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十八章
“柳從眉私自出城?”
皇帝手中白玉杯嘎!脆裂,上好香茗傾灑一地,碎片深刺入手掌內裏,急湧而出的鮮血頃刻與茶水混跡。
鐵青了臉,控制音調又追問一遍:“堂堂內閣首輔,不對朝廷做任何交代就攜家仆離開绛羲城,他不想要腦袋了?”
秦惜垂著首,餘光瞟向不敢置信的雅重月,心頭得意萬狀,嘴上卻沈吟著為柳從眉找托詞:“皇上,夕情認為柳首輔一定有他的苦衷……”
“閉嘴,朕沒問你!”雅重月暴喝一聲打斷他,怒目逼問面前簌簌發抖的小太監:“誰報消息過來的?誰允許他出去的?”
真是反了!他還在寝宮裏怒火未平,這個柳從眉不等他治罪,居然就腳底抹油先行溜走,他是仗著自己在他心尖上,他不會當真對他下重手不成?
雅重月平素喜怒無常,身邊太監也習慣了皇帝忽陰忽晴或驟然暴怒的狀态,但這次總覺得危機更甚,一句話說不好恐怕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報信的小太監回想在回廊上遇到吏部傳令,腸子都悔青,為何接到這個倒黴禀告差事的是自己……
“回、回皇上,是吏部傳來的消息,說幾個時辰前看見柳首輔府邸上駛出一輛青蓬馬車,探子查出首輔府已人去樓空,只剩幾個雜事仆役在收拾空蕩蕩的院落……”
“哢!”皇帝手裏再度響起白玉碎片被碾成粉末的可怕聲響。
小太監猛地剎住話頭,慘白著臉磕起頭來。
雅重月俊美臉龐扭曲了幾分,陰陰道:“繼續說。”
皇帝口吻越平靜無波,意味著背後掩藏的風暴越大,小太監覺得下一秒自己恐怕會尿在褲子上。
磕頭不止,死活不敢再開口。
秦惜蹙起眉,拿出絲帕俯身待替雅重月滲血的手掌包紮:“皇上,當心龍體……”
雅重月頭也不擡,揮手将他推出幾步:“別碰朕。”
秦惜不過做個後妃姿态,雅重月無意於他,冷面将他推開,正中他下懷,不禁暗暗竊喜。
一甩水袖掩住口唇,眼圈半紅,泫然若泣不再言語。
柳從眉前腳一走,他後腳就派人暗中通知了吏部的人。那吏部尚書谷易對柳從眉一向推崇有加、馬首是瞻,乍一收到柳從眉私逃的消息,冷汗瞬時流了滿背。
柳從眉是朝廷重臣尚是一說,他是皇帝時刻惦記心頭的特別人物才是真正要命的問題。谷尚書不敢怠慢,立即差了吏部幾乎一半的人去調查此事,證實柳從眉确實已離開首輔府後,心知紙包不住火,喚人快馬加鞭進宮禀報。
傳令的走了沒多久,谷易也坐立不安,索性就到了舞英殿外側,提心吊膽等著皇帝召見。
果不其然,雅重月宣見他。一進內廳,就見雅重月雙手殷紅,眸中冷意濃厚。
即便是朝廷元老,也扛不住雅重月這戾氣十足的性子,谷易咬了牙,逼自己開口:“皇上,關於首輔大人無故離城一事,臣掌握情報有限,不敢妄下斷語,還請皇上寬宥時日,待臣徹查……”
“朕問你,國之重臣,無聲無息遠避王城,按律怎生論處?”
谷易似哽了一塊魚刺在喉:“皇上……”
“怎麽,身為吏部最高統率,祖宗律法背不得了?還是朕要囑大學士重新考核一番百官經史子集?”
不再強自按捺的怒意入骨透心,正面承接皇帝殺氣的谷易打了寒顫,硬著頭皮顫巍巍答:“回皇上,按律……當斬。”
“啊……”發出微微驚呼的是秦惜。
雙眸含淚的替柳從眉辯解:“皇上,柳大人想必有理由,請皇上慎思,是否曾言及柳大人出城之類的言語,柳大人僅僅是奉旨……”
他在故意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
此話點醒七竅冒煙的雅重月,瞬時記憶裏浮現出內殿寝室中,自己一怒之下吼道要柳從眉滾出宮找墨愈梵的情形。
彼時柳從眉臉上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冤屈?苦痛?還是欣慰?如釋重負??
該死的,他想不起來!!
找不出頭緒的皇帝瞬間炸毛,一拍檀桌,杯盞四散,恨聲道:“好!好!!原來如此!!柳從眉,朕氣頭上讓你滾出宮,你果真拿了雞毛當令箭,歡天喜地收拾家當去找男人!!!棄江山社稷不顧,黎民蒼生盡抛!!朕留你何用!!留你何用!!!”
谷易把頭埋更低,假裝沒聽見皇帝分明是浸足了醋意、酸味滿天飛的前半段話。
柳從眉和小皇帝之間發生過什麽,他大致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寧願自己驽鈍猜不出來。
那七竅玲珑心的柳首輔,入朝為官以來始終書生意氣,天下為重,是否命犯太歲,才會牽扯上這麽一段不堪的冤孽……
或許,給他個痛快,才是不辜負他一世清名的最佳抉擇。
吏部尚書首遭帶著同情的口吻,肅了眉目向皇帝建言:“皇上,此罪大不敬,有欺君謀反之嫌,按律的确當斬。不如……”
“哈,殺了他?有這麽便宜的事情?”雅重月古怪的笑了笑,那笑容說不出的陰森恐怖,就連幸災樂禍的秦惜都陪著谷易一同打了個冷戰,只覺陰風拂面,四肢發涼。
“他既是如此想念意中人,如此饑渴成狂迫不及待,朕怎麽著也得留他一命,成全他見到他男人的心願不是?”
