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月悠閑(6)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閑(6)
潺潺流水,款款拍過溪中矗立的岩石流向下游,偶有幾片花瓣随波逐流而下。
楚翼彎着一條腿閑散地側卧在岩石上,一手托着側腦勺,一手捏着片葉子放在嘴邊,一串串悠遠綿長的旋律從嘴邊跑出,調皮地飛躍着奔向天際,簡單卻又深沉。
溪邊不遠處,花雨翻飛下,一條人影靜坐樹下,一膝曲起,閉目凝神,頭頂枝葉微動,灑落點點金芒。
徐子煦靜靜聆聽對方的音律,想不到這男人竟還會這個,心底微微驚訝,面上卻不露聲色,淡淡享受此番閑适清幽。
自從兩個時辰前楚翼說出那話後,就再沒用過內力,原本每日下午必行的一起打坐也停止了,徐子煦明白他是為了後天而養精蓄銳。
屆時只要任督二脈被打通,他便可真正突破桎梏,突飛猛進;可對方卻有可能——
徐子煦緩緩睜眸,看着溪中側躺石上之人,眼簾微垂、捏葉吹奏的姿态,盡顯優雅,平添一股淡淡的憂郁的詩意氣質,前提是忽略那光1溜溜的身體的話。
徐子煦神情隐隐一抽,也幸而那人曲起的腿正好擋了那處,可再怎樣這般光天化日下依舊未免——灑脫得過了。
徐子煦眼神一轉,就瞟到了邊上正晾着的衣物。
月前他們在溪邊醒轉時,便已是兩手空空,唯一的家當就只有穿在身上的那套衣物,連懷中的銀兩也掉了,竹屋裏有老舊的薄被,卻并無衣物,所以他們近來都裏衣外衣輪替着穿,不然就會出現那人此刻這種尴尬的境地,尤其之前還做下了那般驚人之舉。
另外,目前來看,這人應該已經是乾坤九重,若真如此——
徐子煦微微蹙眉,也許之後有必要與恩師取得聯系,再問問清楚一些事。
夕陽漸漸西下,晾在石頭上的衣物仍是半濕。
楚翼已經停止了吹奏,雙手枕着頭仰躺在岩石上,望着藍天白雲,神思悠悠,不知在想什麽。
徐子煦背靠着樹幹,同樣望着藍天白雲,在腦海裏将許多事情重新整理思考了遍,只是不知道外面究竟如何了。
他側頭看向楚翼,這人,心裏該也是擔心的吧。
離開王城至今,已七十九天。
兩個半多月的時間,會發生很多事情,也會改變很多事情,葉亭軒的擔子可不輕。
徐子煦想到這裏,不由又略微沉吟,楚翼不可能只讓葉亭軒調度一切,自己就這麽大大膽膽外出兩三個月什麽都不管,應該還有別的部署……
楚翼起身上了岸,打斷了徐子煦的冥思,他幾步走到石頭邊,輕薄的亵褲倒是幹了,可其他衣物仍是半濕狀态,不由皺了皺眉。
徐子煦側首看他,微微挑眉:“內力不濟了?”
