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寒煙遠(二)
第二天戚少商從宮門出來,才過了浮橋,就看到橋南邊有個人負手而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要往那人身上看一眼,尤其帶着帷帽的姑娘們,都在面紗後面悄悄地看着。有大膽的已經不戴紗帽的女孩子們,相攜着手都向着他看去,然後嘻笑着跑開,即使走了一段,還忍不住要回過頭來。
戚少商辦了一天公,因而嚴肅的臉在此時全都柔和下來。
心中要多中意一個人,才會讓自己看到他被別人用戀慕的眼光看過去時,都會與有榮焉?
他下得馬來,慢慢走到他身邊,抿出一個笑窩來:“天色正好,顧公子可能賞光陪在下一游京城?”
顧惜朝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但是眼神中還是忍不住露出笑意來。他看看天色,向着南方那邊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麽角色,在明知道戚大人身邊有這麽多術師,而且本身還有很強大的靈力,還敢對你出手。”
戚少商想了想,覺得這段話讓他稍稍糾結了一下,為什麽大家都感覺他是需要保護的呢?其實他是很強大的呀,他好歹也曾是羽林軍裏的郎将,雖然算不上是行武世家,但也師從高人,為什麽從卷哥到惜朝,一但遇到奇怪的事情,就會把他塞到後面去呢?
這個問題改天一定要和惜朝好好商議一下!
不過,不是現在。其實和顧惜朝相處久了,很明白他有一種凡事親力親為的習慣,盡管一言堂他不怎麽管,從他們之間,包括和英子在一起的談話,一言堂在各地應該還有很多分行,但是顧惜朝對待這些分行,是一種完全放權的狀态。但戚少商有一種感覺,之所以形成這樣的局面,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想管。顧惜朝自己有一個計劃,也許和自己有關,但是他現在不想和自己說。
盡管幾次戚少商都想問他,但這個問題在唇間徘徊了幾次,還是又讓他咽回了肚子裏了。那是因為顧惜朝明明看出來他有可能要問什麽,仍是把話題轉了開來。顯然這件事,顧惜朝還不知道要怎麽說,怎麽做。既然如此,其實戚少商自己也沒有想好要怎麽面對他們之間幾個重要的問題。
既然如此,在想好之前,就先不要動了。這樣,暫時比較好的話,就先放一放。畢竟我們有一輩子來解決這些邊邊角角的問題。
戚少商想到這裏,借着坐騎高大骠悍,擋得住衆人眼光,而顧惜朝袍寬袖長,便于隐藏,便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顧惜朝本來想抽出來,沒想到戚少商握住還不算,還想小朋友一般晃了幾晃。顧惜朝驚訝了一下,微側過臉去看戚少商笑得一臉滿足,在下午還很強的光線中顯得那麽正直無畏,他也就抿唇笑了笑,撇過臉去看一邊的街坊,寬袖下兩個交握的手就這樣一晃一晃地,不松不緊的握着。
就像戚少商說的那樣,當快走到南市時,本來明晃晃的白天就這樣微暗下來,四周一片霧氣缭繞。
輕輕地歌聲,就像高空中飛過一群雁時,突然從如此遙遠的地方就那樣落下一片羽般,很輕很飄地傳了過來。顧惜朝沒有動,戚少商便安撫了一下自己的坐騎,畢竟馬是很有靈性的一種動物,這種時候,它就顯得有些不安起來。戚少商一手拉着顧惜朝,一手輕撫着馬的鬃毛。
歌聲很輕,其實很好聽,就像有人只是在哼着坊間小調,然後聲音慢慢就清楚起來。終于等到了那句:“盼得春晖相思盡,迎來遠方良人歸。”
只是這次唱完後,霧并沒有散去。戚少商睜大眼,然後無奈地嘆口氣,這歌聲的主人,難道這幾天騷擾他,就是為了引出顧惜朝。難道他和顧惜朝在一起這件事,在四界已被盡知?
顧惜朝微垂下眼不知道想什麽,但等他擡起眼時,同時也擡起沒和戚少商交握的那只手,一小叢火焰在他掌心上跳動。戚少商偏了頭去看,這應該是被李壞傳得特別偉大,但上次他因為被勾了魂而沒幸一睹真相的“三昩真火”。
“傳聞中的顧公子,幾時這麽性急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慢慢從霧中傳了出來,原本什麽都沒有霧中,突然顯出一橦房子來,房門大開,門邊椅着一個面目柔和的年輕少婦。
顧惜朝手握成拳,火自然熄滅,微轉開眼睛。他其實不太耐煩去離這些事。戚少商摸摸鼻子,只好問:“請問這位夫人,你幾次攔我回家,有什麽事嗎?”
少婦輕笑一聲:“才幾時?兩位都正是年輕氣盛時,何必如此着急地回家呢?”
“吃飯。”“我還要做飯。”兩個非常理直氣壯的聲音同時從兩個人口中發出,顧惜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自己最近是比較居家,這個少婦的話,讓他覺得應該反省一下。
戚少商卻笑得十分高興,見牙不見眼。
少婦一時有些不知道回什麽話好,最後輕咳一聲,比了個請的手勢:“二位何不進來談呢?”
戚少商看了看那洞開的大門,裏面風景不錯,只是,感覺十分詭異。
顧惜朝十分明确地拒絕:“不在同地,不進其屋。夫人你和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不便進裏面去。”
少婦臉色變了幾變,低頭對懷中抱着一只毛色純白十分難得的波斯貓輕嘆一聲:“阿難,你看,誰都不想見我們。”
戚少商其實早就注意到了,盡管這位女性做婦人打扮,而且說話也十分溫柔,但眼神中掩不住一種風塵味。他有點懷疑這女子的出身,如顧惜朝所說是地縛靈的話,這女子早就過世,那又是為了什麽呢?
他其實對女性一向溫柔,有時候,早些年她們向他示好他不便拒絕,除了貪新鮮以外,他也确實不會對女性說拒絕的話。
“不知這位夫人怎麽稱呼?”到這個時候,顧惜朝不開口,那少婦一副冤泣樣,只有他這個半吊子大理寺官員出面了。
“妾身李師師。見過戚大人,顧公子。”顯然這個時候互相介紹并不是最好的時機,只是女子一轉眼已經笑靥如花。
“啊,原來是師師姑娘,幸會。”戚少商向她微微一禮。李師師便笑出來:“難怪人家都說戚大人是多情郎君,果然是讨人喜歡。”
戚少商苦笑:“師師姑娘言重,戚某一生只希望讨一個人的喜歡而已。”
顧惜朝聽到他說幸會的那一段已經想拍他一下,你聽說過人家嘛就幸會,但聽到這裏,一時也無法動作。其實他有時候對戚少商突然冒出來的,甚至不分場合的甜言蜜語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李師師端詳了他們一會兒,最終只是嘆口氣。戚少商最怕她嘆個沒完,忙道:“敢問師師姑娘到底有何事呢?其實我們不用進屋也可以談得很愉快的。”
李師師被他亂七八糟的話逗得又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遲疑了一下,終于道:“其實,我是想請二位幫我找一下我的郎君。他,不是本地人。”
顧惜朝一時疑惑了:“不是本地人,你也不用把自己困在這裏啊,你完全可以去他在的地方去找他嘛。”
李師師玄然欲泣:“他,他是昭武九姓,妾身,不知道他在哪裏。”
顧惜朝與戚少商對視一眼,昭武九姓,那還真是遠。何況,本朝有嚴規,禁止波斯人與本朝女子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