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下來幾日,因為莊九有自己的事務要忙,陪同蒼墨他們的便多是錢榮。在京城一路游玩下來,縱使許多人不識蒼墨,但卻因錢榮對他們的态度尊敬而很是恭敬。相對的,一路上看著錢榮真真正正被當成“王妃”來對待,木修是悶笑得肚子都痛了,蒼墨與蘇思寧性子雖更沈著,但嘴角那抹笑意也并不遮掩。

小錢非常郁卒……

蒼墨攜蘇思寧此次來到皇城,最主要的原因是去尋黃大夫問診。前次錢榮與莊九大婚時他們便來過一次,黃大夫給蘇思寧開了幾副藥,并且吩咐過段時間一定要去複診。

錢榮帶著他們去了黃大夫的醫館,蘇思寧與蒼墨進了內室,錢榮與木修并沒有跟進去。

坐在外廳喝著閑茶,錢榮終於在木修不住地拿眼角偷瞄他時放下了茶杯:“有話你就說,不說我們就出去過幾招。”

木修聳聳肩膀:“你現在是王妃之身,記住,要端莊。”

“……”錢榮一拍桌子,指著木修鼻子,“木頭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木修作無奈狀搖頭:“你看你,都嫁入九王府多時,怎麽還是一點都不穩重?”

錢榮待要發作,身後響起一個爽朗聲音:“那是因為我就喜歡小錢這麽生動靈氣的一面。”

木修起身,拱手作揖:“見過九王爺。”

“客氣。”莊九笑道,走到錢榮身邊。

“你怎麽來了?”錢榮斜看他一眼。

“今日沒有其他閑事,所以想著來陪著你們一起。總不能總讓你一人這麽辛苦。”莊九體貼地說。

錢榮要笑不笑,再看了木修一眼,那小子果然是一副竭力忍笑又帶著點玩味的眼神。

“其實還不是因為你呀,”莊九輕嘆口氣,“你就惦記著蘇公子要看大夫,不想想自己是不是也需要。”

錢榮微微一頓,挑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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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段時間不是晚上休息不好?”莊九正色道,“上次我偷偷把了下你的脈,并不是很穩。”

“你什麽時候把我的脈了?”錢榮嘴角抽搐一下。

“那天過招的時候。”莊九答。

“上次黃大夫也說了,要是你再有什麽不适,最好是要來讓他看一看的。”莊九又說。

木修看錢榮的眼神少了幾分打趣,多了幾分關切。上次九王出事,銀松堡也是知道大概的。

錢榮撇撇嘴:“等堡主他們走了再說吧。”

“你為什麽要趕我們走?”蒼墨挑開阻隔內外室的簾子出來,臉上是一副好奇的表情。

随後跟著出來的少年嘴角擒笑。

錢榮哀嘆一聲:“堡主你也打趣我……”

蘇思寧輕輕笑道:“黃大夫給我看完了,讓你進去。”

……莊九立刻攬上錢榮的腰:“我跟你一起。”

錢榮僵硬了一下,不知為何,在外人面前就算了,連有銀松堡的人在場,他都不便發作起來,便只得随著莊九,一起進了內室。

外廳,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後,留下的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老先生仔細地替錢榮把著脈,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皺起,看得莊九和錢榮的心一忽兒上一忽兒下。末了,才慢慢地搖頭放開錢榮手腕。

“怎樣?”本來就擔心錢榮身體的莊九急急詢問。

黃老眼皮都不擡一下的寫著方子:“沒事,回去吃幾服藥繼續調理。”

……“沒事兒您老搖什麽頭啊?”莊九扯扯嘴角。

“沒事兒才搖頭啊。”黃老擡頭瞪他一眼,忽而又轉向錢榮,盯著他看。

錢榮被盯得有點莫名,背心有點寒。

黃老又換著看向莊九,莊九也無辜地看著他。

“唔,”黃老又埋頭寫方子,“精火虛旺,夫妻生活過得不好?”

