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看來遠遠低估了皇帝的醋意,光天化日下竟将柳從眉寸縷不著的推出寝房來,流言蜚語必将頃刻傳遍宮廷,屆時甚嚣塵上,衆口铄金──他是斷了這人再入朝堂的可能啊。
秦惜掩了面目,緩緩踱出,俯身将柳從眉抱起,運起輕功縱身而去。
柳從眉,我與你無仇無怨,奈何你是君王的眼中寶心頭肉,能夠刺得那傲氣狂狷之人體無完膚的,也只有你。
休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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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惜頗花了一些功夫将柳從眉體內的珠子取出,又做了善後措施,仔細檢視應無落胎之虞,便喚了輛馬車,以夕情的身份将柳從眉送歸首輔府。
待那人終於神智回複後,秦惜立在內室中,蛾眉輕斂,淡然啓唇:“皇上有令,即日起請首輔大人離開绛羲城。”
“走就走!稀罕他不成!”
看見柳從眉又是一身慘狀被送回來、早已心痛難止的颦香忍耐多時,脫口便是,“當這個首輔以來,食難下咽夜不安寝,近日染病嚴重,還強撐操持國政──他早該放我家主子離開!”
秦惜不理她。
微微湊近那神情慘然,低喘未平,還未從幾個時辰前那場變故中擺脫出來的柳從眉耳畔,柔和道:“柳大人,原本以夕情今日的身份,早已不宜插手皇上與首輔間的事。但夕情雖接受情妃封號,尚未真正與聖上完禮,對聖上的某些舉止,夕情……終究還是過眼不去。”
意有所指的将蔥白玉指向柳從眉小腹一劃,聲音壓到更低:“聖上口谕,酉時前是柳大人離開宮城的最後時限,若不即刻收拾細軟動身,違了皇命,只怕招惹更多無妄之災。為大人腹中孩兒著想,暫避風頭方為上策。”
雅重月氣昏頭下的确沖口而出要柳從眉滾出宮去,說今生不想再見到他,但不過一時氣話。
落到秦惜耳裏,就是可趁之機。
這時候趁火打劫未免有失君子風範,不過他秦惜本就是潛伏陰暗的複仇者,君子二字同他何幹?不抓住機會落井下石,怎對得起那被感情沖昏頭腦的傻皇帝?
“夕情鬥膽,願允諾為柳大人在聖上面前美言,興許過不了幾日,皇上會改變心意,再将柳大人召回宮中。”
颦香沒有聽到先前秦惜暗示柳從眉以身孕為重的話,倒是聽清了他要為柳從眉美言的那幾句。
當下柳眉一豎,冷冷哼道:“免了,情妃娘娘,我家主子可不介意榮華富貴,你大可……”
“香兒,去收拾東西。”柳從眉出聲截道。
年輕氣盛的小丫鬟好不郁悶,嘟著嘴扭身出了房門。
“颦香年紀尚淺,失禮之處請海量。”柳從眉面色不好看,淡如無色的唇角微翕,語無波瀾,“柳從眉知道皇上的意思,定當遵從。”
“事實上……”秦惜故意躊躇片刻,露出為難神色。
柳從眉斂目不與他對視,心頭清明,已知曉大半。
“夕情是趕在九公公拿到聖旨來首輔府之前特意出宮一趟的……皇上已著令內閣拟文,革去柳大人首輔職務。”
縱是做了心理準備,乍聽到這個消息,柳從眉身子還是顫了顫,呼吸微亂的扶住床榻穩住自己。
呵……他原本打算修書一封至內閣,稱自己染疾在身需辭官返鄉,未料雅重月竟是連讓他保存最後尊嚴的機會也不給。
大雅立國,數十代皇朝,他算是第一個被革職貶為庶民的首輔吧?
不知雅重月會尋個怎樣的事由摘了他的頂戴烏紗?
“正因為诏文中列數的革職理由太過……”秦惜又頓了頓,邪佞滿足的看到柳從眉眸中苦痛神色更深,方慢條斯理說下去,“夕情才冒了欺君之險前來首輔府。柳首輔是小女子尊崇敬仰的一代名臣,辭官歸鄉是一回事,但若因‘權大欺主’此等莫須有罪名,落個萬民聲讨的下場,夕情不能坐視不理。”
柳從眉眸中閃過一道微光,繼而迅速隐去。
“情妃娘娘何妨直名來意?”
秦惜不再拐彎抹角:“柳大人是聰明人,怎樣做對自己最好,不需要夕情來教。”
他目露誠懇,似懷萬千憐憫同情的與柳從眉四目交接。
短暫靜默後,柳從眉雙手一拱,澀澀微笑:“柳從眉受教了,謝過情妃娘娘指點。不過既然皇上要治柳從眉的罪,柳從眉自問於心無愧,不必再上書替自身開脫。就讓皇上做他想做的事好了。”
秦惜一窒。他假傳聖旨,騙柳從眉說他被革職驅除出宮城,本意是想逼柳從眉在離開绛羲城之餘還能主動上書請辭,雅重月那邊就能将謊言對接得天衣無縫,誰曉柳從眉心神大亂之下竟然還能保持了思維的冷靜。
秦惜有點亂了手腳,忽然開始反省起自己這麽積極出現在柳從眉府邸上,是否操之過急,反而容易露了馬腳引人疑心?
該死,初計得逞,他得意忘形了。
內心狂風大作,面色還是保持了一派從容,秦惜點頭道:“夕情言盡於此,如何決斷,仍歸柳大人取舍。”
柳從眉凝眸注視他半晌,輕聲道:“柳從眉不會忘記情妃娘娘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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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從眉擔任首輔多年,兩袖清風,府邸所有銀兩細軟,不過半刻便收拾完畢。
秦惜看他上了馬車,心頭隐隐有什麽地方覺得不妥,細思前後,想不到自己哪裏有蛛絲馬跡敗露,但柳從眉如此順從平靜的接受雅重月将他革職的謊言,似乎也太輕而易舉了點。
他哪裏知道,柳從眉自舞英殿為雅重月當庭推出寝房後,早已心如死灰。雅重月是真下聖旨也好,秦惜杜撰也好,他無意計較真假。
索性順水推舟,與雅重月斷了這孽緣牽系,從此布衣青山坳,煮酒東籬。
朝秦惜點了點頭,柳從眉欠身入了車內,放下簾帳。
車駕在漸趨西移的暮色中,朝绛羲城門遠去。
兩個時辰後,天色已全黑,趕在城門關閉前柳從眉一行到了城牆門下。
柳從眉只帶了颦香與三名貼身下人,沒了首輔車駕,自客棧中臨時租用的馬車尋常無比,急著關閉城門的守城兵士粗略浏覽了一番,便大手一揮待放行。
馬車剛駛出城門,忽聽車後馬嘶長鳴,踏著飛揚塵土一路疾馳而來的使者高舉著真正的聖旨,沖柳從眉乘坐的這輛貌不驚人的車駕大嚷:
“柳從眉,速速下車接旨!”
車內柳從眉聽得清楚,使者喚的是柳從眉,而非柳首輔。
不自覺咬緊了唇畔,語調急促的低聲催促車夫:“快。”
但他既然聽到了,車夫又豈有沒聽到“聖旨到”三字的道理。粗野小民,借他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皇上旨意裝傻充愣,再說為人一世,能有幾次機會親耳聽到傳聖旨!
車夫連滾帶爬下了車駕,直挺挺趴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使者驅馬很快趕過停歇原地的車駕,一勒缰繩,冷冷對車內喊道:
“罪人柳從眉,好大架子,還不出面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