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古風年下,生子)
墨愈梵清晰聽到腦海中主管理智的那根弦,嚓的繃斷。
這颠倒黑白的混蛋小子在說什麽!他以為柳從眉腹中胎兒,生父是他墨愈梵?
“你以為每個人概同你一般,色欲熏心?”怒極反笑,墨愈梵反省自己何必浪費時間在此同這荒唐皇帝蘑菇。
既是不爽他,直接殺了就是!
眼神漸趨冷峻,真氣凝聚掌心,緩緩高舉,置於雅重月頭頂上方。
九刑門萬丈紅塵過、恩怨不沾身的當家今天實實在在炸了毛,從未有過的暴虐念頭自心頭穿透而過。陰毒想道:殺了他,給從眉出一口氣,也算為蒼生造福,為從眉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積德。
───未出世的孩子……
剎那間無數念頭逸散開來,激靈靈驚擾了意識堅定。
猶豫心念一動,生生收回即将拍上小皇帝天靈蓋的手掌,凝寒半空。
雅重月背對他,看不見男人瞬息萬變表情,只從周遭空氣流動中察覺到男人充滿殺氣的一掌高懸頭頂,随時可以讓他七竅流血而亡。
他自知惹惱對方,索性坦然,阖眸待死。
緊閉的雙眼黑暗中,反複疊現著年幼時柳從眉溫柔叫自己“重月”的表情,和如今挺著腰腹、為另一個男人露出溫婉美好笑容的畫面,不停歇交互沖擊少年荒蕪慘淡內心。
那個人對他冀望甚高,縱然被他以那種方式虐欺,仍然懷抱天真妄想,期望他能成為一代賢君。若見著他的屍首,知曉一腔教誨之意悉數付諸東流,總該記恨他一世不忘吧?
時間凝滞不前,空氣中只聞風過竹林聲息,簌簌作響。
雅重月久等不到致命一擊落下,忍不住詫愕睜眼。
忽覺身子一輕,墨愈梵竟是将他衣領拎起,毫不費力自地上提了起來。
再一運氣,将人隔空扔出竹林。身不能動的雅重月自空中呈抛物線飛跌而過,徑直栽倒到一雙紫金描邊的鞋履旁,吃了一嘴灰塵,難受的咳咳。
墨愈梵大步從竹林中跨出,英氣逼人的臉龐上水波不興,卻不難聽出話語中隐而不發的怒意。
“跪在你老師面前認錯,今日就饒你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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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重月狼狽擡頭,正對上柳從眉低頭望來的眼眸。
老師眼底淡淡驚愕稍縱即逝,情緒湮滅得那麽快,雅重月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看了他眼中即起即滅的痛楚。
少年心高氣傲,萬萬想不到竟是以這麽屈辱的方式與柳從眉再會,胸口登時氣血翻湧,“哇”一聲,又是一口淤紅嘔出唇邊。
他迅速埋下頭,驕傲自尊不允許他去正視柳從眉眼裏的同情。他想當然的認為被自己趕出宮、落魄非常的柳從眉,此刻看著自己的眼神應當除了怨憤就是冷冰冰的憐憫。
垂下頭的速度飛快,沒有捕捉到面前俊雅男子一剎那的失神。
絕然料想不到深居皇宮的雅重月會現身在這座江南小城,更沒想到他會和好友墨愈梵林中遭遇,大打出手。看他身上幾處劍傷,唇邊染血臉色慘白的模樣,柳從眉數月來無波無瀾的心,亂了。
看清來人的颦香閃身擋在柳從眉面前,也不管那人是皇帝,柳眉倒豎,喝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她被自家主子隐瞞有孕消息,近日方獲悉一切,一股子郁悶和抓狂情緒正無處發洩。
“我家主子對你忠心耿耿,輔佐政要事必躬親,你卻恩将仇報!”
雅重月穴位受制,幾度暗暗運氣,想沖開穴道,卻是未果。
耳邊聽聞連一個下賤丫頭居然都敢教訓於他,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薄唇一掀,冷笑:“放肆,朕之作為,何時輪到一介賤婢質疑!”
“你!”颦香惱怒,待反唇相譏,墨愈梵冷淡聲音截斷二人無謂鬥嘴,“落到這步田地,生死掌控他人之手,雅重月你有何資本自傲?以為此刻尚在你金銮殿上,左右侍衛環伺?”
雅重月冷道:“想弑君,來啊。”
要他求饒乞命,辦不到!
“殺你,我沒那麽好興致。”無形真氣發出,将雅重月刻意避開柳從眉視線的頭扳回上仰,迫使他無法回避的瞪視著颦香後方那個人。
“我說過,為你犯下的渎師污穢,贖罪!”
既是無從回避,雅重月幹脆倔強的直著腰背,苦苦壓抑自己烈火噬焰的痛苦心緒。
竭力做出一副事不關己、漠然冷酷的表情,和接觸到他視線,面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的老師四目交接。
四目相對,是君與臣,是學生與師長,是想愛而不能愛的人。
背德辱師一方,無從訴說躁狂而強掩的渴望;心明如鏡一方,一意逃開這段兩廂完敗情傷。兩兩相望,彼此都給對方眼中理解不了的情緒和無語的拒絕,深深刺痛。
柳從眉翕動嘴唇,好半晌,才聽到自己聲音,空洞不似原音:“你……不該來。”
回答他的,是冷冷嘲弄。
“不該來打擾你們琴瑟相合,鴛鴦交頸?”
