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梨雪(二)

戚少商心中有些不快，又有些黯然，他勉強張口想要開辭，話還未說，卻聽顧惜朝低道：“那天微風送來消息，有急事，就趕回來了，本想這事很簡單，辦完應該不會晚，再回去就是了，倒沒想一片混亂。何況前兩天碰到過追命，我還以為他告訴了你，也奇怪你怎麽一直不來……”說到這裏，覺得多說了，就停下話。

戚少商聽他竟肯解釋，心中陰霾一掃而空，便笑：“那兩個小子，鎮日裏就想着捉弄我。”其實他這話講得倒過了，追命為何總拿顧惜朝的事來捉弄他，這旁人其實有些心知肚明，卻是這當事人一直沒揭空。此時嘴多說了出來，兩人卻又一時心中都有心思竟也沒在意這話多出的含意。

顧惜朝看看日頭：“收拾東西，我們吃飯吧。”說着便起身向後廚走去。

戚少商忙将幾上的東西收拾到一旁，顧惜朝便拖着一個大托盤出來了。戚少商有日子沒嘗過他的手藝，見今天一道是煨火腿，另一道則是蒸蛋。一下箸也知道蒸蛋另有文章，裏面是此時少有的莼菜和銀魚，而火腿裏則配了許多料，顯然煨了許久。冬天鮮貨少，縱使京城裏，此時也多是幹菜，腌魚。顧惜朝卻是南方人，吃東西很講究，戚少商總能在他這裏一飽口福，他進洛陽這些月，常常覺得無處吃飯，被人嘲笑把嘴養刁了。

顧惜朝見他一副連舌頭都快吞掉的樣子，皺起眉，卻少有地主動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裏：“慢點吃。”

戚少商對他一笑，那心花怒放的表情竟有些不掩示地表露出來。顧惜朝不好看他，低頭吃飯，戚少商心情便更好起來。

這時那個人參娃娃又晃悠悠地竄了出來，蹭到戚少商身旁仰頭看他，小孩子做出這副可憐相，讓人格外地想疼愛。顧惜朝看戚少商的表情，一時心中有些不快，原來這人還這麽喜歡孩子！早知現在，還不如當日早點追到息真人後就完婚，生個胖娃娃，省得看着別人的孩子可愛。

他想到這裏，就有些氣悶。偏偏戚少商因為着找到他了，心情十分好，竟沒注意到，只是轉頭問那娃娃：“你不吃飯？”

那娃娃還沒說話，顧惜朝輕哼：“他若吃了這些，今天晚上就可以炖來吃了。這種東西是吃素的。”

戚少商終于覺得他對這孩子語氣始終不佳，忍不住開口：“他……可是與你有仇？”

顧惜朝冷冷地盯着那孩子，等到他終于規矩地坐到一旁，又有些氣，又有些頭痛看向戚少商：“如果有仇就好了，炖來吃還是賣掉，都好。偏偏他父親确實與我有些交情，前些日子進了京便失蹤了，這孩子就摸到我店裏一通撒潑，我才趕緊回來的。”

對于顧惜朝，什麽樣的人才能算是有交情呢？可能是有生意往來的人吧，所以說到交情，戚少商第一個想到的竟是高雞血之流。按理說，他自己也與顧惜朝是有交情的人，當然，他對顧惜朝懷有特別的情意，盡管這個意思還不能說出來，可是他想，以顧惜朝的聰明，不可能猜不出來，只是顧惜朝連對他一直都有些不冷不熱，看不出深淺。若不是冠雲山一事他醒後第一個就見到的是顧惜朝，而且事後李壞與追命很是鼓吹了一番顧惜朝當時有多神奇，多心急，他都開始對他們這段交情沒什麽信心了。

但回頭看了娃娃一眼，想着這麽可愛的孩子，雖然不能算是個人，但是也想象不出他的父親長成高雞血那個樣子。那到底要算是什麽樣的交情，才會讓這個人把孩子托到顧惜朝的店裏，而且，讓顧惜朝覺得沒轍呢？想到這裏，他心裏微微有點不舒服。

于是，他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微笑着轉過頭來問娃娃：“你爹怎麽不見了？”

娃娃偏着頭笑着看他，半天才說：“進了城就不見了。”

戚少商嘆口氣，這孩子好像太小了，他吃了幾口菜，見顧惜朝對這孩子也不是很上心，又随意地問：“你多大了？”看起來好象才三歲多。

娃娃想了半天，一直也皺着眉不說話。戚少商見他許久也不能回答，心想果然是小，連數都不會數。結果娃娃這時候突然展眉笑着說：“應該有九十歲了吧，可能還要多。”這句話的內容不但讓戚少商感到驚訝，而且和他一直可愛的說話方式大不一樣，似乎突然長大了一樣。