楚翼聞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一邊套上了亵褲。
徐子煦心中有數,看來乾坤雖然了得,他駕馭起來卻還不是得心應手,消耗甚大。
徐子煦不做多言,意欲伸手接過對方衣物時,楚翼突然盯着他,眼睛一眯,幾步貼近,就此彎身湊了過去。
徐子煦一愣,下意識忙要起身退離。
楚翼又是一笑,也不阻止,視線依然注視着他,卻擡手往他頭頂上方探了探,然後一截花出現在眼前。
徐子煦擡頭一看,自己竟坐在合歡樹下,低頭再見眼前這花,這人的用意是——
楚翼暗咳了聲,一本正經道:“古語說以此贈人,能去嫌和好。”
徐子煦一怔,對方這是在——示歉?由于從未料想過這一幕,他一時竟愣在當場,不知是接還是不接,不過好像接與不接都不太對……
正難以應對之際,楚翼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徐子煦刷地擡頭,瞪着眼睛,愣愣看着他。
“但你可知,這花也有——春風一度的意思……”楚翼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了許多,神情似乎有些嚴肅,卻又似乎隐隐透出股促狹暧1昧。
“楚翼!”徐子煦瞬間瞠目,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立時怒目以對,不予多言,就要甩手離去。
“诶诶!我只是闡述而已,可沒什麽特別的含義。”楚翼忙開口撇清。
徐子煦冷哼一聲,他當然知道這花的幾種含義,但這個惡劣的男人,絕對是故意要戲弄于他!這人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楚翼連連擺手,一臉誠懇:“要是讓你誤解了,我很抱歉,真的。”
徐子煦瞪着他,實在是不知這人說的究竟哪句該信,哪句不該信。也許還是一概無視最為妥當。
偏偏楚翼又不怕死地冒出一句:“可王爺立馬就聯想到那裏,莫不是正心心念念着此道……如若這般,在下也是義不容辭啊!”
“你這個——”真是狗改不了吃1屎!
徐子煦修養再好,也忍不住想破口大罵,可這話又實在太粗魯,愣是說不出口來,僵了一會兒,終究轉身便走,走了兩步複又折回,上前一把将衣物從那人手裏拿過來,用內力蒸幹後,往他身上一扔:“有傷風化。”便拂袖而去。
楚翼看着手裏幹爽溫熱的衣物,低笑幾聲,慢條斯理開始穿起來。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作弄人,畢竟自己的形象在對方眼裏一降千丈,他可也是很傷腦筋的,可一看這人嚴肅正經的樣子,就忍不住想欺負他……
哎呀,這般惡劣,可怎生是好呢?
楚翼神情狀似十分苦惱,套上最後一件衣服,轉而又笑了,細細品味下才發現,适才那人的神色,與以往這麽跟他開玩笑時的表現,分明有所不同。
不是刻意的清冷,也不是單純的羞怒。
這人,其實,在意了……
在那片看似波瀾不興的幽幽湖面下,他其實是不是也有許多暗流正猛沖直撞呢?
楚翼不自覺又輕輕按上自己的胸口,斂了神情,一瞬間看上去有些暗沉,有些莫測,卻也有些溫柔:這樣才公平……
他擡起頭,前面之人依舊白衣飄飄——雖然是裏衣——纖塵不染,漸行漸遠。
“喂!晚飯可還沒着落呢!”楚翼在他身後大喊。
“以饒勇善戰而聞名遐迩的六殿下難道還會拿這區區一頓晚飯沒轍?何況偶爾減少一頓更是一種修煉。”
“啊叻!好像玩過頭了……”
徐子煦雖然頭也不回,言語間暗含譏諷,卻還是轉道往杏林去了。
楚翼見狀便笑了,随即也跟了上去,亦步亦趨着:“這次不捕魚了?”