……“咳咳咳!”錢榮被自己口水嗆到了。

莊九緩慢地勾起一個詭谲的笑容:“是有一點……小錢他比較害羞……多謝黃老關心。”

錢榮擡起腳狠狠地碾上莊九的腳背。

黃老似乎沒有看見他們這“打情罵俏”的一幕,寫完了一張方子,慢條斯理地又寫一張:“這張方子是給你清火調理用的。但歸根結底,年輕人,雖說節制有度是好的,但也不好禁锢過度。”

“……”錢榮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深度懷疑這個世界起來──為何連德高望重的黃大夫都能這樣語出驚人。

莊九滿是玩味的笑:“是,多謝黃老指點。”

回到王府的錢榮還是沒有從方才的“驚駭”中回過神來。轉而又忿忿起來,都是莊九那表裏不一的家夥,時時處處都在高調地制造他們“和睦美滿”的假象,才讓衆人逐漸覺得這一切都是這麽的理所當然。

喝口茶水壓壓火氣──他每天每天都這麽地郁卒,虛火不旺才怪……

對面的白衣少年輕笑著看他,不語。

黑衣的主子和莊九商議公事去了,他在這裏陪著白衣的主子喝茶。

九王府裏風景很不錯,現已是初夏時分,他們身處一處竹林裏的亭子,微風習習,其實很是心曠神怡。

錢榮被看得有點毛毛的,嘆口氣道:“有什麽話您就說吧。”

蘇思寧輕輕挑眉:“我沒什麽要說的。”

“……”錢榮撇嘴,“您身為銀松堡的主子,難道都不慰問關懷一下下屬?”

“你現在新婚燕爾,又大權在握,九王全然信任你,你有什麽煩惱嗎?”蘇思寧輕輕說。

錢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要看清楚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心話。

蘇思寧不回避,只笑語盈盈的。

“你明知我惱的就是這個。”錢榮深深嘆息。

“惱什麽?”蘇思寧卻問。

“當然是九王爺他──”

“他黑白不分表裏不一真假難辨?”蘇思寧問,又輕輕一笑,緩緩說,“你也說,你是銀松堡的人,你現在只是在為銀松堡做事,我們都不懷疑你的真心,你自己也不會懷疑。”

錢榮懷疑地看著他。

“如果,換個人呢?”蘇思寧垂下眼睛,端起茶杯輕輕吹下茶沫兒,“不是九王爺,而是随便哪個人,也是和銀松堡合作,也是需要你與之做出這般假象混淆衆人視聽,你又會如何?”

錢榮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沈默下來,不答他話。

蘇思寧笑笑:“是會克忠職守,盡力做好本分之事吧。”

“可這人是他,什麽王爺,只會潑皮無賴耍流氓……”錢榮說著,可是顯然底氣不足。

“與他朝夕相處,九王是什麽樣的人,你比我們都清楚。”蘇思寧接著說,“一同進出,一起做事,把九王府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為了救他你讓自己身陷險境,受了重傷。這些,可都是你不甘不願做的事情?”

“自然不是……”錢榮的聲音越來越低。

“小錢,你究竟怨從何來?”蘇思寧歪歪頭,問。

錢榮低下頭,似在思索。

蘇思寧也不要他回答,只任他靜靜的。自己緩緩品著茶。

風帶著一片竹葉落在石桌上,錢榮無聲地嘆口氣,再擡頭,臉上已很是平靜。

蘇思寧看他,微微一笑。

“……已無怨氣。”錢榮答道。

蘇思寧不語。

“……主子,您知道多久了?”錢榮嘆氣問。

“沒多久。”蘇思寧回答。

“堡主呢?”又問

“也沒多久。”複答。

“……多謝主子關心。”錢榮又嘆口氣。

“不是我應該做的嗎?”蘇思寧淺淺笑道,反問。

……好吧好吧,這位主子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真真配得上“當家主子”的身份哪……

錢榮坐在窗前,天已經暗下來了。

從蘇思寧被蒼墨帶走以後,莊九還未回來,他便在這窗前坐了一下午。

有時想著事情,有時腦袋空空。

白天與蘇思寧的那番談話,他自然是被點醒了。

為何對莊九動怒?甚至因救他而受了傷有性命危險,他都完全不在意。而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卻能惹得他跳腳?

