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音塵絕(二)

從這裏出了門,一想到顧惜朝方才的神情,他便有些懶懶的。還未走出幾步,便遇到夜巡的金吾衛,一位相熟的兄弟叫住他,笑他何以如此沒精神。他被雷門趕出,又被息紅淚冷言相待,早就傳遍了這毫無秘密的長安城。他便也打趣幾句,說了幾句,那兄弟便迫不及待地提到今日遇到的怪談。

一位毫州來的員外,在東市一家酒肆中,聽一位新來的胡姬奏曲時,竟七竅出血而死。然而經忤作查看,卻并未中毒。府中一時無法,只得先将胡姬抓了起來。

戚少商怪道:“聽曲聽死了?難道還當真有魔音穿耳?”

那金吾巡兵笑道:“可不是怪了,而且那胡姬從碎葉轉賣而來,不通語言,問了什麽也說不清楚。審了整一日,只明白那琴是來長安的路上有人相送,今日還是那客人指名要她用這琴呢!”

戚少商心中一動,問:“那是把什麽琴?”

金吾兵想了許久:“我也不太清楚,聽人說叫什麽琴琵琶。這名也怪,即是琴,何必又叫琵琶?”

戚少商搖搖頭:“應當是秦國之秦。”秦琵琶,自晉時起,便稱,阮鹹。确是胡人常用之樂器。

魔音,路上偶得的阮鹹,胡姬,戚少商不由回頭向來路望去。

本來這件事可能會以胡姬送獄為刑而結束,誰知過了幾日,這胡姬在獄中低哼了幾句曲子,竟然與那員外同樣,七竅流血而死。這下大理寺便重視起這件事來,秘閣局雷卷剛從洛陽回來,立刻便被召去參與這件事。盡管戚少商現在已經并不屬于秘閣局,但今上把他調入羽林禁軍,本就有着要借他的靈氣陪開一切宮中邪氣的意思,所以這次他也參與了這件事。

可說着也怪,這胡姬死後,卻再也不見怪事。這樣一忙起來,竟有四、五天沒有去顧惜朝那裏,

戚少商本也不想與顧惜朝說這件事,畢竟,司天臺下的人,也不是随便拿俸祿的,卷哥自然會帶着弟子去解決。但是赫連每日都要去息紅淚那裏,就要路過顧惜朝的店。自從戚少商與息紅淚在這件事上講開後,她便也關門謝客,一意修行,赫連小妖即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不怕其它人騷擾她,但又怕自己也算在謝客之內。只能精誠所致,金石為開,日日前去。

一日他路遇顧惜朝時,便被問起何以好幾日都不見戚少商,赫連才無意中說起了這件事。顧惜朝精通數術,一聽到這裏立時感興趣起來,仔細地問了所有的經過,然後若有所思地向他開的一言堂走去。第二日便親自上門找到戚少商。

戚少商一出羽林軍的仗院,看到他站在路旁,十分驚訝又有些歡喜地走過去:“怎麽你今日有閑過來?”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繼續看向前方:“聽說你們這裏又死了兩個人,傳說是魔音穿耳,一時也破不了案,我十分好奇,想見上一見,不知戚大人是否方便。”

戚少商滿是不解:“所謂魔音傳耳這種事,難道真有可能發生?”

顧惜朝沉吟地道:“論理,單是琴是不可能的,自然,有些琴擁有一定的魔力,可以讓人産生幻覺,或者暈睡,甚至瘋癫,但若是想要至人于死地,用琴者必然是高明的術師,才能使琴達到出音殺人的地步。”他擡頭看着宮城慢慢道:“聽說你們那個司天臺的人也很厲害,只是不知能不能正确地認出這琴與胡姬到底有沒有聯系。”

戚少商聽得他語氣中流露出那種隐隐的不屑,笑着道:“其它人不能保證,若是卷哥,他定還是能看得出來。”

顧惜朝聽他話中多有維護,司天臺雷卷的名字,他是聽說過,仔細想過也不覺得耳熟,只是雷門還算有些名氣。他淡淡地說:“總聽你提起這個卷哥,若有機會,十分想見識一下。”

戚少商剛想說好,但想了想,只笑笑沒有接話。顧惜朝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問他今日能不能見一下這傳言中的秦琵琶,戚少商便搖頭,阮鹹送到了雷卷那裏,偏生今日朝中一位大員家中新生的兒子受了驚吓,請他過去驅傩,所以看不上。顧惜朝嘆口氣,轉身向一言堂走去。戚少商忙同北門的人打了個招呼,和他一起回去。

顧惜朝看看他,又轉過頭來目不斜視:“你今日不忙了,倒有空閑跟着我走?”

