎回家,那人該住到何處?

周牧芸一想到這處,立馬對仍在喋喋不休的李陳氏搖頭說:“陳叔,謝過了,我那家裏太小,怕是住不下別的人……”

她确乎這般想,就這般說了出來,聽在別人耳中,卻是另一番解讀。

李陳氏張了張嘴,還沒分析出這話中的具體意思,賣柴的客人又來了。周牧芸利落地收錢,起身,說道:“陳叔,我還有事先回了。”

李陳氏一肚子話是沒處說了,說不成親倒也不遺憾,輕輕點過頭。

周牧芸走出早市攤時,天光已大亮,朝陽打在長街上盡是溫煦,她感到周身一片暖融,連同心間亦是。

短暫眯眼享受會兒,她快步走向鄰街的長濟醫館,片刻後走了出來,手裏挂了幾包中藥。

粗布錢袋裏的銀子花了大半多,餘剩的又被她換成了一床厚棉褥,這下再想買別的,兜裏也沒了錢。

扛着這大包小包,約莫臨近晌午時,周牧芸總算是回了山裏的家。

幾間土屋,挨在半山腰處,恰是坐北朝南避風向陽。

屋前圍了籬笆,屋後種了些時令蔬菜,散養的雞鴨在籬笆外閑庭信步,見主人回來了,高傲地仰起脖子瞧一眼,而後繼續專注着一步一搗地啄蟲子。

周牧芸跨過一只擋道的大公雞,疾步到了屋門口,卻緩下步伐踟躇着。

自打三日前,她從崖壁下救下那人安置在這間小屋後,每次進這屋卻總有些不自在。分明那人長得小鼻小臉,秀氣得很,腳上還扭傷了,可周牧芸見着那人,心裏卻不免發怵。

久不見,又擔心得緊。

掀開青布簾子,周牧芸恰好對上一雙冷然眼眸,不禁感到忐忑。

“你醒了?”她說了句廢話,想了想,又解釋道,“我今早要去賣柴,所以就早早走了,那會兒你還沒醒,便沒叫你……”

周牧芸撓了撓頭,她不懂自己為何要解釋。而她對面的男子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地擡眸望着她。

“我……對了,你昨兒才醒,之前都是喂你吃的米湯,該是餓了吧。”周牧芸為能夠說出有用的話,生出喜悅,她腼腆一笑,“我這就去做飯。”

布簾子掀起又落下,那如木偶靜坐在炕上的男子緩緩眨了眨眼,灰蒙的眼睛裏有了一點兒神,多是窗外的陽光映的。

半晌,他忽而笑了,嗓子幹啞而艱澀,比拉磨的聲音還難聽,“陸錦然,你這條賤命,還真是命大……”

半個時辰後,菜肴的香氣溢滿小屋,炕桌上擺上了白米粥,翠綠綠的清炒蔬菜,炒雞蛋,竟然還有一盤清蒸魚。

對于這個農家院子來說,這一頓可謂奢侈。

陸錦然恢複幾分神采的眼睛微擡,瞥了一眼垂手站立的女人,随即收回目光,倒也不客氣,拿起碗筷自個吃起了飯。

他不與女人言語,只将目光專注于碗碟之間,動作不快不慢,有一股多年養成的優雅從容。

哪怕人碾碎到了泥土裏,這點兒習慣依舊改不過來。

自嘲一笑,陸錦然頓覺沒了胃口,可不想浪費碗中來之不易的糧食,亦或貪生放不下這條賤命,他還是梗着脖頸将剩下小半碗白米粥咽下了肚,這才擱下碗筷。

一聲輕響落桌,周牧芸身體一震,随之回過神來。

這竟是看人吃飯看得出了神,奇了怪。

她晃了晃腦袋,坐下端起屬于她的碗,确定男子吃好後,風卷殘雲般将剩下的菜肴一掃而空。

陸錦然表情微變,卻仍然不言語。

飯後,周牧芸收了碗筷,又端了一碗湯藥來,遞給陸錦然。

“昨夜見你咳嗽不止,許是落了寒氣,喝點藥去去寒比較好。”

陸錦然半掀起眼皮,用怪異的眼神瞧她一眼,繼而又笑了,好似瞬間明白了什麽似的。

他接過藥碗,是溫熱的,幾大口就喝光,然後将挂了些藥汁在碗壁的空碗随意一丢,恰好落在鋪了一層薄褥的炕上,無聲無息的。

緊跟着,他手指搭上胸前并不合身的粗麻衣扣,輕輕一扯,蒼白的脖頸,和因消瘦而格外突顯的鎖骨就露了出來。

“我吃了你的飯,喝了你的藥,這條命也是你救的。”他揚起臉來,嘴角攜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眉眼不見弧度。他吸一口氣說:“也沒什麽好報答的,這身子你若不嫌棄,盡管拿去……”

“……”

