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布雷斯特是法國西部的一個海港城市,安靜而樸素。我在巴黎的第三天接到了這裏一所學校的短期職位錄取,我不太記得我什麽時候發過求職簡歷,但是我來法國時的确有逗留一段時間的想法,大抵是那個時候幹的,我的記憶力有時候的确不大好。
但是我仍然常想起巴黎那次短暫的豔遇,因為短暫而無果,它一直保持着一種美好的氣息,我感到悵然若失的同時又感到如釋重負,大概是因為我在感情中一直缺乏進取心吧。
八月中旬的布雷斯特十分的涼爽,美中不足的是時常連日的陰雨,我每天裹着毛衫在學校早餐廳裏喝咖啡的時候都覺得自己進錯了季節。
一周的陰天後終于迎來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周末。所有布雷斯特的居民們都像過節似的,打招呼時都要提一句天氣。學校的暑期課程直接取消了下午所有課時,幾輛大巴排在宿舍門前帶着師生們去海邊享受老天的饋贈。
藍天碧海沙灘,我看見幾個巴西學生露出了喜極欲泣的表情。
這片沙灘不大,一邊是來時的公路,一邊是一個高坡,上面有零星的住宅。
我也過了脫掉上衣跟這幫孩子打沙灘排球的年紀,沿着叢林掩映下的水泥階梯上了坡。大概走了一會,過了無人的泥土小徑,就能看到漂亮的鄉村風的矮屋小院。
布雷斯特到處都喜歡種繡球花,品種比國內的少許不同,這裏的繡球花根莖粗大,往往長得特別高,顏色多樣。我看到的這家人,連圍欄外面都種了繡球,大多是紫色的,開得十分豔麗。
我情不自禁地走近。
忽然有人在裏面高聲向我打招呼,“是你……先生,想進來看嗎,院子裏有長得更好的。”
那是個畫着精致妝容的老太太,原先正在裏面曬太陽,套了個披肩向我走來。
“我是Anne,”她打開門做出邀請的手勢,“歡迎。”
“……您好,我還是……”
“快進來吧。”
“謝謝,嗯……我叫西池,女士。”
“西池,”她笑着看着我,輕輕捂住嘴巴,“嗯,西池。”
Advertisement
這是一幢米黃和純白色調的房子,立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
“這是我最自豪的一棵,它都長快三米高了。”Anne帶着我走到房子後面的地方,那棵繡球花幾乎要碰到房子二樓的窗戶,“是我侄子種的。”
我其實不太想參觀她的院子,但不想失禮,只好心不在焉地聽着,敷衍地說幾句贊美的話。
“我給你倒點喝的吧,走上來肯定累了。”Anne拉開門。
我看到她脖子裏挂的十字架,心想這個虔誠的女士肯定是習慣了對所有陌生人都傾注過分的熱情。
我嘆了口氣,想不到脫身的方法。
Anne非常健談,她能從她櫃子裏收藏的古英式餐盤,說到英法戰争,再說回自己,“我在中國呆過五年,非常棒的國家,”她慈愛地看着我,“非常棒的人們。”
“我住在巴黎,和我的侄子一起,但我們喜歡在夏天回這裏度假,”她滔滔不絕地說着,“他很喜歡去海上,我們有一艘帆船,還有皮劃艇……”
“他可真是個帥小夥,是吧,跟你一樣。”她把架子上的照片取下來給我看。
摟着她的男人穿着條紋的背心,金褐色的頭發紮成一簇,墨鏡架在頭頂。
“Giovani?”
她驚訝地轉頭看我,眼裏晶亮。
“哦老天……”剛才被我叫出名字的人立在門口,他一只手拉着小車,上頭運着一只兩頭尖尖的細長皮艇,另一只手提着一捆濕漉漉的繩子。他穿着長長的寬松舊T恤,光裸着筆直的腿,赤着腳。頭發半濕着貼在他臉頰上,他在笑,背後是明媚的陽光。
我這時就想,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那麽三次呢。
他在房間裏找了皮筋把濕漉漉的頭發随意地捆綁起來,高舉的雙手顯露漂亮的肌肉線條。
我從後面摟住他,有些憤恨地吻他。他牢牢地反抱我的脖子。他身上都是海水的味道。
三次呢?就是命運吧。
我想我的感情走向很極端,極端的消沉或者極端的莽撞。我的醫生跟我說,西池,你這樣很容易走火入魔的。我現在大概已經把他這麽幾年的輔導談話都當狗屁了。
“西池,你等等,”Gio把我的手拉下來,握住我的手指,“我打算在這裏呆很長時間……因為它。”他把我的手拉到他肚子上,摁住,微微使勁。
我被迫着感受到那裏微硬的觸感,還有隆起的曲線。
“你介意嗎。”
我想了想,繼續湊頭吻他。
接吻不是愛情,上床也不是愛情,從後面安靜地摟住一個人,你們的脖頸交貼,你看着窗外夕陽浸潤的大海,一點點白帆點綴,而你的心裏什麽計較都沒有,那麽,或許就是了。
“你是一個毫無邏輯可言的人。”
來到法國後,我和醫生的每周定時談話就成了視頻聊天。我說我認識了一個人,還即将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我的醫生很冷靜地聽我講這些東西,在我反問他為什麽看起來毫不驚訝時,他這麽回答我。
我介紹Gio和他認識。我的醫生在電腦裏沉默了片刻,他看我的表情有點讓我難以捉摸。然後他仿佛妥協了似的,對我旁邊的Gio說了句你好。
“你是不是對Gio不滿意啊?”
“我是你的醫生,我們的治療時間裏應該我問你問題,你已經問了我兩個問題了,這不對。”
我于是保持沉默。
他雙手對握着撐住下巴,“Gio很好,他好極了,我可以說,他出現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真是松了一大口氣。”他扶着眼鏡笑,“西池,我為你高興。”
“你們會很幸福,相信我,非常幸福。”
我點點頭,“這聽上去還行。”
我的醫生大笑着取下眼鏡,揩了揩眼角,“我好困啊,你不應該再按照你在國內的既定時間來找我,請算上時差好嗎。”
哦,我的疏忽,但他應該老早提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