……惱的其實并不是他以男兒身嫁入王府──如果他完全是把這件事當成任務來完成的話。如果只是“任務”,那麽擔任“王妃”一角,為王府為莊九所做的事情,他都會當成理所當然,哪裏會每天都因莊九的舉動而滿腔火氣。

扶著額很是無奈地嘆息,說到底,他在意的,只不過是莊九那模棱兩可的态度。而為何會在意?──他要真再想不通,索性辭去銀松堡職務改賣豬肉去吧。

所有的原因,不過是他對莊九有期冀而已。期莊九是真心,不是做戲。

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或許在“婚後”,或許在更早。那個時候莊九追著他跑,那個時候看見莊九深掩眼底的不耐與厭惡,那個時候聽他說,天生适合的,卻未必是喜歡的。

因為莊九也能看穿他心底的那些東西。所以自己的心被他的視線給灼穿了?這麽想著,雙頰竟然有些燙意。

然而,再嘆口氣,對於這期待,擺明了他是無能為力的。情意這事情,并不是有期待就能成真。他在意的,并不一定就會在意他。

承認自己對那人有意并不難,而埋藏自己的心情亦簡單。既然無能為力,那就做好分內之事,當是完成一個任務,就好。

小錢想通徹了。

莊九卻非常困惑。

錢榮現在非常安分守己,盡職盡責,将九王爺寵愛的九王妃一角扮得非常地到位。莊九說東,他從不往西。莊九再在人前調戲他,他最多只是嗔怪一下,并不動怒。在有多位要人參加的議會上,他也全心全意為莊九謀福利。

王府衆人看著這位“端莊賢淑”的“王妃娘娘”,直感嘆九王夫夫二人比往常更加恩愛哪……趙小強一幹人等只覺詫異,不知錢榮主子是哪根筋通了──或者斷了──而有如此轉變。

但是,莊九卻很是明顯地感受到,那個人,現在對自己真是冰冰有理,換句話說,離自己非常的遙遠……明明之前做了那麽多努力,将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啊……真是欲哭無淚。

莊九非常郁卒。

……是了,一開始确是假,後來假假真真的,然而朝夕相處之間,他也漸漸發現自己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多,每每因為他高興而傻樂,因為他受傷而心疼……但是他卻只能不動聲色,因為雖貪念他的靈動,他的嗔怒,但卻并不願意真困了他,或折了他的翅膀。

但是,以為憑著自己這麽癡癡纏纏,即使不能讓他動心,至少也能變得更加親近吧?結果──到底有誰來給他解釋一下啊?!

“你為何不告訴他,九王到底還是有五分真心的。”回銀松堡的路上,蒼墨懷抱著蘇思寧,笑問。

蘇思寧笑笑,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別人家的家務事,要他們自己操心,才別有一番趣味。”

莊九郁悶歸郁悶,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這日,九王府來了個貴客。

此人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十二三歲的年紀,臉上成熟與稚氣并存,眉間又是一股天然存在的威嚴。

“小十三聽聞九皇叔說起王妃娘娘多時,一直想來看看。”當今十三皇子莊怡嘴角帶笑地看著錢榮,只是那笑并沒有到他眼底。

錢榮亦微笑回應:“錢榮見過十三皇子。”

“娘娘不必多禮。”莊怡擡手說,“我與九皇叔向來親近,希望以後能和娘娘也相處和睦。”

“錢榮自當為十三皇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錢榮笑答。

“何必說得那麽客氣?”莊怡嘴角一哂。

……有情況嗎?今日趙小強随著九王外出辦事,留下秦剛陪同錢榮。秦剛暗暗滴了一滴汗,十三皇子這架勢,分明是來給錢榮一個下馬威的。

“殿下對錢榮客氣,錢榮自然對殿下客氣。”錢榮說。

莊怡沈默了一會兒,又笑開:“好,好,好,不愧是九皇叔寵愛的王妃娘娘。小十三因此被皇叔冷落,似乎也是有理由的。”

