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淨殿裏的秋崖正泡在洗仙池中。
哪怕外面亂得天翻地覆,但身為蘭清仙君的秋崖,每日的清潔、祈禱、修行,都得一絲不茍地完成。這就是身為靈脈守護者的任務,避無可避。
即使秋崖并不喜歡。
所謂沐浴,并不是愉快地泡澡。
他只着一層潔白裏衣,踩着白玉石,緩步走入由先天靈氣彙聚而成的洗仙池中。
侍女們将新的衣物放在池邊,悄無聲息地退下了——仙君不喜她們靠近。
為了保持吸收轉化先天靈氣的體質,秋崖必須每日都在這池水中泡夠一個時辰。
高密度的先天靈氣像密密麻麻的針鑽入他每一寸皮膚。
秋崖不動聲色。
這點痛算不得什麽。
靈脈大典上他以己身将先天靈氣轉化為可供人吸收的靈氣,惠澤天下各大門派。
但那無數貪婪的視線中,卻無一能看穿他所承載的巨大痛苦。
秋崖從來不會流露出痛苦之色。
從他還是懵懂幼兒時就知道,無人會在意他的感受。
他是蘭清仙君,不是秋崖,也不是人。
漆黑的發絲如細蛇蜿蜒地浮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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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凝神,他便聽到倉促的腳步聲靠近。
是洛櫻。
洛櫻跪在重重帷幕後,沉聲道:“仙君……詩雙逃了。”
秋崖雙眉微蹙,透過層層帷帳,看到洛櫻雙手舉起,掌中捧着一枚戒指。
洛櫻:“她将戒指丢掉了。”
秋崖眉間緊皺的紋路逐漸平複,一絲笑意在唇邊浮現。
她反應得還挺夠快,雖然她人逃走了,可他卻覺得更有意思了。
只是,她能逃,他卻不能去找她。因為他一日都不能離開七淨殿。
秋崖捧起一捧先天靈氣,凝聚成液體的先天靈氣從他的指縫中流淌下來。
他的身體就像一個能夠轉化先天靈氣的工具,同樣,先天靈氣也是維持這具身體運轉的能量。
正是因為這體質,所以他才是蘭清仙君,一生都無法離開七淨殿。
他被囚禁住了。
無人将他當做活人對待。
被高高供奉的、沒有自我意志的,是雕塑,是死物。
唯有她,那個魔修的女子,她別有目的地接近他,媚态橫生地勾引他。
她将他當做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來對待。
她走了,這七淨殿,又變得毫無生趣了起來。
秋崖垂眼,眸光冷淡。
“組建一隊精銳,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
洛櫻覺得暢快,仙君一定是惱了,才是這副追究到底的強硬态度。
卻聽裏面傳來四濺的水聲,靜默一瞬後,仙君的話傳入耳中:“罷了,不必再找了。”
晏妍伏在秋崖胸前,不敢擡頭。
又回來了!
蕭雲楓說的不錯,原來總是讓她瞬移到他身邊的咒就在她身上!
如果不解開這個咒,她就算逃再多次都沒用。
晏妍覺得隔着一層濕噠噠的單衣摸在他胸膛前的掌心燙得有些疼。
秋崖抓住了她的手腕,令她擡起了臉:“是那個魔修讓你回來的?”
晏妍表情有些僵硬。
蕭雲楓還說,這咒是用施咒者的神魂之力為介施成,不受時間空間影響,唯一能解咒的,只有施咒者和被施咒者兩人。
“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使這個咒,畢竟實現它耗費巨大,唯一的作用卻只是把被施咒者送到施咒者的身邊。”當時蕭雲楓如是說。
施咒者就是秋崖……
晏妍凝望着他,心中驚濤駭浪。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小說中蘭清仙君和夢華聖女毫無牽扯啊!
重點是,他好像壓根不記得她給他施咒了!
晏妍遲緩地回複他的問題:“我……我也不想回來的。”
秋崖輕輕笑了聲,胸膛微震。
他将晏妍從池中拽出。
晏妍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然後……被拉進了他的寝殿裏。
秋崖渾身還濕着,只在外披了一件寬松的外袍。
晏妍在秋崖身上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她雙腳釘在地上,不肯動了。
秋崖的身形隐沒在輕紗之後,他好像是狼外婆哄騙小紅帽,和善地喚她:“過來。”
晏妍小心翼翼地撥開輕紗帷幕。
秋崖懶懶地側卧在榻上,外袍被洇濕,裹出勁瘦高挑的身形。
他問她:“你看到了什麽?”
晏妍心咯噔一下,飛快地捂住眼睛:“我什麽都沒看到。”
秋崖的笑聲撓癢了她的耳朵:“冥裏,她說她沒看到你。”
從梅瓶口裏探出半個身子的冥裏就跟印度藝人養的眼鏡蛇似的,搖晃搖晃身子,往晏妍身前滑去。
他對她說:“本尊的名號你可聽說過?我是魔修大佬,不僅被這混蛋殺死,還被他抓了起來,你猜為什麽?”
晏妍改用手死死地堵住耳朵。
作為穿書者,她當然知道為什麽——
冥裏說:“因為他要我教他堕魔。”
啊啊啊她不聽她不聽,幹嘛故意把這個秘密告訴她啊?
聽到反派大boss的秘密後不就要被殺人滅口了嗎?
晏妍哀怨地看向秋崖。
秋崖擡手,扯下了蒙眼的布條。
他睜開了眼睛。
晏妍有點維持不住表情了。
他的雙眼充斥着黑色的魔氣,連眼白都沒了。
任誰看到這一雙不祥的黑目,都會立刻知道這是個魔修!
