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久遠記憶2
寂靜的沉睡,意識浮沉不定,黑白的空間,遠不遠近不近,似濃郁似淡薄的憂傷沉重,彌漫的沉甸甸的氛圍,有絲凄苦的味道。
恍惚中,有誰在耳邊呢喃軟語。
“不可以因為別人傷害了你,所以你也去傷害別人。”
“別人傷了你,娘會傷心。”
“你傷了別人,別人的親人愛人也會傷心啊!”
“他,是愛你的……”
輕輕軟軟的聲音,那麽溫柔,那麽慈愛,卻也帶着絲絲縷縷壓抑的憂郁。
娘親……你錯了……
我不去傷害別人,別人也會來傷害我;因為別人先傷害了我,我才報複回去的。不是我想這樣的……
而且,那個人,不愛我們……不愛……
“十三皇子?你就是小十三?”
“十三這個數字,麗姐姐很喜歡啊!這是個好數字呢!不要聽那些孩子胡說,那是因為他們都得不到這麽好的數字,嫉妒你呢!”
你才在胡說呢!把我當孩子騙……
“因為是煦兒,麗姐姐現在更喜歡這個數字啦!煦兒是天底下最好最乖的孩子,最聰明,最體貼,最勇敢……嗯……也最倔強……”說話的人講到後面似乎撅了撅嘴巴“但是麗姐姐還是最喜歡我們的小煦兒,你是麗姐姐的小十三哦!”
“以後,麗姐姐就叫你小十三,好不好?”
總是在自己一個人面前那麽歡快地柔聲喚着“小十三”,在外人面前叫他“小煦兒”的那位姐姐,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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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三,十三兒,你最聰明,麗姨娘求你一定要幫助你五哥……”誰在說話,“別哭啊……我的小十三兒,從來都……不會哭的啊……不是你的錯,別哭……麗姨娘愛你……好孩子,你要幸福……”
那麽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呢喃不停,卻越來越輕,最後絲絲縷縷漸漸飄散在一片白茫茫中,猶如水滴聲歇,再無了蹤跡。
“我會幫助五皇兄治理這片天下。”
男孩清脆哽咽的聲音如此立誓。
最後歸于一片寂靜的黑暗。空洞洞的,寂寥廖的,悲戚戚的。空茫而壓抑。
形單影只……
為什麽一個個都離開了我……
為什麽……
我強大了,可是為什麽你們都離開了……
我的努力還有什麽意義……
等到徐子煦再度恢複知覺醒來時天仍大亮着,周圍很安靜,他腦子裏有點渾渾噩噩的,暗忖着自己怎麽竟然睡過去了,可馬上就發覺不對勁,這裏并不是天牢中。
渾身依舊無力,神思卻漸漸清明,擡眼環顧四周,那副擺設,分明就是當初被俘那幾天落陽齋的格局!
徐子煦一驚,人已經完全清醒了。
“父親……”一道微微哽咽的稚嫩聲音響起。
扭頭一看,邊上正躺着個六歲男孩。
“逸兒……”徐子煦喚了聲,聲音異常沙啞幹燥。
男孩下床倒了杯水遞給徐子煦喝了,默不作聲将杯子放了回去,又爬了上來。
“父親,你終于醒了……”徐離塵低低說着爬過去鑽進了他懷裏,小小的腦袋鑽在他脖子裏,小小的身體伏在他身上,一動不動,小小的手臂卻緊緊摟着他,不肯放開。
小小的身子,看似安靜乖巧非常,卻分明在細細顫動着。
稚兒拼命壓抑着卻仍透露出不穩的氣息噴吐在徐子煦頸側,撩動他心底一片為父的疼惜和悲怆,伸手反抱住了孩子,輕輕拍撫着那瘦小的背脊,撫摸幾下孩兒細軟的發絲。
父子靜靜相擁片刻,門開了,進來的是白琅。
“逸兒,和綠意姐去廚房端些飯菜來,你父親剛醒,也餓了。”
“嗯。”徐離塵又對着父親拱了拱那小小軟軟的身子,細細摩挲了會,然後有些不舍地挪開了自己的身子,仔細幫父親蓋好了被子,這才聽話地下了床,和一邊的侍女出了去。
徐子煦望着幼子離開,伸手抓着适才他曳上的被角,眼底染上了濃重的沉痛。
遭此變故,這個一向堅強獨立的孩子,想必也隐隐察覺了什麽,不然也不會做出剛才那種近似撒嬌的舉動。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
“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應該也知道了。”
徐子煦沉默。
“本來那天從你那走後,我就打算找個時機将他們母子先弄出來,結果北堂瓊當晚先找上了我,要我替一個六歲的男孩屍體易容,然後就換了逸兒出來。救馨兒我也想用類似的方法,可她怕引起別人疑心,到時反而一個都逃不掉,還要連累別人,就沒同意……而把逸兒托付給了我。”
“今天是什麽時候?”徐子煦垂了頭低聲問。
“……離那天已經過去了四天。”白琅的音調也很低沉,他知道徐子煦此刻是什麽心情。
徐子煦頭腦一陣暈眩,臉色慘白,胸口又是一陣氣血翻湧,深吸口氣勉強壓住了,緊緊閉上了眼睛,抓着被角的手指用力得關節處一片雪白,連背上的青筋都似乎要掙破皮膚爆裂開來。