……所以其實是小孩子來跟“王妃”争寵的嗎?秦剛想著

錢榮不動聲色,見招拆招。

莊怡看著面前的這個沈著應對不卑不亢的男人,面上有著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沈著表情,讓人莫不清楚他的心思。

“殿下此次來九王府,九王爺可知道?”錢榮問道。

“皇叔并不知。”莊怡答,“只是我仰慕娘娘已久,所以來看看。”

“是嗎?”錢榮笑,“如果錢榮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殿下多擔待。”

“哪裏。”莊怡答。

“不如先去大廳坐坐,等九王爺回來?”錢榮問。

“好,勞煩娘娘了。”

……秦剛和幾個感覺比較靈敏的下人,都隐約感覺到了一絲絲淩厲的冷風,刮得背後升起一股寒氣……

大廳上,待仆人看好茶。莊怡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吹口氣,贊道:“香氣撲鼻,好茶。”

“招待不周,茶水簡陋,殿下多包涵。”錢榮說。

“娘娘你真是太客氣了。”莊怡假笑道,忽而變了臉,湊了上來,擠著眉眼說,“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什麽?”錢榮提眉。

“娘娘也是男兒之身吧,怎麽當上這個九王妃的呢?”莊怡臉上盡是好奇。

錢榮微微挑眉:“這個,算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吧。”

“嗯,那麽,同是男兒身,要怎麽行房中之術呢?”莊怡非常無辜純潔天真的表情,問話确實簡單直接切中要害。

……錢榮勾起一個笑:“殿下想知道?”

莊怡點頭。

“那請稍等。”錢榮說,“待我去給殿下取個東西來。”

“好。”莊怡回答。

錢榮去而複返,帶回來一本龍陽春宮圖,很是大方爽朗地遞給莊怡。

倒是莊怡,眼裏終於不再是方才那般,額,狡黠。

“殿下如果想要細細研究,可以帶回去看沒關系。”錢榮說。

小皇子著實有莊九半分功力,但錢榮與莊九過招多時,怎會怵他?那本書,本是莊九拿來調戲他用的,現在借花獻佛,倒也算是派上了用場。

十三皇子拿著書,終究是打開了。

錢榮就看見莊怡的面色逐漸有些僵硬,於是便湊上前去:“這個啊……嗯,最常用的姿勢……嗯,這個,一般來說接受的那個比較舒服……”

莊怡“啪”地合上書,面色猶自鎮靜,但是耳朵尖尖已經紅透了。

錢榮暗暗聳聳肩,再接再厲:“殿下,是不是想到了誰呢?想和那人一起做做這些……”

“夠了。”莊怡說道。

錢榮於是勾起笑:“殿下不舒服?要不要去客房休息一下?”

“……也好。等皇叔回來我們再一起吃飯。”莊怡說,匆匆起身。他在這王府裏有自己專門的房間。

看著十三皇子的背影,秦剛第一次重新審視他們的王妃。是說姜還是老的辣,還是錢榮本性就是如此的,游刃有餘?

錢榮整理一下衣袖,面色如常。

別開玩笑了,他好歹是幕僚出身。以前那是關心則亂,現如今要對付一個黃口小兒,那不是信手拈來。

莊怡紅著臉,喘著氣,随手用身上帶著的帕子擦擦手,然後扔到一旁去。

陰溝裏翻了船。他本是想來會會銀松堡的人,方才只是習慣性地惡作劇,卻不料被那看似無害的男人陰了──這就是皇叔看上的人嗎?

中午時分,莊九回了王府,錢榮便叫人去給十三皇子傳話。

不多時,十三皇子來了,一登場便一頭紮進莊九懷中,撒嬌道:“皇叔你可回來了。”

“怡兒乖。”莊九摸摸他的頭,“你有欺負我家娘子嗎?”

莊小十三擡頭白他一眼:“我不被欺負就不錯了。”

莊九笑著看看他,又看向錢榮:“你怎麽欺負他了?”