周牧芸何曾見過這等場面,眼前男子說的每一個字拆開來她都聽得懂,組合在一起卻讓人不明白了。

“我為什麽要你的身子?”她不解道。

陸錦然脫衣裳的手即刻頓住,片刻,垂落下來,一抹輕笑劃過嘴角,“也對,我這髒亂的身子确實沒什麽好要的……”

他想了想,黯然道:“那你……可以把我賣了,随便賣哪裏都行,牙行、青樓都無所謂,總歸這命是你的……”

周牧芸再次搞不懂了,比之前那番話還令人難理解。

難道世間的男子都是這般說話的嗎?那可真是太令人頭疼了。

“我不要你的身子,也不賣你。”她心頭漸漸攀起煩躁,難得的生出怒氣,一把抓了炕上的空碗,走了。

自這天起,無人再提“身子”、“買賣”的話,也不提離開,陸錦然就這麽住了下來。

他身體漸好,氣色也好了些,先前略顯粗糙的皮膚有了光澤,整個人有了鮮活氣。

待腳傷好了後,他還會不時幫着喂個雞,或者給後院的蔬菜澆澆水。

可兩人極少交談,相處中有股子說不出的怪異。

周牧芸心大覺不出異常,反而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錯。

她一貫無欲無求,有個人時不時與自己說句話,每日回家有人一同吃飯,已經令她心滿意足。

這天她照舊打了柴,換了銀錢就往家趕,一入小院,便下意識去尋那道靜柔的身影。

誰知卻沒見着人,沒由來覺着心慌,大步往屋裏走,然而掀開簾子卻也空蕩蕩的,登時心裏也空落落了。

這種情況從未有過,好似那人等她歸家已是理所應當。

他走了?

一時間,周牧芸心口竟是狠狠揪了兩下,她顧不得思考這種感受代表着什麽,趕忙出屋要去尋人。

可走得幾步,她又頓住,怔怔地站在院中,整個人像一條棄犬,耷拉了肩膀,後知後覺地揉了揉胸口。

往常餘晖漫灑小屋時,這處已經彌漫出菜肴的香氣,今兒卻靜得出奇,一片死寂,連同雞鴨也不叫了。

忽然,緩而輕的腳步踏着落葉,點點傳來,逐漸打破了這份冷寂。

“你怎麽又發呆?”陸錦然擰了擰披散肩頭還微濕的頭發,繞過幾只雞鴨,邊走邊說。

聽到熟悉的聲音,周牧芸猛然擡頭,蹭地起了身,黑而灰的眼眸裏浮上驚喜,轉瞬又變成怒意,連臉頰都在隐隐抽動。

她上前一把抓住陸錦然的手腕,冷肅了聲音,“你去了哪裏?”

陸錦然頭一次見她發怒,亦是驚了驚,不過馬上又鎮定地淺笑道:“我去洗澡了,誰讓家裏連個浴桶都沒有。”語氣裏竟有幾分驕縱和抱怨。

“我都快馊了。”陸錦然微撅起嘴,貼近女人,把白淨的脖頸湊到她面前,“吶,不信,你聞!”

在陸錦然差點就要與周牧芸肌膚相貼之際,她慌亂的推開他,眉頭緊鎖眼神閃躲。

“我不聞,我……我去做飯。”

望着這道逃入竈屋的高大身影,陸錦然難得地笑出了聲,“呆子!”

沒過兩日,竈屋側邊的小茅屋裏,便多了一只大大的浴桶。

入了秋,空氣中多了幾分秋日的爽朗,陸錦然心境逐漸安然平和。

此時,他坐于一方小銅鏡前,用指腹緩緩地描着眉。

眼眸早不純淨了,可面龐依舊秀氣而漂亮,這是他如今僅擁有的,算不上籌碼的東西。

其實他看得出,周牧芸是喜歡他的。偶爾兩人視線相觸時,那人總會不自在地別開臉,一看就不對勁。

兩人每日眼神作亂,但都不願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

陸錦然不知周牧芸如何看待他,而他則是清楚自己的這副身子有多髒亂,根本配不上心思純澈的周牧芸。

回想不堪的曾經,若說起初他是被迫的,那後頭就是自甘下賤。為了報仇,亦或僅僅為了一口飯,他可以委身于各種不同的女人身下。

然而現如今,讓他用這具身子去回應周牧芸給予的真心,他卻害怕極了。

倘若再一次失去,他又該怎麽辦?

陡然間,厚重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緊跟着青布簾子被掀開,陸錦然這點自怨自艾的心思瞬間消失,回眸望着靠牆喘息的女人。

“怎麽了?”見狀陸錦然急切起身說,“出了什麽事嗎?你不是給山莊送柴去了麽?”