戚少商笑:“卷哥不在,我留着也沒什麽用,所以,不若陪你回去看看你一言堂裏還有什麽要收拾的。”

顧惜朝輕哼一聲:“即是戚大人如此上心,正好我那裏确有不少事要做。”

戚少商笑着點頭,似乎堂堂羽林軍被他召喚來做苦力也不打緊。他這态度倒讓顧惜朝一時摸不清他在想什麽,只得沉默不語。戚少商卻突然道:“顧公子,我們認識也一段時間了,不用這麽生分吧,叫戚大人感覺實在別扭。”

顧惜朝一時怔住,一時想起一些事,不由有些沒好氣地說:“認識歸認識,我和你也不熟,不叫戚大人叫你什麽?”

戚少商被他沉聲說完也不知回什麽,想了想終于道:“你直呼我名字不好麽?”

顧惜朝站定,轉身看他,西市口上人來人往,但此時之于他已經全部淡成虛煙,他抿起唇,終于輕道:“戚少商。”

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不過是一聲呼喚,戚少商突然覺得踏實起來,仿佛這個名字生來就應該被他這樣叫住才不枉這個名字。他笑了一下,點點頭道:“走吧。”

顧惜朝這才省到他們竟站在什麽地方,心中一時又好氣又好笑,自己竟跟着這個人在這裏犯起傻來。

戚少商卻說:“實不相瞞,我這個名字并不是家父母給起的,當日出生之時,父母親在屋中相商起什麽名字好時,院子裏忽然有人說,即還生于戚家,就叫戚少商罷。父親很是駭了一跳,跑出去一看,院子裏空空的。”他摸着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上:“說出來大概沒人信吧。”

顧惜朝卻低道:“我信。”見戚少商滿是驚訝,又忙道:“你身上帶着一股靈氣,偏與一般修道之人不同,如果遇到這種事,也合這靈氣的來歷。”

戚少商與他邊說邊走,已經到了一言堂的門口。戚少商等他開門邊道:“當年父親送我去雷門學習也是這個意思,可卷哥說這靈氣與人不同,還是不要多用的好,便給我封了起來。”

顧惜朝推開門的手聞言一頓,轉頭看他,眼神淩厲,虧得戚少商低頭收拾門邊堆放的東西,沒有看到。他穩了穩呼吸,才淡道:“封了起來?可我覺得靈氣充沛,倒不像是被封起來的樣子。”

戚少商理出路來,坐到矮榻上自己給自己煮茶,笑道:“去年今上還未登基時,宮裏出了奇事,我随着卷哥陪在陛下身邊,後來果然有邪氣進了宮來,卷哥回護不到,好在我在陛下左右擋了下來,卷哥那封印就這樣被我自身的靈氣給沖破了,後來他想封也封不住,只能說天意如此。因為這個,陛下才把我調到羽林軍去。”

顧惜朝心中冷笑,心道改日有機會一定要去會會這個雷卷。想着,他端起戚少商煮的茶喝了一杯,便招呼他過來幫自己整理一只只滿是各種稀奇玩意的箱子。戚少商新奇地看着這些,時不時對其中一些東西的名字與來歷出口相詢,顧惜朝便一一向他解釋,甚至會對他因為不懂而問出一些可笑的問題而笑起來。他笑的開心,微眯起眼睛的樣子顯得十分柔和,讓戚少商心中暗自高興能看到他這一面。

因為心情好,顧惜朝留他吃晚飯時也特意請他喝酒,兩個人終于從上一次琴聲一事言辭尴尬的事情中走出,重新形成一種微妙的關系。

席間,戚少商再次詢問他開業的時間,顧惜朝淡淡地問:“我要開業了,你便不用再來做苦功,所以這麽着急?”

戚少商笑着擺擺手:“怎會,咱們已是朋友,有什麽幫忙的地方,我不會推辭的。”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戚少商覺得他一眼中,帶着幾分黯然,但他想也許是自己的幻覺,因為顧惜朝很快便點頭微笑了一下,而後說了一句:“我想看那個阮有沒有收購的價值,而後再開章。”

戚少商口中一口酒險些噴出來,這個人居然說他要收購那個奏出魔音的阮?擡頭看去,果然見顧惜朝滿有幾分向往的意思。他扶住額:“我自然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顧惜朝接口:“你大可不陪,我還怕你毛手毛腳碰壞東西,小心又要賠錢。”

戚少商便笑:“此次我定然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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