“不過是傳授了一些知識而已,”錢榮淡淡答道,“算是欺負嗎?”

莊怡又不想說出實話,只得悶悶不語。

莊九放開他,走到錢榮身邊,笑道:“我家娘子是為你好。”

“是,娘娘是為了我好。”莊怡聳聳肩。

“叫‘娘娘’這麽生分的嗎?”莊九拍他一下,“叫叔叔。”

“是,錢‘大叔’。”莊怡非常聽話乖巧。

……小錢的臉抽了一下。

“皇叔,你果真如傳言那般,一心向著錢叔呢。”莊怡正色輕笑道。

“那是當然。”莊九賣乖的臉朝向錢榮。

小錢當做沒有看到。

莊怡因為和莊九關系親近,時常會到九王府小住一段時間,這次亦是。

知道錢榮亦不是軟柿子,莊怡當然非常識時務的,不去犯河水。相敬如賓,只是仍然沒有對他全然放心。雖說從莊九那裏得知,銀松堡和錢榮是絕對能信任的,但仍舊保有一絲警戒。皇室之人,無論是天性還是養成,必是如此。

錢榮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招惹莊怡,即使這個半大的小子,是莊九竭力保護的人,亦是此次“聯姻”的究極原因。

莊怡自得其樂,在王府呆了兩天,便想著要出去走走。想了想,終究是沒有知會錢榮一聲,便著了便裝出了王府。

莊怡對皇城并不陌生,輕車熟路地穿行於大街小巷,在市集上逛了約莫半個時辰。他身後自是有暗中保護的人,但也知他不喜人跟著,所以離得較遠,也并不引人注目。

在一處糖人的攤子上停留了一會兒,莊怡讓師傅做了兩個胖娃娃,嘴角帶著淺淺笑意,付好錢以後便拿在手上離開了。

越看娃娃越可愛,莊怡的腳步漸漸輕快起來。漸漸走出了繁華的地段,轉而到了人煙稀少的百姓住宅區域。然後穿過了幾條街,在一處破敗的大院子前停了下來。

大門前的石獅子下面,一個半大不小的乞丐正在打著盹兒。忽而前面多了一個人形的影子,是停下來一個人,小乞丐方要說謝謝,卻看見那雙熟悉的紫黃色相間的鞋子。

有點驚喜地擡頭,果然是他!

莊怡蹲下,笑著将手中糖人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不想要?”

小乞丐白他一眼,撇開頭。

“你比我脾氣還大。”莊怡并不惱,“來,給你。”

小乞丐才笑著接過:“你今天怎麽來了?”

“我今天怎麽不能來了?”莊怡笑笑,站起來,伸出手。

小乞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握住了他,然後借力站了起來:“做什麽?”

“帶你去玩兒呗。”莊怡笑說。

“去哪裏?”

莊怡轉轉眼睛,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你比我還熟不是嗎?”

小乞丐想起來他曾經說過他是家教甚嚴的富家子,平時很少出門。便想了想,說:“那我帶你去杏花樓,那裏今天發放免費糕點,現在去還來得及。”

“好。”莊怡笑開,剛答應了,卻倏地頓住,神情有些凝重,仿佛在聽些什麽。

從小訓練到大,武功不見得多好,但是對危險的警覺性卻是很強的──小乞丐身後的那堵牆上,多了好幾個人的影子,正在向他們慢慢靠近,卻絲毫聽不到腳步聲和人的氣息。

莊怡皺了眉,當下便拉起小乞丐的手,離開人群,快速跑動起來。

“喂,你幹嘛呢?”小乞丐被他驚住了,呆呆地跟著他跑。

莊怡沒有時間回答他,身後幾個看似普通的人已經追在他們後頭。

小乞丐被拉著東奔西跑了好一陣,都已經要喘不過氣來,正要叫莊怡停一下,卻一下子撞到了突然停下的莊怡的後背:“好痛痛痛……”

