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何時旋(三)

屋主早就看到這二人,此時見他們一直如此做旁觀狀,還非常有興致,就差煮茶鼓掌了。于是有些怒地走向他們二人,問:“二位是何人?何以闖到在下家裏來。”

顧惜朝随意地道:“一言堂,顧惜朝。”戚少商則拱手道:“北衙,戚少商。”

顧惜朝的一言堂開業不久,城中人對他印象不深,但戚少商卻在城中小有名氣。李沉舟聽了他的名號,上下打量一番,也拱拱手:“不知二們有何事?”

戚少商道:“聽聞貴莊要收一只銘文盤卻惹來冤靈,所以……”

顧惜朝不待他說完,直接問:“錢老三人呢?”

戚少商無奈地看他:“惜朝……!”

顧惜朝撇嘴:“等你們客氣完,天就全黑也到了,界時他靈氣愈深,把你們全吃了!”他說你們,顯然他是不怕的。這麽說完更無視這家人越發白起來的臉色,皺眉接着叫了一聲:“錢老三,出來!”

錢老三哆嗦着從一邊出來,身上半邊濺了血,手臂上纏着白布,臉上盡是跌傷,他哭喪着臉道:“這位公子,盤子我一來就給了李爺了,可這鬼還跟着我不走,我沒法又跑回李爺家裏。正碰上高老板,他剛才說您一定有辦法……”

顧惜朝擡頭,果然見人群中露出高雞血那夏天也從不摘下的皮帽一角。他終于擡頭嘲笑地向錢老三伸出手:“這鬼和那隔了千八百年的破盤子沒關系,我要是那扳指。”

錢老三一聽,恍然大悟,忙從懷裏摸出一個布袋,倒出一個扳指,戚少商湊過去,只見玉扳指上面刻着四個字,是不離不棄。

果然,那武士一見扳指現身,七星陣中央的綠衣青年便應付地更加吃力起來,随時有不支的危險。

李沉舟也焦急起來,看着顧惜朝。顧惜朝卻拿過扳指左看右看,李沉舟只得客氣地問:“敢問這位顧公子,你要如何對付這厲鬼?”

顧惜朝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誰說我要對付他,我只是說要這扳指,有說要幫你麽?”

李沉舟見自己的兄弟越來越吃力,又聽他如此說,不由大怒,指着他道:“你!……”

話還未說完,顧惜朝已經不客氣地打掉他的手:“別用手指着我。”說着卻轉過頭問:“錢老三,盤子錢他給你了麽?”錢老三吓得一驚,忙老實地搖搖頭。顧惜朝便笑看李沉舟,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說,你自己明白的。

李沉舟一怔,更加怒起來:“你威脅我?!”

顧惜朝便過頭對李沉舟道:“怎麽叫威脅?你自己說過,誰送上這銘文盤,仍他索要千金。我只是想麻煩你把逆水寒給我。逆水寒之于你顯然還不足千金呢。算起來,應該是我虧本得比較多吧。你有什麽好怒的。”他說着臉色便沉下來:“我應放出你收藏古物中符着所有陰氣,讓你全家今日覆滅;或上告吾皇,讓北衙抄你全家,這才是威脅!”說罷,他方懶懶地道:“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戚少商本不想讓他這樣,但聽了這一會兒,聽到這裏,忍不住別過頭輕笑一聲。李沉舟聽他這一聲笑,又看到中央那武士氣勢越來越強,想到戚少商又是當今陛下的紅人,而且聽說他身負奇怪靈氣,百妖不侵,終是覺得自己若了這事,讓他們來處理也不算虧。

他這樣猶豫了一會,戚少商與顧惜朝卻不急,兩個人還在商量着做了這麽些事,待會可得找個好地方休息休息。李沉舟看了眼閑閑站在一邊的戚少商,又看了眼很有威脅的冤靈武将,再看向氣定神閑地顧惜朝,終于對旁邊的人道:“把逆水寒給顧公子拿過來。”這意思便是同意了。