徐子煦壓根不搭理他,連正眼不給一個,指尖聚起內力往空中一射,兩只飛禽掉了下來,他卻并不去撿,轉而又尋覓其他的獵物。
楚翼會意一笑,過去拾了起來,扭頭看向那人的方向,不自覺露出抹異常柔軟的笑容來。
林間靜靜的,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走着,都沒說話,偶有禽鳥被打中的沉重落地聲,驚起其餘飛鳥倉皇鳴叫着紛紛飛走。
徐子煦回頭瞧瞧楚翼手裏拎着的一堆獵物,打算收手回去時,楚翼突然眼神一凜,随即旋身躍上樹梢,腳下借着枝幹幾個使力,淩空而起,右手成爪在空中快速一抓,掌中已經多了只通體潔白的鴿子,正欲回轉時,忽覺丹田一時空空蕩蕩,後繼無力,竟然當空跌落下來。
徐子煦一驚,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離弦之箭般飛身而上,攬住了急速下墜之人的腰身。
兩人摟抱着輕盈落于地面,徐子煦剛要放手退離,卻被楚翼反手按住了。
掌心的溫熱讓徐子煦一愣,待要甩脫時,楚翼已經自發放開了,卻一路往他臉頰探過來。
“你——”徐子煦下意識偏頭一躲,剛要斥責,那輕輕拂過臉側的手指在他發絲上微微停留,便離了開,一根羽毛從指尖飄落。
徐子煦愣愣看着緩緩落地的羽毛,方知自己誤會了,楚翼已經退離了他身邊,垂眸細細觀察起右手中一直抓着的鴿子上:“是五王府的信鴿,卻沒有信件。”
徐子煦暗暗整理情緒,聞言瞧去,信鴿腳上果然空空如也,他可不認為這是王府下人失責被這鴿子偷溜出來的,多半是一種遠程傳遞的暗號,即便被截了也不會洩密。
楚翼沉沉而笑:“我這五王兄,果然不是可以省心的人哪!”
徐子煦不以為然:“你不是早把他也考慮進去了,現在又何必裝。”
楚翼笑了幾聲,神态自若,指尖一用力,那雪白鴿子脖子一歪,不動了:“這只也一同烤了吧。家養的雖然不若野禽鮮美,終歸肥些。”
兩人折回溪邊,楚翼将鳥屍往岸邊一放,說了句:“我來就好。”卷起袖子便開始放血。
徐子煦哼了一聲:“只怕等到天黑也吃不上吧。”走過去蹲下一起動手處理起來。
楚翼扭頭看邊上之人利索地動作,嘴角微微一彎,也快速跟上。
片刻後,楚翼調侃道:“我比你多處理一只,是不是說等會可以多吃一只?”
徐子煦輕掃他一眼:“這些都是我打下來的,是不是說除了那鴿子我可以一只都不給你?”
楚翼聞言卻笑得一臉欠揍,故意湊近他低語:“你可是在跟我鬥嘴?其實你早已開始在乎我了……”
徐子煦神色微微一變,向來平淡無波的臉皮不由自主微微紅了紅,又抽了抽,聲色不動地掬起溪水洗了把臉,淡淡說了句:“幼稚。”便要轉身去生火,卻被楚翼一把按倒。
徐子煦半坐在岸邊,才淡去的些微紅暈因這過分親近的舉止又開始微微升騰上來,想伸手推開那人,卻又不想再與他有肢體接觸,只得故作鎮靜地淡聲道:“你就覺得這麽無聊麽。”
楚翼半撐在上方,垂眼看着底下的人,玩味地細細審視着,這人前些日子能若無其事地對他說出那些露1骨的調1戲話都不見反應,今日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臉紅,看來只要被掌控了主動權,便也不過是紙老虎一只啊!