巷子裏,有幾個人正堵在他們面前。

莊怡看看後頭,追兵也已經堵上來了。

“十三主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面前的一個看起來為首的人說。

“你們是什麽人?”莊怡暗道不妙,自己一人之力尚且難以逃脫,現在還多了個不會武功的小乞丐。

“十三主子跟我們去了不就知道了。”那人說,慢慢逼上來。

莊怡暗自著急,若是只有自己,就算被捉去短時間內估計也沒有性命危險,但是小乞丐就……就怕他們覺得小乞丐沒有價值,随時會殺了他。

“是三叔?”莊怡想著跟他們周旋。都怪他前面走得快了點,把那些暗衛甩得有點遠。

“看樣子十三主子是不願意主動跟我們走了,那就別怪小的們動手了。”那人說著,手握上了手中的劍柄。

小乞丐早被這氣勢給吓住了,暗暗捏緊了手中相牽的莊怡的手。

莊怡回頭看他,很是擔憂。

生平第一次後悔認識他,與他交了好朋友。不然也不會就這樣害了他。

正在焦灼之際,莊怡聽到了猶如天籁般的清冷聲音:“十幾個大漢欺負兩個小孩子,不太好吧。”

莊怡猛的轉頭,看見了他親愛的九皇嬸。

錢榮瞥他一眼,緩步走上前來:“認識我是誰的話,就趕快走吧。後頭也馬上要來大批九王府的人了。”

那些人對看一眼,聽聞過這位九王妃的事情,但是現在看來,他孤身一人,再加上兩個孩子,難免會束手束腳,索性拼上一回。

交換幾個眼神,那群人便立刻拔劍沖了上來。

錢榮立刻反手将兩個孩子護在身後,手中一柄軟劍甩了出來,他的招數并不華麗,但卻很好地抵禦住了來者的攻擊,并且趁著幾個空隙,出手重傷了幾人。

半刻锺後,到處尋人終於聽到響動而趕來的暗衛也出現了。對方見情況不妙,終於收了手:“撤。”

一部分暗衛追了上去,留下一部分護在十三皇子和九王妃身邊。

“屬下來遲,娘娘和殿下沒事吧?”為首的那人拱手低頭道。

“沒事。”錢榮淡淡說,“不是你們的錯。”

莊怡聞言,有些心虛地低頭。

錢榮掃了他一眼,視線卻移向了旁邊那位少年。

小乞丐見這氣勢不凡的人看向自己,有些無措,但還是大著膽子開口:“你臉上受傷了,快點包紮一下比較好……”

錢榮聞言,擡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臉頰,是有些痛。

“擡起頭來,殿下。”錢榮開口。

莊怡聽話地擡頭,搶先開口道歉:“對不起,我不該任性妄為,還讓你受傷。”

不知九皇叔會不會捶死他啊……

錢榮面無表情,卻是問:“這是你重要的人嗎?”

莊怡驚訝,會意過來他問的是小乞丐,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頭。

“既然重要,為何不能自己保護他?”錢榮問。

“因為小十三還不夠強。”莊怡慢慢說。

“既然不夠強,為何不尋求幫助?”錢榮又問。

“向誰?”莊怡反問,忽然悟過來,“九皇叔?你明知那不可能!”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錢榮抱胸。

“不用試也知道吧……”莊怡咕哝。

錢榮看了他們一會兒,搖搖頭:“對付自己人,比對付敵人要容易得多吧?”

“……”莊怡不說話了。

倒是小乞丐,一直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所以一直插不上話,所以便一直盯著錢榮看。

錢榮於是詢問地看向他:“怎麽?”

“你的臉……還是快點包紮一下吧……”小乞丐又弱弱地說。

“……”莊怡對於小乞丐的善良默默無語。

“……”錢榮勾起一個玩味的笑容。

當莊九處理好事務回府時,看見坐在大廳上喝茶的錢榮,便是一副讨好的神色上前去。錢榮聽見他來,擡頭,淡淡道了聲:“回來了?”

莊九卻看見他臉上雖然已經抹了藥處理過但仍清晰可見的傷痕,頓時便冷了神情,眼神也沈了下來:“你的臉怎麽了?”