戚少商一時還沒來得及細想，只是心裏總還有些突兀，但終究是為九十歲這個數字而驚訝，便轉頭看向顧惜朝以确認：“他，他有那麽大？”

顧惜朝心裏算了算，道：“人參算是妖精中活得比較長得一種，雖然說千年人參是一種傳說，但活個幾百歲沒問題吧，只是我還不太清楚他們是九十歲才長這麽大，還是他故意不肯長。”

娃娃見顧惜朝臉色好了許多，立刻見杆爬，伸出手向戚少商：“抱抱！抱！”戚少商本就喜歡小孩子，看他如此可愛，便伸手将他抱過來。

顧惜朝臉色微沉，用著戳着碗中的蒸蛋：“一把年紀了，比人家都還要大，裝什麽嫩！”

戚少商聽了他的話，低頭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用一副“我有靠山不怕你了”的表情看着顧惜朝的娃娃，開始意識到自己手上應該抱着的是個九十多歲的妖精，按人類來算，就是個老頭子了～～！他轉過臉去看顧惜朝有些不太高興的表情，回想到剛進店方遇到這小娃娃時的表情，他突然浮出一個猜測。顧惜朝對這娃娃臉色很差，恐怕不是因為娃娃在這裏亂折騰，而是因為……娃娃總是要他抱着！

這個大膽的猜想一進入他腦中，心中便有些熱起來，又覺得全身因為這個大膽而古怪的猜測有些僵，可高興卻還是不斷地湧了上來。連他抱在懷裏的小娃娃都感覺了出來，擡頭看他的樣子，做了個鬼臉，頗有些嘲笑的意思。

顧惜朝卻一時還沒猜到他想什麽，只是看他臉色古怪，又看着在他腿上做些小惡作劇的人參娃娃，有些不安地開口：“你還是放下他吧，無論再有修為的妖精，都是陰氣重，別讓你不舒服！”

戚少商搖頭，因着他的關心而更加痛快起來，便笑了笑：“倒不是因為這個，只是想到些別的事情。”他說着又低下頭去看這個會引起顧惜朝不快的小娃娃問：“你叫什麽名字？”總不能大家都這麽娃娃長娃娃短地叫吧。

娃娃玩着他衣服上系着的魚袋，不擡頭地回答：“叫小石頭！”

顧惜朝還真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從進來開始，他就四處搗亂，兩個較着勁一般地一個折騰，一個收拾。此時聽到這個名字，也忍不住笑起來：“你爹也真是，自己叫小石叫算了，給孩子起名就直接叫小石頭！小石生下的小石頭嗎？”

小石頭不高心地擡頭：“我才不是我爹生的。”

顧惜朝更想笑了：“你爹當然自己生不出來你啊！”他話說完，卻突然有些沉思，回想着和這小石頭的爹認識這麽多年，偶爾也因些事情而通信，有些事情，他還是有所了解的，這時一點也終于明白地點了點頭：“他還真是做好事，人家沒時間養，他來。這樣說的話，你娘應該是溫柔吧，最終也還是沒嫁她，這幾個人，也真是，天天不知道要幹些什麽。”

小石頭這才開心地笑了一下。戚少商卻終于感覺出自己覺得不對的那個地方了，這個小石頭，就算是人參精的孩童階段，也不該這麽小孩子氣。何況他說話并沒有癫三倒四，倒覺得有些隐而不言。

戚少商一邊吃東西一邊看他，而後慢慢問：“小石頭，你怎麽知道要來惜朝這裏啊？”

小石頭玩着桌上空了的酒碗：“我爹讓我來的。”

顧惜朝聽着他這句話，手中的著略停了一下，擡眉看了一眼戚少商，和他交換了個眼神，卻又繼續低下頭吃飯。

戚少商得到他的默許，接着問：“那你爹和什麽人走了？”

小石頭撇撇嘴：“壞人！”他那個一撇嘴，非常不屑的表情，讓戚少商覺得與其說小石頭想說對方是壞人，不如說他想說的是和他爹在一起的人很讨厭。

顧惜朝放下碗筷，微挑眉看着戚少商，然後輕笑了一聲：“戚大人這幾日在大理寺不是白做事啊！”

戚少商看他神色輕松，也有些得意地笑：“那當然，雖然我現在沒參與什麽破案，可也整理了不少卷宗啊。”那成堆的過去的案例，足以讓他開始明白審問人是要用什麽方法了。

小石頭一時不明白看着這兩個人頗有默契地笑了一下，而後覺得自己身上有點寒。然後他耳邊只聽得顧惜朝慢慢地說：“我竟不知道蘇夢枕和白愁飛居然也在京城，看來洛陽确實挺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