不多時,一旁的人便将逆水寒取出交于顧惜朝。顧惜朝拔出劍來,确認地看着,而後露出懷念之色:“又見到你了。”說罷,還劍入鞘,抛給戚少商。戚少商也抽出劍來,一時不由驚嘆:“好利的古劍!”比起癡與青龍,這把古劍上濃重的殺氣在一出鞘時便撲面而來。

李沉舟看向顧惜朝,顧惜朝則向他點頭示意可以,他便深深地出了口氣,擡頭道:“柳五,你先歇歇吧。”

柳五立刻答應一聲,做了個手勢,領着弟兄們先離開。他們支持了這麽久,一離開除了柳了五,其它人都攤了下來。

顧惜朝走到院正中,舉起扳指看了看,有點故意地問:“你想要?”那武士自然異常憤怒,然而他又有些猶豫不太敢靠近顧惜朝,何況戚少商站在一旁,手中那把劍上散發的殺氣,讓武士并不願向這個方向走來,只能死盯着顧惜朝手中的扳指。顧惜朝轉着扳指道:“你想拿回自己的東西,就該乖乖回去。”他說着,低聲念起咒語:“脫獲善利,多退初心,負于重石,漸困漸重。”

武士終于肯停下來,還劍回鞘,慢慢走向前。顧惜朝伸手将扳指遞過去。戚少商從近處看這個死追着生前重要信物的武士,這樣身材魁梧的人,此時臉色卻非常凄然,只是在那張慘白的而且有些僵硬的臉上,讓人覺得十分可怖。

大約是顧惜朝的咒語十分管用,而且也拿到了自己的信物,武士在将扳指戴到自己手上後,僵硬的臉突然鬼裂,然後散向全身,終于變成一堆沙土,只是這堆土中飄起一縷輕煙,向東散去。

高雞血小聲說:“就說了這樣的事情在他手上就如切菜了。”

顧惜朝轉過頭來,他立時噤聲,左右看看,準備脫身。顧惜朝也懶得理他,只是慢慢彎下腰,沙土被風一吹,露出裏面的扳指,正是兩杖。顯然一杖是這武士戴的,另一杖陪葬墓中,有特別意義,卻讓錢老三幾人盜了出來。

柳五站着離他不遠,此時看了陰沉着臉的李沉舟一眼,決定自作主張向前一步,問:“顧公子,這冤靈可有來歷?”

顧惜朝看看他,這青年确實不俗,他也有些心生好感,便點頭道:“我過去時,問過蒲州的本家,一個俗套的故事罷了。”

不過是受命出征的将軍,拜托青梅竹馬的好友照顧自己剛過門的妻子,誰知那女子移情別戀,征戰三年回來,正撞破幽會的場面。一怒之下,失手錯殺好友。回身卻被妻子一劍穿心。可悲的是,臨死前,其妻坦言,其實不過是她幾番誘惑不成,故意布下這種場景而已。

“那個最終也是自盡的女人留給相處并不久的丈夫一句話:只知道打打殺殺的笨蛋。”顧惜朝嘲笑地說着:“所以,這個作為結拜用的玉扳指才被冤靈附着。”他說完,便自顧自轉身離開。而與李沉舟擦肩而過時依舊用嘲笑的語氣低道:“那些不知珍惜的人,也會有報應的吧。”

戚少商見他頭也不回去離開,只得認命向院裏的主人告別,堂堂羽林郎将,最近和跟班沒什麽區別吧。将劍交給顧惜朝,他牽着馬走在他身旁,輕道:“總覺得撞破奸情,丈夫一怒之下,先殺的是妻子吧。”

顧惜朝輕笑:“你怎麽知道他殺的不是。”說着拿出收來的扳指,另一枚上刻着的是“永結同心”。這根本不是用于結拜,而是定情之物。所以,總得不到丈夫重視、又是被娘家強行嫁入富家的的女子,才會設計丈夫的心上人。

這時大着膽子跟上來的錢老三道:“顧公子,那盤子,是俺們費力挖出來的。”

顧惜朝聽了,停下來,看向他,錢老三一時不敢動彈,只聽顧惜朝輕道:“那要不要,你們将這兩枚帶着冤靈的扳指,送回墓裏,重新封住?”他說着,不帶笑意地笑了一下:“連同你們院裏那一箱從墓裏摸出來的東西?”

