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噩夢重現(1)

徐子煦輕輕回到房裏時,發覺原本該熟睡的孩子已經醒了。

漆黑的房裏響起一陣輕微的悉悉簌簌聲,徐離塵坐起了身:“父親,你出去了好久……”

小孩兒似撒嬌似擔憂的聲音輕輕攪動着徐子煦的心,這孩子竟然早就醒了。他走過去,寬了衣上了床:“嗯,有點餓,出去吃了點東西。”

“噢!”

徐子煦才剛鑽進被子,小孩兒就八爪魚般地纏了上來,黑暗中他不禁憐惜地柔柔一笑,任孩子撒嬌似地攀着他。

小孩兒使勁往父親懷裏鑽去,牢牢抓着似乎永遠都不肯放手的樣子,徐子煦默然中,也大概明白這個孩子其實潛意識裏一直是不安害怕着的。

害怕父親也突然和母親一樣,一覺醒來卻不見了蹤影。

然而……

想到心中所做的決定,徐子煦就是一陣揪疼。

這邊小孩兒或許還全然不知此刻他父親心中所想,粘合着摸索了陣,不意中觸碰到父親的手,不由打了個冷戰:“父親,你手好冷。”說着伸出自己的小手,将父親冰冷的手拉往自己懷裏。

徐子煦感覺到暖意在指尖手掌中傳遞,而小孩兒明明也被冷得微微打顫卻仍不肯松手的固執舉動,幾乎燙痛了他的心。

“暖和點了嗎?”

依稀感覺出孩子仰着臉期待地問。

徐子煦動容,抽出有些暖意的手一把将小孩兒緊緊摟在懷中,壓抑着情緒低聲說:“嗯,很暖和。逸兒讓父親覺得很暖和。”

即便黑暗裏看不清孩子的表情,徐子煦也可以感覺出孩兒滿足開心的神情。

小孩兒親昵地磨蹭着父親的脖子臉頰,放松身體偎在父親懷裏,父子兩人的體溫融合着,似乎連寒冷的冬夜也都溫暖了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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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煦胸腔裏滿滿的都是說不清的感覺,痛苦而灼熱,撕扯着他的靈魂。

這個小小孩兒,是多麽得依賴着自己,重視着自己,關心着自己!可是,能像現在這樣依偎相處的日子還有多久?

他心頭百般心緒,激蕩澎湃,卻是只有無言,更緊得抱住了這具小身體。

對這個孩子,怎麽都放不下,怎麽都愛不夠,可是他卻無法做一個好父親……

現在唯一能做的不過就是愈加珍惜這段離別前的相處,在未來極其有限的時間內,盡一切力量讓這孩子過得更開心些。

盡管如此說,徐子煦也明白,光這些其實根本不夠,卻是別無他法。

時間悄然流逝中,又五日過去了,楚翼沒再出現過,徐離塵也依舊十分聽話,不吵不鬧,那一次後也不再向父親詢問關于母親的事,就是整日整夜粘着他父親,除此之外不會做出其他的要求,不過是靜靜的偎依,輕輕地交談,甚至有時反而去撫慰父親不經意中微皺的眉峰。

但這樣乖巧的表現卻讓徐子煦更加心痛。

白天孩兒的懂事開懷中,到底實際隐藏了多少惶恐無依!

幾乎每夜徐子煦都能發覺兒子在睡夢裏安靜流淚,有時甚至輕聲呢喃着喊母親,偶爾幾次被噩夢吓醒了,也不說什麽,只是更往父親懷裏靠去,汲取父親的溫暖,自己慢慢平複心緒,靜靜地,直到再度睡着。

小孩兒是多麽思念着母親,可小孩兒卻不再提及任何一句話。

徐子煦夜夜無眠,夜夜看着孩兒無聲流淚,驚醒後愈加攀附着自己,呼吸急促紊亂,卻一句話都沒有,在他輕輕的拍撫下重新入睡。

這副光景,讓他每夜每夜都心如刀割,看着睡夢中稚子流露的真實情緒,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越發疼愛他,在這為數不多的幾天裏,把所有的愛都毫無保留得傾注到孩子身上,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能做到的能讓孩兒開心的任何事物都給他。

而小孩兒似乎也隐隐預感到了什麽,最近幾日更是時時刻刻不離開他,仿佛生怕一眨眼父親就會不見似的。

種種一切徐子煦都看在眼裏,更是痛在心裏。

今天,不管徐子煦多麽不舍,事先的安排依然要付諸實施。離開,也已經做足了準備。

天亮前,又是一夜無眠的徐子煦瞧着熟睡中的稚子,滿心滿臉的凄苦不舍,輕撫着兒子稚嫩的臉頰,忍不住愛憐地俯身去親吻他,手一路沿着他的額頭往下,細細描繪着孩子的輪廓,似乎要用眼睛和手指将兒子的模樣牢牢刻印在心板上。