楚翼笑得志得意滿。
徐子煦被他這詭異的笑容弄得一激靈,旋即暗忖以目前兩人的實力,即便真要弄出什麽來,要制住這人也還是輕而易舉的,便也淡定了,只望這人自己乖乖起身,不然難免會鬧得不好看。
楚翼不知對方所思,只靜靜看着他被溪水浸澤後的清雅臉龐,額角未拭淨的水珠在最後的夕陽餘晖下閃耀着暖人金芒,緩緩順着臉頰滑落,一路埋進衣冠整齊的脖子裏……喉頭不由一緊,目光霎時幽深了許多,卻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湖水裏的一幕。
徐子煦想清楚了應對之法,偶爾一擡眼,正看見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頭一愣,又一滞,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竟也恍悟了,淡定自若地擡手,用袖子擦幹了臉。神情刻意地輕淡無痕。
楚翼卻眼尖地注意到那人,這下不止臉色微紅,連耳根處,也分明紅透了,嘴角不由勾了起來。
“若你不願意的話,這些我來烤也沒問題。”
“徐子煦,我平生還未曾贈過人鮮花。”楚翼并不順着他的語意走,只緩緩靠過去,直到能感受到對方好似在極力保持平穩的鼻息,才似真似假地低聲道,“你這般冷漠,未免太——”他頓了下,想說不近人情,結果出口卻是,“——傷我心。”款款流動的聲符,如溪水般清冽,又如大海般深沉,帶着蠱惑的味道。
“你到底要戲弄我到何時!”徐子煦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喝道。
“為何,就認定是戲弄?”楚翼的音色略沉了些。
徐子煦靜默半晌,深吸一口氣,淡漠而言:“合歡,苦情,不過是一世不得。”
楚翼細細端詳着他,似乎隐隐一嘆,退離寸許,神态又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其實,關于那花,我真正想說的是——二雄合歡,天下以安。①”最後兩句依舊是屬于六殿下專有的華麗大氣。
只是,楚翼依然維持着上半身虛懸着撐在徐子煦上方的詭異姿勢,這種情況下的話,實在很難讓人往正經方面去想。
徐子煦抿着唇瞧他半晌,少頃後慢慢啓口:“我肚子餓了。”
楚翼一個怔愣,徐子煦趁這當口推開了他,起身開始張羅晚餐。
楚翼愣愣看着平靜忙碌的背影,有些苦笑地搖了搖頭。
而他那句戲言真言參半的話,徐子煦後來才想到所謂的“二雄”,那人究竟要說的是人,還是——國!
作者有話要說: 偶啊是很乖,又來了~~
①出自漢代焦贛(gan第四聲)的《易林?升之無妄》:“二國合歡, 燕齊以安。”此處的合歡有“聯歡;和合歡樂”之意。
合歡又指“男女交1歡”。
合歡還是一種植物,一名馬纓花,落葉喬木,羽狀複葉,小葉對生,夜間成對相合,故俗稱“夜合花”。夏季開花,頭狀花序,合瓣花冠,雄蕊多條,淡紅色。古人以之贈人,謂能去嫌合好。
合歡花花語:象征永遠恩愛、兩兩相對、夫妻好合。相傳虞舜南巡倉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遍尋湘江,終未尋見。二妃終日恸哭,淚盡滴血,血盡而死,逐為其神。後來,人們發現她們的精靈與虞舜的精靈“合二為一”,變成了合歡樹。合歡樹葉,晝開夜合,相親相愛。自此,人們常以合歡表示忠貞不渝的愛情。
又有傳說 :古時候,這合歡樹叫做苦情樹,也并不開花。苦情開花變合歡,要從一位秀才說起。秀才寒窗苦讀十年,準備進京考前功名。臨行時,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苦情樹對他說:“夫君此去,并能高中,只是京城亂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應諾而去。卻從此杳無音信。粉扇在家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絲變白發,也沒有等回夫君的身影。在生命的今天即将到了的時候,粉扇拖着病弱的身體,掙紮着來到那株印證她和丈夫誓言粉苦情樹前,用生命發下重誓:“如果夫君變心,從今往後,讓這苦情開花,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說罷,氣絕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樹果真都開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滿了枝頭,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從那時開始,所有的葉子居然也是随着花開花謝來晨展暮合。人們為了紀念粉扇的癡情,也就把苦情樹改名為合歡樹了。
合歡花還可以做藥,始載于《神農本草經》,說:“合歡,安五髒,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中醫認為,合歡花性味甘,平,功效以舒郁,理氣,安神,活絡為主。臨床主治郁結胸悶,失眠,健忘,風火眼疾,視物不清,咽痛,癰腫,跌打損傷疼痛等症。對于其功效後人有歌曰:歡花甘平心肺脾,強心解郁安神宜。虛煩失眠健忘腫,精神郁悶勞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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