錢老三喉頭動了動,哆嗦地說:“不,不用了,您,您慢走!”說着,連滾帶爬地跑了。

戚少商想他還要再去一趟河東,也明白他十分不滿,積着一口氣,安撫地問他:“是還得把東西送回墓裏?”

顧惜朝終還是無奈地嘆口氣,點了點頭:“這扳指成色一般,就算我淨化了它,我也賣不了幾個錢,還是送回去讓土地自己淨化吧。”

兩個人将馬還了,慢慢踱回一言堂。

戚少商看着他仔細地端詳了逆水寒後,揭開錦緞,将之放到架上,看了良久。他就這樣站在他身後,心裏不斷地想,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可以讓如此冷傲的顧惜朝沉默懷念!一想到會有這樣一個人,占據了顧惜朝全部的心神,而自己和他近在咫尺,卻不過只能分得他一點關注,心中便萬分糾結。

正想着,卻見他拿起最下面的癡,轉身遞給他。戚少商不解地接過,卻聽他說:“好劍如好琴,長久不用,形同廢鐵。這個,送給你吧。”

戚少商本想拒絕,卻在握住劍時,卻突然說不出話來。第一次拿到這把劍欣賞時,并沒有什麽樣的感覺,只是覺得這是把好劍。可這次,他握住這把劍時,立刻産生共鳴。他不解地握緊劍,看向顧惜朝。

顧惜朝見他的樣子,眼神中百轉千回,面上卻只冷笑一聲:“看來它也是沉寂太久,遇上你也很興奮!”

戚少商不好意思地撫着劍,終是高興地握緊。

如果,肯把劍送給他,是不是有些事,他也可以慢慢放下了?

*****

夜深人靜,顧惜朝沒有點燈。即使如此,他走過的地方自然産生一種青光,照亮他面前的道路。

他站在劍架前,反複地轉了幾圈,終于還是又一次揭開了錦緞。

先拿起青龍,這把劍,是那個人送給自己的。原本是他的佩劍,兩個初結交後不久,一起游歷時,遇到山匪。那人把劍給了他防身,自己卻赤手空拳。幸得那山匪也不是什麽武藝高超的人,很快便趕了開。之後,青龍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那人手中,一直是自己的佩劍。

這把劍雖然比不是逆水寒天生殺氣,也不比癡鍛造精良,卻仍是一把好劍。何況劍身泛青,他一直十分喜愛,自己的佩劍其實也比這個利,卻不肯用,只愛用這把劍。

逆水寒卻來歷不明,是那人入軍旅後,一位校尉見他殺敵通猛,也擅于計謀,贈送給他的。後來這校尉死于沙場,故而那人十分珍愛逆水寒。

只是當初他們誰也不知道,原來逆水寒的殺氣不只是因為劍造的好,面是因為這劍殺過太多的人,好的,壞的,應該的,冤枉的,都曾把魂斷于這把劍上。與其說這劍有殺氣,不如說是屍冤太重。

不明白,就要讓人吃虧。

知道的時候,他怎麽也解不開那人因為誤傷于劍下的屍毒,一時生氣,便将劍抛于一個谷中。

後來也就後悔了,怎麽也是個紀念,上面載着和那人經歷的風風雨雨産,可以想到那個人每次對自己的退讓與堅持。所以,他才一定要找回來。就算不能用,放着看到也是好的。

他想着,把青龍放了,而撫于逆水寒之上。

還能不能再回去了呢?或者,你還能不能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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