徐子煦清楚,也許這一分別,就真的沒有再見的機會。

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想再把分離的日子往後推移一天,可他明白不能。

徐子煦滿含不舍的輕撫似乎打擾到了孩子的睡眠,小小臉蛋上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下,喑咛着似要醒來。徐子煦猶豫着還是一狠心手下一拂,即将轉醒的稚子複又沉沉睡去。

此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正介于光與暗交替的時刻,有些晦暗朦胧的光景,似乎也預示了徐子煦的前途未蔔。

門吱呀一聲開了,白琅靜靜站在門外。

“再等一會……”徐子煦輕輕一顫,複又摟緊了孩兒的小身體,用自己的臉拼命蹭着兒子的,怎麽都摸不夠。

白琅看了眼他,沒多說什麽,合上門退了出去。

小孩兒始終靜靜沉睡着,渾然不知即将發生的事。

良久後,徐子煦掙紮着終于還是抱着熟睡中的孩子走到外面,将點了睡穴後安靜沉睡的小孩兒交到了白琅手中。

徐子煦對着恩師就是一個大禮,卻被白琅單手托住了。

師徒倆視線交彙的瞬間,諸多事情已經不言而喻。

徐子煦最後一次彎身去親吻了孩子的臉頰和頭發,反複地輕輕撫摸着他的頭,萬般心痛。

“煦兒,你和我們一起走,天下之大,總有辦法脫身。對逸兒來說也是情願和父親一起逃亡也不願分離的。”

徐子煦沉默會,神色微動,嘴唇微微蠕動幾下,最終卻是輕輕搖頭,低聲道:“一切拜托老師了。”

白琅嘆了聲,微微點頭,抱着徐離塵,又看了眼愛徒,不再遲疑,毅然轉身離開。

徐子煦身形微微一動,左腳才提了提,似要追上去,忽而一震,又放了回去,握緊了拳頭,終是靜止不動了,默默望着他們兩人離去。

這一分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更不知這孩子醒來後發現父親又不在身邊會是什麽心情……

徐子煦不敢再想,忍着心口的鈍痛,眼鼻微微酸澀。

想要好好保護他,不再讓他受一點委屈,可終究還是傷了這孩子……

整個上午,徐子煦都有點魂不守舍,一個人坐在亭子裏呆呆地看着積雪未融的庭院,耳邊似乎隐隐還回蕩着孩子清亮的聲音。

中午時,楚翼邀了徐子煦一起用膳。

明顯也是知道徐離塵已走的消息,他卻沒有對此多做談論,反而十分親和地招待着徐子煦,言語舉止間依舊不含絲毫輕佻折辱之意,也沒有談及籠絡之事,而是以着朋友的身份閑适地聊着,言辭間平常輕松,诙諧幽默,甚至似乎是知曉徐子煦此刻心情定然難過,而有意陪伴。

對徐子煦而言,楚翼的到來重新激起了他的防備,無形中轉移了部分離別的感傷。

他雖然防備着,面上卻不動聲色,表現得也并不是很健談,可有必要開口時卻也是應對自如、恰到好處,并且游刃有餘。

徐子煦現在縱然處境微妙,甚至是狼狽,可也不想在這個人面前再度失了冷靜,讓人瞧了笑話去。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輸了太多次。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清醒過來,何況,他面對的是楚翼這樣深沉可怕的人。

徐子煦不禁要懷疑這一個月來,楚翼從沒逼他,反而提供機會讓他們父子不受任何打擾得相處,其用意之一恐怕也是在等他恢複以往的水準。

一個月,也的确夠了。不該再讓傷痛影響了判斷和行為,而是痛着并清醒着。

席間徐子煦雖然沉默寡言,卻是不再怒形于色,自始至終冷冷淡淡、波紋不興,似乎又恢複成了昔日那位不管何時何地都始終淡定清傲的靜王。

徐子煦也清楚自己不必做些多餘的舉動,靜觀其變就好,若是态度好轉的太明顯,像楚翼這種精明的人定然明白其中蹊跷,倒不如以一貫的冷漠來面對。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一旦一丁點的假的參合到了為數衆多的真的裏面,那麽,還有多少人能都分辨出這真的中的一厘假的呢?這和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是一樣的。

是以他不會、也無需刻意迎合,只需表現出以此刻的情勢下他理應會表現的即可。

即将開始的是一場殘酷的心智比鬥,到底誰能摸清誰的真意,先一步取得勝利,關鍵就看誰更沉得住氣,誰更棋高一着。

徐子煦會靜待時機。

用完膳,徐子煦起身答謝款待告辭後,楚翼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不由玩味地深思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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