周牧芸喘過了先頭兩口急氣,劇烈跳動的心口稍微平穩了些。後背抵着土牆,沾了一背的土灰,她并不在意,只用灼熱到駭人的目光緊盯着眼前的男子。

陸錦然随之心頭一驚,只以為她是遇到了什麽難事,擡起手,就想給她擦去額頭細密的汗珠。

然則,手腕卻被周牧芸一下擒住。

由于這個手與手腕接觸的動作,周牧芸平穩的心跳又陡然狂跳亂撞,先前在芒草堆看到的那些羞人畫面一個勁往腦子裏湧現。

她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已不再壓抑內心懵懂的欲求。

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她一把扣住眼前人的後頸,沒有任何章法技巧的吻住了男子的紅唇。

陸錦然滿眼驚詫,身子下意識地掙動,很快又放松放柔,閉上眼睛,任由女子索求。

這個吻,狂亂而質樸。

過了許久,直至兩人都有些缺氧時才漸漸平歇。

周牧芸松開懷裏氣喘籲籲的人,于是乎兩道含情的眼眸被迫相接,她目光微閃,此刻方才覺得難為情,連連道歉着。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周牧芸手足無措,撓頭抓耳,俨然一個傻大個。

做都做了,偏還說這種話。

陸錦然朝她勾唇一笑,用那雙柔得如春水的眼眉輕輕一挑,再婉轉一勾,媚中帶驕,而後牽起周牧芸那雙粗糙的大手就轉過身,不言不語領着她走。

走動起來,周牧芸沒處安放的手腳勉強有了擱處,亦步亦趨跟在陸錦然身後,仿佛一只笨拙而乖巧的大型犬類。

走了十幾步路後,周牧芸已被推坐到炕沿上,陸錦然主動柔下身子倚到了她的懷中。

他垂下眼睫,辨不得眼底神色,只見幾根玉白的手指一搭一搭地撥弄周牧芸胸前的衣襟,不時畫着小小的圈。

這充滿暗示的動作,瞬間讓女子脊背僵直,臉紅脖頸粗,似要滴血一般。

周牧芸一雙眼睛只敢沒出氣地盯着土坯地面,早沒了方才的莽撞和勇氣。

“果然是個呆子!”陸錦然心說。

随後他嘆口氣,索性先把自個兒的衣裳扒了,唯剩一件貼身小衣後,旋身便往周牧芸腿上一坐。

周牧芸怕他摔着,忙托住他的後腰,繼而瞟見一些潤白肌膚,腦袋裏霎時嗡嗡作響。

見女人傻呆呆的,陸錦然翻了個小白眼兒,而後順勢摟住她的脖頸,在她耳邊吹着軟和氣:“你到底要不要,若是不要,那不如把我賣了吧……”

一聽這話,周牧芸不傻了,她猛地擡頭,直勾勾地望着陸錦然,眼瞳很黑很亮,還有些吓人。

陸錦然卻絲毫不覺懼怕,反而擡頭在她唇上輕吻,不耐煩地說:“快點,你究竟是不是女人?”

沒有人能接受此種質疑,哪怕周牧芸是個木頭樁子。

她眸色一暗,大手立馬扣住陸錦然光滑的後背,一個大轉身,兩個人就齊齊摔上土坑子。

陸錦然身子仰躺,鼻息間混雜了一抹泥土與幹淨被褥結合的芬芳氣息。

本是睡慣了的床榻,此刻卻令他昏昏沉沉。

誰知昏沉了會兒,卻久久沒步入正題。

陸錦然手臂上都被冷出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于是沒好氣地擡腳往周牧芸的肩膀蹬了下,軟綿綿中帶着催促。

“呆子,你磨磨蹭蹭幹什麽?平日砍柴不是挺利索麽?”

眼下箭在弦上了,陸錦然居然還能有心情開玩笑,準确來說,該還是氣的。

見他肌膚上的緋紅色澤淡去,周牧芸這邊卻是懊惱極了,面色愈發難看,終于悶聲悶氣地說:“……我不會。”

“……”

這話可把陸錦然砸蒙了,這事兒還能有不會的?!

嘆只嘆周牧芸之前在茅草叢裏沒看個周全,從小又沒接觸過這方面的啓蒙,那是真不懂。

接吻這事兒,還是去鎮裏意外看到女子與夫郎抱着互啃,才從中窺得一二。

尴尬的氣氛中帶着滑稽,陸錦然好笑又好氣,深吸一口氣,豁然撐起身主動獻上軟紅的唇。

“笨死得了,還得我教你……”

……

山中月光最是皎皎,如水銀波蕩。

而今夜的圓月不知怎了,透過窗棂去看,總是晃晃悠悠沒個消停。

後半夜,那月才靜谧,安然的投下一地柔和清輝。

室內土炕之上,一張不夠寬大的被褥蓋着兩人依偎的身軀。

棉被大半都覆在輕喘淺眠的男子身上,女子則将人如珍寶一般攬入懷抱裏。

良久,她望着男子小巧的側臉,沒頭沒尾地說:“我娶你。”

半晌,淺眠的男子極淡極淡的“嗯”了一聲。

似應和,又似呢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