白琅停頓會,繼續低聲說:“整個靜王府除了逸兒、你我,還有外院的人,其餘四十一人無一幸免……皇帝沒有再加屍刑,後事雖不可能辦得多麽風光,但也算是尊重了死者……王妃的遺體連同那個孩子都葬在了隸屬北堂瓊城外南郊的一處封地裏。”
徐子煦一直沒有開口,靜靜聽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渾身上下卻流露出濃重到無法掩飾的悲傷和哀戚。良久後他才睜開眼,啞聲問:“逸兒他……知道麽……”
“那孩子什麽都沒問……那時是點了他睡穴才帶出來的,醒來時發現環境變了,母親也不在身邊,我想他即便不是十分清楚,也大概有所感覺吧……如果你覺得難以開口,我去說……”
“……不,我來。”徐子煦壓抑着什麽似的輕聲道。
“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白琅默然片刻,低語。
徐子煦點了點頭,微微側過了臉去。
“景夜呢?我是怎麽出來的?”又靜默了好久他才輕輕問,那神色語氣裏,分明還是受到莫大打擊後難以掩飾的沉重悲怆。
“他們都還在湘都,似乎……第二天就官複了原位,之後的情形我也不知道了。你的事具體我也不太了解,當初想法子救逸兒時北堂瓊也坦言對你和王妃他沒有辦法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正尋思着只有當天劫法場,把你們三個全帶走,即便亡命天涯也好,但那天淩晨景夜突然跑來求我幫忙,拜托我無論如何都要陪在你身邊幫助你。然後我才知道在正午行刑前你已經自殺斷氣,經過刑官禦醫确認你已死亡,皇帝為顯示他仁慈,就下令直接入殓了。可這樣一來,王妃那……卻是不能再節外生枝了……結果我們就都到了這裏,景夜說只有到這裏,才能讓你重新醒過來。”
徐子煦默默聽了,微微皺眉,回想起之前似乎就是景夜給他喝了什麽東西後才失去了意識,還有昏迷前耳邊隐約的呢喃……
“我想你可能只是吃了某種暫時呈現死亡命相的東西吧!應該是景夜從那個人手裏得到的,不過終究還是不敢信任那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人吧,因此才來拜托我一起照看你。到底怎麽回事大概這裏的主人最清楚。”
徐子煦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微微一震。
“煦兒,你和楚翼有什麽瓜葛?”白琅淡淡問。
“……這件事,以後再向老師說明,好嗎?”徐子煦再度微微偏過了頭,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卻是明顯極力克制什麽的樣子。
“也罷。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徐子煦沒有反應。
他一醒過來就茫然落在了這個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結局裏,不能不說是個萬分巨大的打擊。
此刻,他縱然悲痛欲絕,但也明白在皇帝和朝陽臣民心中,靜王府一家上上下下都是不存在的了,如此,他們倒不必擔心被通緝,也不必夜夜提心吊膽過着逃亡的日子……
可這卻是用那麽多無辜的人的生命換來的……
還有他的妻……
他那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妻,還那麽年輕……
七年來,除了逸兒,他什麽都沒有給過她……
白琅瞧着歷經大劫的愛徒,心底微嘆,上前做了個十幾年都沒做過的動作,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輕聲寬慰:“煦兒,悲哀沒什麽不對,但人始終還是要往前看,馨兒也是如此希望的……”
徐子煦靜靜地沒動,好一會才微微點了下頭,卻是一縷細細的紅絲留下了嘴角,氣息紊亂了起來。
“煦兒……”白琅見了,忙将手掌覆在他後背,注入了內力幫助他調息,等他臉色微微好了些才撤了去,視線觸到那嘴角的紅絲,伸手拭了去,嘆息着,“你是我看着長大的,想哭的話,就哭吧……”
徐子煦面無表情了片刻,終于還是在自己亦父亦友的恩師面前第二次流露出了脆弱,傾身抱住了他,無聲淚流。
到現在,他依然留不住重要的人……
又一個,離他而去了……
“老師,他在哪裏?”不知多久後,徐子煦慢慢平靜了下來,突然問。
白琅沒有來得及回答,門倒是又開了,進來的是徐離塵和綠意,還有後面跟的一身黑衣紅紋的男人。
“聽說王爺已經醒了,本殿過來看看,以示心意。”
徐子煦靜靜瞧着他片刻,微微颔首,對幼子說:“逸兒正是活潑好動的年齡,該多出去活動活動,一會父親也出來陪逸兒玩,可好?那麽麻煩老師了。”
夜無眠R
2009年01月26日深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