他竟然已經堕魔了!
天下人若知曉,定會掀起驚濤駭浪。
秋崖向晏妍伸出手:“過來。”
晏妍還是沒搞明白秋崖想幹嘛。
但目前她沒有覺察到他的敵意,好奇心起,便乖乖地走到了他跟前。
忽然被秋崖一拽,晏妍毫無防備地,小聲驚呼了一聲,倒在了塌上!
晏妍驚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秋崖的臉,他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一般,亦或者,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他輕浮地摩挲着她的下巴,道:“既然你也是魔修,那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做我的人……”
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吧?他是在招攬她做手下吧?
晏妍:“第二個選擇呢?”
秋崖對她一笑:“被我殺死。”
晏妍:“……”
秋崖:“你怎麽選?”
冥裏縮回梅瓶,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充滿了同情之色。
慘啊,又一個掉坑裏的可憐人。
晏妍能怎麽選,她幹笑:“那我選一。”
“好孩子。”秋崖溫柔地摸摸她的臉:“以後就乖乖地呆在我身邊。”
晏妍背後一陣寒流。
她長睫微扇,輕聲:“嗯。”
反正在解開咒之前,她也只能留在秋崖身邊。
就在晏妍陷入思索時,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臉已經被秋崖摸了個遍。
“長相與氣質倒是相差甚遠。”秋崖呢喃道。
晏妍一個激靈,随即想起自己這副容貌是僞裝過的,心又落回了原處。
她說:“我只是個普通人罷了,容貌也平平。”
所以快點對她失去興趣叭!
可秋崖卻嫣然一笑:“無妨,我喜歡的是你的性子。”
秋崖一貫是高嶺之花難以攀折的模樣,連笑都甚少笑。
當他露出本性,喜怒皆形于色,那一笑更是活色生香,晏妍竟看得有些呆。
怎麽說,畢竟是大boss,個人魅力還是很足的。
靈脈大典在三日後結束。
在大典上吸納靈氣的衆人,晉級的晉級,突破的突破,心滿意足地告辭而去,即使那日之後秋崖再沒出席過,也沒人覺得不妥。
能見蘭清仙君一面,已是萬分榮幸。
晏妍留在了秋崖身邊。
不知道秋崖對外給了什麽理由,晏妍這個當衆跟魔修出逃的叛徒,搖身一變,成了他的貼身侍女。
洛櫻就跟戀愛十年才突然發現對方是絕世渣男一樣,說好的懲治魔修同黨呢?怎麽說一套做一套的!
當時洛櫻那不可置信、備受打擊的表情令晏妍記憶尤新。
不過洛櫻大概覺察到了什麽,她最終什麽反抗的話都沒說,隐忍了下去。
還好晏妍也不用跟洛櫻打交道了,因為作為貼身侍女,秋崖命令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随侍在他身邊。
除了每日必備的儀式,秋崖一步都不出寝宮。
旁人都不覺得有異,只有晏妍知道,他躲在寝宮裏是在修魔啊!
呆在秋崖身邊,晏妍總覺得心驚膽戰。
要不是她需要想辦法解開她身上的咒法……
晏妍倚在殿中紅柱上,手中攪着輕紗出神。
蕭雲楓說,此咒名為鎖緣心咒。
晏妍找了個機會傳音給駐守合歡宗的大弟子何悅,讓何悅幫她查一查關于此咒的信息。
何悅很快給了回複,道此咒難下易解,只需要由她念一段法訣,且以兩人心頭精血為介。
晏妍覺得這一點也不易解,別的都好說,主要是她怎麽搞到秋崖的精血?
“想啥呢!”
冥裏幽靈似的飄到晏妍眼底下,跟晏妍說悄悄話:“那混蛋喊你過去。唉,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忍忍吧,跟我比你起碼還活着呢。”
自從晏妍來了後,冥裏就跟見了親人似的,沒事就纏着她大發牢騷并對秋崖進行人身攻擊。
“沒想什麽。”晏妍對他笑了笑,敷衍了過去。
冥裏被她笑得一愣,撓撓下巴,兀自呢喃:“秋崖這混蛋別的不說,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很有品味。”
晏妍撥開層層輕紗,一直走到寝宮深處。
秋崖靠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中。
乍看上去,他并無異樣,只是兩條胳膊軟軟地垂在兩邊。
晏妍知道,那是因為他自斷了全身經脈,現在的他甚至連手都擡不起來。冥裏說,他所練的《風華焦論》就要付出這個代價。
斷絕經脈後,要承受三天三夜煉獄般的煎熬,才能重塑。
冥裏說的時候自己都打了個寒顫,晏妍也能想象那是種多麽滅絕人性的痛苦。
可晏妍除了今早秋崖閉關自斷經脈時發出的幾聲悶哼之外,就沒看到他露出別的痛苦之色了。
他這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的變态毅力,顯然讓冥裏更怕她了。
晏妍也是。
見到晏妍走來,秋崖擡了擡下巴——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動作。
他說:“過來,抱住我。”
晏妍舔舔唇,莫名有點緊張。
她胳膊從秋崖背後繞過,攬着他的肩膀,讓他靠在她身上。
他完全無力,只能讓她擺布。
秋崖埋首在她頸間,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氣息将他體內烈火般灼燒的躁動的疼痛澆熄了一些,她的懷抱又是這麽的柔軟,他滿腔殺意才堪堪壓制下去。
晏妍輕輕地環抱着秋崖,臉頰泛起潮紅。
秋崖個頭比她高很多,此時靠在她身上,沉沉的,卻又無比地軟弱無助,如果……如果她此時下手,定能逼出他的心頭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