那傷痕從下巴直至眼角,差那麽一點就會傷到眼睛,絕不會是自己不小心弄上的。

錢榮聞言:“沒事,老朋友過了兩招。”

“老三又來找你的麻煩?”莊九皺起眉頭,上前擡起錢榮的下巴,探視那道傷痕,“怎會這樣不小心,若是再差個幾厘……”

錢榮淡淡一笑:“沒事就好了。”倒是莊九這麽接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這點讓他有點那什麽。

“是小十三不好。”牆角傳出一個悶悶的聲音來。

莊九回頭,莊怡正站在大廳一角,面壁思過。

“說。”莊九不多話,只沈聲道出一字。

見莊九是真惱怒了,莊怡也不敢再玩什麽把戲,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牆角,繼續面壁。

莊九聽完,良久不言,只是稍微皺著眉頭。錢榮開口:“殿下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王爺也別責怪他了。”

“他平時怎樣玩耍我是沒管的。”莊九轉向他,“但是別說自保,若連他人一起連累,這種事情難道不要好好管教。”

……慘了……這是莊怡心中唯一的一個念頭。

“牽連和連累不是一回事。”錢榮說,“我的任務本來就是保護你和他,若你們能好好配合,我自是高興,若你們就是想要享受自由,那我做什麽發生了什麽,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莊九聽了,瞪著他,分明不高興他的回答。

錢榮當然不甘示弱,回視著他,一臉坦然。

莊九才郁郁地放手,甩了下衣袖,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王爺,主子,”在外面候著的大侍女喜娘和管家見氣氛稍微緩和,探了進來,“那位小公子收拾妥當了,是否要……”

莊九狐疑地看向錢榮,錢榮擺擺手:“帶進來吧。”

於是喜娘牽著一個少年進了屋子。

“小……”自從見他被王府下人帶走便一直擔心著的莊怡看見他無事,立刻歡喜地想要叫他,但是想到大廳上還坐著一尊大佛,於是聲音只漏出一聲便又堵在了喉嚨。

小乞丐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換了身衣服──雖不是華服,但也總是比前面那身破破爛爛的好多了,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幹淨,也讓人看清楚了額頭飽滿濃眉大眼的相貌,只是身形确實瘦弱。

“唔,倒是個福相之人。”錢榮歪歪頭,說。

“這就是你那要好的朋友?”莊九猜測到了八九分,問莊怡。

莊怡老實地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莊九問小乞丐。

小乞丐有點膽怯,這是他第一次這麽直接地面對如此位高權重的人,但還是咬了咬嘴唇,輕輕地說:“我叫小凳子。”

莊九便又不說話了。看看他,又看看莊怡。

莊怡心中忐忑,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錢榮。

錢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莊九。

莊九的嘴角慢慢浮起一個角度,錢榮看見這個熟悉的笑容,心裏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莊九轉頭看向他:“這是否是我倆的孩子?”

……在場的衆人心中暗暗抽了一口氣,随即想著要找個避風雨的地方。只有莊怡與衆人不同,非常适時地上前幾步,狗腿地沖莊九說:“恭喜皇叔後繼有人!──小十三也很是喜歡這位哥哥呢!”

“!當”一聲,原來是錢榮捏碎了手上的茶杯。

莊九不依不饒地:“怎樣?我看這孩子面向還好,相由心生,必定是福澤仁厚之人。身板也不錯,雖然現在練武有點晚了,但還是可以好好教導一番。”

“……憑王爺做主。”錢榮從牙縫裏面擠出這幾個字。

莊九開心啊,好久沒有聽到錢榮用這種“親切”的語氣跟他說話了,便高高興興地轉頭:“好,小凳子,以後你就是我九王的義子了,不必拘束,這位也是你的義父。”

小凳子是被天上掉下的好大一個餡餅砸到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莊九繼續說:“你這麽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見,你想叫什麽名字?小凳子也不是不好,但是總得有個文雅一點的,你說呢?”

小凳子吞口口水:“王爺,我……恐……”

“莊恐?”莊九一拍大腿,“這名字好,既大氣凜然,又別有趣味。”

“……”小凳子不知該哭還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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