心間驀然一痛,雅重月不明真相的尖銳控訴,讓柳從眉呼吸一滞,竟然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朕以這種不堪姿勢,屈辱跪在你腳邊,看你和你情人雙宿雙飛,”如刀眼眸帶著濃濃嫉恨,掃向柳從眉身前,“看你肚腹隆起,為你二人共赴雲雨的美好做見證……如此快意,如此酣暢淋漓,柳從眉,你不覺得這是對朕大好的報複麽?你舍得不為朕誤打誤撞、自招報應而欣喜若狂?”
柳從眉連連抽氣,拼命壓抑紊亂的呼吸。
微抖的手抓住前方少女手臂,輕聲道:“香兒,扶我進屋……”
見柳從眉想逃,雅重月不假思索的飛快沖口而出,“朕一直敬你冰清玉潔,敬你不沾紅塵,潔身自好,誰曉得背地裏是個張開腿任男人上的下流之輩。滋味如何?墨愈梵比起朕,更讓你欲罷不能嗎?朕是不是成全了……”
盡挑揀錐心刺骨的話,去刺激那搖搖欲墜的慘白人影。直到面上又是一痛,再吃了墨愈梵怒極一掴,下一秒已是啞穴被點,發不出音。
不夠,朕還沒有說夠,那些宣洩不出的滔天妒火、失去那人的惶恐、被背叛的雷霆怒意,朕遠遠沒有說痛快!!!
“雅重月,你給我住嘴!”
墨愈梵再也聽不下去,始料未及這個孩子竟會神昏智蒙,口不擇言到這個地步!
他後悔莫及,不該把雅重月帶到柳從眉面前,不該讓心無挂礙的柳從眉被髒污了雙耳,那是他珍惜珍重的寶貝柳從眉!
“從眉,莫動氣,你……”身形一閃,将柳從眉晃晃悠悠的身子移入懷中。
雅重月出不了聲,一雙鳳眸流溢濃烈恨意,像要吞吃人的野獸一般,狂亂盯牢柳從眉不放。那浸染仇恨的目光似有形體,透過柳從眉不由自主望向他的視線,緩慢牽扯出孕夫內心一波波壓制不了的劇痛。
倚靠在好友懷中,柳從眉感受不到男人寬闊胸膛傳遞過來的保護與安穩,只是一徑捂住心口,呼吸困難。
眼眶充盈不知名液體,柳從眉自問,那一陣陣不斷襲來的煩悶欲嘔是什麽?腹中胎兒不安的踢動,帶來無法解釋的哀痛又是什麽?
重月誤會他肚裏孩子是墨愈梵的,為何他會驟然間心如死灰,手心一點點失去溫度?
他遭他那般放逐、那般設罪構陷,他憎恨他淩辱、憎恨他不分青紅皂白,離開王城已是定下決意此生再不相見,那又為何,驟遭逢他的露面,他會木然當場,定了的心又微微回暖,生機勃勃跳動了片刻?
因此,才再給了這個不成器的愚鈍弟子,再三傷害自己的機會,才會再在這個少年面前,軟弱得,竟連一句替自己辯駁的話,都講不出口……
墨愈梵見他只是捂住胸口,久久發不出聲,頓時心慌,去摸他脈象:“從眉,你怎了,是不是孩子鬧你……”
柳從眉昏昏沈沈,情知自己必須說些什麽,來減緩那莫名來由的五內俱焚之痛。
“這個孩子,是臣……是草民和墨愈梵的……他才三個多月,很虛弱,需要好生靜養,才會健康活潑誕生……草民身子不适,望皇上體恤下情,容草民告退……”不确切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麽,他只是一氣呵成,由著心意,信馬由缰,甚至不曾在腦海中過濾一遍,就這麽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眼見雅重月美目越瞪越大,姣美風流的臉蛋,随著他的話語一絲絲扭曲。
柳從眉奇怪自問,雅重月痛苦了,雅重月瀕臨爆發邊緣了,幾乎可以看見他周身實體化的怒火洶湧澎湃,幾乎可以看見皇帝內心給殘忍措辭刺得千瘡百孔,可他為什麽,一點都不覺得他得到安慰,一點不覺得有報複快感?
“呃──!”強烈起伏的情緒,驚動了那好不容易調養好的胎兒。胎氣大動,小生命激烈掙起來,踢擾母體,柳從眉身子一軟,原本無血色的臉龐更是面如金紙。
痙攣的曲彎下身,緊緊抱住小腹,痛苦低吟:“哈、哈呃──”
意外之變,驚得颦香與墨愈梵兩人,不約而同變色驚呼:
“主子!”
“從眉!!!”
眼前那人,原本目光茫然受傷,卻突然間激動起來,一氣說了一番讓他恨不得逆行經脈沖開穴道的可惡言論。跪在地上不得稍動的雅重月牙關緊咬,被逼至狂亂境地,險些要暈厥過去。
誰料這個時候,他沒有昏厥,柳從眉卻不好了。
他陡然就停了口,彎腰抱住自己隆起腹部,額前碎發冷汗浸濕。
雅重月驚慌失措,忘了自己身處何種不利局面,望著柳從眉瞬間軟癱的身形,驚懼莫名。
目光死死追随将柳從眉攔腰抱起,飛馳進屋的墨愈梵身影,追随颦香一路奔出竹林找尋大夫的腳步聲。
口不能言,腦中,滾過千萬個狂暴的不祥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