唇向一側邪邪揚起,皇帝撚筆,玉指輕揚,冷眼就著宣紙寫下幾行字。
“傳朕旨意。”诏文飛向吏部尚書手掌,薄如蟬翼的白紙還沾著皇帝掌心溫熱的朱紅血跡。
──罪人柳從眉,即日起貶為流民,永不敘用;王公貴族,市井平頭,膽敢施以援手,救濟幫忙者,概同罪論!
谷易拿了這陰森刺骨的诏文,想也不想就當場跪地磕頭。
“皇上,這、這不可啊,柳大人他忠君護國,鞠躬盡瘁,天下莫負,他斷然罪不致此,罪不致此……”
雅重月俯下身,湊近吏部老尚書的臉,語氣和煦如春日清風,面部卻木然無一絲表情:
“朕同他之間的事,輪不到你們誰,來教朕如何處置。”
──柳從眉,柳從眉。
逃得了朕一時,你莫非逃得了朕一世?
且看你那心心相印青梅竹馬的墨愈梵,能救得了你流落街頭的命數?
只要朕想要,只要朕不放手,你總有一天不得不回返身來,有心也好無意也罷,生生世世,承歡朕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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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宣讀了聖旨,錯愕的發現面前跪著的俊秀男子,連眼神都不曾顫動半分。
他自始至終安靜的聽完聖旨每一個字,然後雙手舉過頭,接過黃色布帛,平淡從容口稱“謝主隆恩”。
侍者不由得打量這個前任首輔,氣色不佳,病容恹恹,偶爾撐住腰側的虛弱動作讓他更顯羸弱不堪──是什麽支持他面不改色接下這種堪稱故意折磨的旨意,他為何能做到無動於衷,渾似與己無關一般?
咳嗽一聲,侍者提醒他:“皇上的意思,車駕、仆從、銀兩、細軟,悉數要遣散或沒收入朝廷,自此你只能孤身一人,行乞為生。”
柳從眉納布帛入懷,平靜如初:“草民,謝過皇上降旨。”
這下反而換侍者不知所措,呃呃啊啊支吾了半天,不知道如何接下來說話,只好策馬轉身,嘟嘟囔囔說今天居然碰到一個不清醒的,這人怕不是吓傻了吧!
臨走,還是有點不甘心,又回身嚷了一句:“宮中會時刻有人監視你,不要耍小心機,警醒著連累其他人!!”
“混……”一同跪著的颦香險些一躍而起,柳從眉及時低聲喝止,“香兒!”
他不擔心自身安危,卻唯恐颦香為護自己而招惹事端,情急之下這一喝,頓時招致腹中一痛,臉色立白。
“主子……”颦香大驚失色撲上去,接住柳從眉無力軟倒的身體。
柳從眉抓住她手腕,竭力喘了口氣,平複腦袋中一陣陣昏眩。
“香兒,聽我說。”他低聲道,“照皇上說的做,我一個人沒有關系。”
“你現在還病著,颦香怎麽放心離開你!”少女急得快掉下淚來,“你哪裏會照顧自己,吐得厲害還不肯吃東西,你,你總是這麽死撐,不考慮自己,也為在乎你的人想想,要是你有個萬一,颦香怎麽辦!”
柳從眉搖搖頭,想擡手摸摸這個小丫頭的腦袋以做安撫,終因氣虛體弱,又無奈的放棄。
溫和的安慰她:“你想想,我幾曾欺騙過你?香兒,要對你家主子有信心,柳從眉不是這點挫折就會被打敗的人,不過風餐露宿幾頓,頂得過。”
“我不……”
颦香還要反駁,柳從眉忽然拉低她更靠近自己,輕輕耳語,“香兒,我要你離開,因有一件關系重大之事托付。宮中不會對你起疑心,不會派人監視為難你,你腳程應當比我快。朝西南去,到九刑門找墨愈梵,告訴他,速速替我查一個人的身份來歷。”
“務必查個水落石出,自稱夕情的那人,埋骨林一遇後順利混入宮廷,挑唆事由離間人心,她埋伏雅重月身邊究竟抱持何種目的?”
聽清了柳從眉言外之意的颦香瞪大雙眸,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蹿腦門。
“主子的意思是,情妃、不,那個叫夕情的弱女子,會是操控了這些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多些戒備,總不會錯漏太過。”男子忽地收了口,靜靜等小腹中再度興起的隐痛過去。
片刻後,低低苦笑道:“這次是我一時大意,以為她一介女流,應不致心機深沈若此……”
他恻隐之心,君子一諾,竟是輕放了那少女的身家來歷,不曾細查。
人世如疆場,錯一著,便會滿盤皆輸。
能不能趕在事态惡化到無可挽回之前……
難以抑制的憐愛之情湧上心頭,柳從眉垂了首看向自己微隆小腹,目光缱绻溫柔。
──至少,護住這個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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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禮物表白的姑娘們,吾都看見了,噗哈哈,吾也愛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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