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寒煙遠（一）

驚蟄已過，萬物複蘇，戚少商在往一言堂的路上慢慢走着，街上已經很在春景，陛下大概很快也就準備春祭了。不過這些，還比不上一言堂的春音盎然，洛陽京城的春色帶着京城裏的脂粉氣和紙醉金迷，一言堂裏卻有着最自然的風光。這時候一言堂的庭園正慢慢開始顯示出自己的魅力，柳樹已經開始發芽，牡丹也已經了綠了葉，甚至有些小一些說不上名字的，也有可能是藥材的花，慢慢路出了小小的花苞。池塘裏的浮萍青青靜靜地浮了一層，若到夏天開滿菡萏，更是令人神怡。

從春到冬，每一時每一刻去看，都有不同的感覺，有時候他甚至懷疑是不是顧惜朝施了什麽法術，又或者，他養在院子裏的，其實都不是普通的花草，而各帶有靈性，才會讓那小小的院子裏，時時讓人心曠神怡。

不過這都比不上，看到顧惜朝在院子裏的時候，更令他目光移不開。

他們認識，這就要一年了吧！

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顧惜朝的神色總是冷冷的，有時候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他甚至會走神不知道到哪裏去了，而現在，只要自己擡頭，就能看見他在那裏。

第一次見面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在自己的生命中離不開。

戚少商正邊走邊回憶，一陣霧慢慢氤起，等他回過神時，很輕的歌聲飄忽傳來，他不由嘆口氣，又來了！

顧惜朝盤點完這個月的帳後，一擡頭，看到戚少商又坐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庭院，他腦子裏迅速想了一下，再想了一下，記得最近無論是大理寺還是那位陛下，都沒有什麽很大的事情交待下來，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呢？到底有什麽事能讓一向那樣爽朗的戚少商對着窗外的風景走神呢？雖然戚少商倒也算是個偶爾會傷春悲秋的人，畢竟本朝取士以通詩賦最為高，可是他到底是武官出身，骨子裏就有開國以武興國的本質，怎麽可能天天對着花園想事情？

想到這裏，手指輕輕在桌子上敲了幾下。誰知這幾下雖然輕，但是戚少商卻很快就轉過頭來，然後對他一笑：“都弄完了？”

“都弄完了就能給你做飯了？”顧惜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戚少商無奈地搖頭：“不是，現在還不到吃飯的點吧，”他停了一下，有些遲疑地說：“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終于來了，顧惜朝看到他那個表情，心中不由一沉，沖口而出：“你又被派到什麽地方去上任了？”

戚少商茫然地搖頭，然後意識到他在想什麽，心底就像被什麽東西充滿了。想來上次他突然調任随待洛陽，緊接着就出現了冠雲山的事情，顧惜朝心底對他外派總是有一根刺。

已經開始有點暗的房間裏，灰塵在輕柔的光線中上下翻轉，他們互相對視着，一時都沒有開口，不知道說什麽好，也覺得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有些多餘。

這樣靜了一小會兒，顧惜朝嗤笑一聲，戚少商也笑笑，然後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坐。顧惜朝便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斜靠在一邊的憑幾上：“戚大人又招惹到什麽了,讓你如此地心神不寧，坐卧不安？”

戚少商想了想，鄭重地問：“惜朝，你相信鬼打牆麽？”

顧惜朝一時怔了一下，直接反問：“你遇上了？”可是想想，也覺得不應該，因為每天戚少商都是到點就過來了，怎麽可能遇上呢？他便又改口問：“你有同僚遇到這種問題了？”

戚少商皺着眉道：“不是，就是我！”

于是，一言堂的氣氛壓抑下來，因為顧公子的臉黑了。什麽人？妖？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戚少商忙道：“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嚴重，你看我兩天不還是差不多那個時間就回來了麽！”他頓了頓，嘆口氣：“就是覺得很不舒服。”

戚少商每天去一言堂的路線都很一致，很少改道，他每天從大理寺出來的時候 都是過了新中橋，穿過洛水後，往前走一點，從安衆坊和惠和坊中間，再穿過通利坊到南市。只是從前幾天開始，在惠和坊向通利坊拐的時候，總會有那麽一小會兒，走了很長一段路，都走不到拐彎的路口。盡管這個時間不會很長，但就有那一剎，他感覺好像整個空氣都不對了，周圍突然就剩下他一個人，四面隐隐轉來輕輕地歌聲，歌聲很不清楚，但最後一句總是：“盼得春晖相思盡，迎來遠方良人歸。”因為這句唱完後，他就會發現，自己站在惠和坊的盡頭，一拐彎就是通利坊了。

本來也不想惹事，他也不想找顧惜朝，更不想去找卷哥（“為什麽不想找卷哥？嗯？”）。啊，其實是找卷哥他會拖着臉然後數落自己從小到大就這麽招鬼怪，現在明明靈力都恢複了，還在招鬼怪，然後用聽起來很淡然的口氣，但用很重的詞把他念很久。

看看顧惜朝神色恢複正常，他才心裏笑了一下，然後接着講：“我從第一次遇到後就換路線，有一次甚至走到最多邊，從靜慈坊穿過來，但是每次一快到南市時，随便一個坊，就會又遇到這件事，每次時間雖然不長，可是，我總擔心，這個唱歌的人是不是認錯人了，哪天朝着我就撲過來，還是想起來就心悸。”

顧惜朝靜靜地聽完他的話，微皺起眉來，心中想了想，慢慢道：“所謂地縛靈，與其說是鬼，不如說是不完整的魂魄與此人生前在這個地方極強的仍在徘徊的冤念，這樣形成的地縛靈，很有可能再也沒有辦法進入輪回。因為所謂輪回，它是不以任何精怪或者人類的靈力為基礎的，地府雖然隸屬于靈天，但獨立于整個四界之外。它的輪回方法盡管所有的人都搞不清楚，但唯一明确的是，如果地縛靈超過一定時間不去輪回，被地府收走的那一部分魂魄就會消失，而地上的那一部分，有的雖然會練成精怪，但是就會進入魔界，魔界的魔物是不能輪回的，但大部分會被術師收走。”

戚少商一下皺起眉：“這樣不行，應該勸這個地縛靈立刻去輪回，最怕是幻世的人要是過來，那被收走的話下場一定會是最後魂分魄散！” 他說完，也被自己的話驚了一下，然後茫然地看了一眼顧惜朝：“幻世，這個，是什麽東西？”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他有點不确定，對面那個一向冷淡的書生眼中是不是閃過一蓬極亮的火花，但顧惜朝馬上偏偏頭，似乎有些困惑地說：“上次去看賴先生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你有關四界的事麽？”

戚少商依舊很茫然地看他，有嗎？但面前顧惜朝很斬釘截鐵的表情告訴他，就算有疑問，現在也不是提的時候。他只得聳聳肩問：“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難道去看一下那個鬼打牆是怎麽回事？

顧惜朝看看天色，平靜地說：“能怎麽辦？現在這個時候，當然是，吃飯！”

戚少商覺得自己唇角一點抽搐了一下，但仍是點點頭：“那太好了，我很餓了，我們今天吃什麽？”

顧惜朝站起身：“我午後時分就腌了魚，現在做起來應該入味了，你去看看井裏冰的那塊水晶肘子怎麽樣了。”

戚少商自然站起來，跟在他身後，到園子裏的井裏去看那塊冰肘子，而顧惜朝則進了廚房，準備晚飯。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我的存稿用完了，接下來真的進入不定更時代，另，中篇洛陽篇是在這個故事後就結束然後進入下篇決戰篇呢，還是再寫個故事再溫存一下呢，拿不定主意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