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更合一 (1)

高詩詩面露羞澀, 輕聲道:“王府肅穆莊重,華美異常,詩詩心仰慕之。”

高明豎起耳朵, 等待着下文, 顧承霄卻輕拿輕放,将話題引到西北:“近日突厥派人扮作商人大量進入京都, 高大人可知原因?”

“臣不知。”高明心頭一跳, 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這帝王之心瞬息萬變,難以捉摸,在他看來,眼前的這位攝政王更甚,要不怎麽能讓人一顆心, 在片刻間就起伏了幾個來回呢!

“哦?”顧承霄眼中殺伐之氣頓現, 重重一拍桌案,冷嗤道:“近幾日出入高大人府上的客商有多少, 還用本王提醒嗎?你好大的膽子, 竟敢私藏突厥奸細!”

“臣……臣冤枉啊!”高明大驚失色,這罪名實在不小,就連一旁的高詩詩也慌忙跪倒, “那些突厥商販的确來過臣府中, 可臣不敢與他們有太多的交流,敷衍了幾句也就遣散了。”

高明的确不敢, 這通敵叛國的帽子太大,他一向膽小甚微、夾着尾巴做人。那日突厥王派來的人想要與他合作,共同奪取兖州鐵礦,他生性膽小,怕萬一暴露死無葬身之地, 遂囫囵敷衍了幾句将人勸走。

因此事萬一牽扯出來,罪名實在不小,他接見突厥人時十分小心隐蔽,可萬萬沒想到,攝政王的耳目已遍布京都、無孔不入,自己千瞞萬瞞,卻還是躲不過暗衛的眼睛。

既然當日之事已被點破,高明也不再隐瞞,如實說道:“那日臣剛下朝回府,就見幾個行為怪異的商販在府外逗留,個個高鼻梁、琥珀眼,他們堵着臣的路,說有要事商議,臣擔心被有心人看到嚼舌根子,便将他們悄悄帶入府中細問。”

“只是沒想到,他們一進府便說要與臣合作,一起搶……搶奪兖州鐵礦,若臣應下此事,便是通敵叛國啊!”高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顧承霄的神色,又繼續說道,“于是,臣當下便回絕了,将他們送出府後,便再也沒有聯絡過。”

“王爺,臣對大晉忠心耿耿,拳拳之心天地可鑒吶!”說着,高明硬生生擠出了兩滴眼淚,深深一拜。

顧承霄冷眼看着高明惺惺作态,未有絲毫動容:“兖州鐵礦關乎國本,高大人是聰明人,不會不懂本王的意思罷?”

這是逼問了……攝政王肯定還知道了些什麽……

高明心中一抖,險些跪不住,他自诩城府極深,演技高超,剛才作出真誠十足的樣子,将有關自己的事兒全盤托出,卻還是躲不過攝政王的盤問。

他的确隐瞞了一些事,因着之前與趙丞相的聯盟關系,那幾個突厥人許是以為自己與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明裏暗裏洩露了很多有關兖州鐵礦之事,他這才知道,這樁買賣竟然牽涉甚廣……

“王爺英明,”高明悄悄偷瞄了眼主位上的男人,見他面上雖一派冷淡,眉宇間卻有絲絲薄怒,此時再不坦白,恐怕沒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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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心一橫,再不管對不對得住那幫子京都官僚,緩緩回憶起來:“那日突厥人來臣府中,的确透露了一些事,只是光憑他們一張嘴,此事又實在牽涉甚廣,是以方才未向王爺言明。”

顧承霄仍像一尊佛似的坐着,不發一言,沉沉看着他。

高明被其威勢所懾,慌忙垂下眼,額頭都快要磕到地上:“從突厥人口中,臣得知他們此行乃趙丞相授意,永安侯早已于一月前派人前往兖州接管鐵礦一事,前幾日被王爺抄府滅族的定國公府也占着份,不僅如此,謝尚書府似乎也有參與其中。”

顧承霄本靜坐聽着,起初高明所說的那些參與之人他早已心中有數,可在說到謝尚書時,他劍眉微,重複道:“謝躬?”

禮部尚書謝躬已年近花甲,論姻親,算是沈嘉儀的外祖父,永安侯的老丈人。

當年永安侯迎娶謝躬嫡長女,只是好景不長,謝氏女生下沈嘉儀後不久便撒手人寰,永安侯薄情寡義,又迅速迎娶謝府庶次女進府,做了繼室,第二年就生下了沈玥琳。

想到這裏,顧承霄有了片刻遲疑,謝府其他人與沈嘉儀感情算不得親厚,只是謝躬之妻謝老夫人,也就是沈嘉儀的生母的母親,她的嫡親外祖母,自沈嘉儀喪母後,對她頗為照顧憐惜,随着年月漸長,謝老夫人竟因思念女兒漸漸孤僻起來,至今已避居庵堂多年。

若因兖州鐵礦之事,将謝府抄家滅族,謝老夫人必定受到牽連,恐會惹得小姑娘傷心落淚。

畢竟謝老夫人算是這世間,唯一真心待她的親人。

高明跪在地上,并不知顧承霄心中的考量,他見主位之人神色森冷,顧不得擦額角的冷汗,連忙解釋,“其實謝尚書并未直接參與其中,而是謝尚書的庶子謝武受了永安侯的迷惑,竟然帶着人直接去了兖州監礦,謝尚書知曉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只是謝武已先斬後奏,一切已成定局,他便只好點了頭。”

顧承霄聽得眸子眯了起來,渾身上下被一股冷戾圍繞:“是那個吏部侍郎謝武?”

他腦中浮現出一張庸俗恭維又膽小的臉來,忍不住心中冷嗤一聲,庸夫罷了。

“正是!”高明忙不疊地點頭,謝武是謝尚書的庶子,無甚大才且小家子氣,他一母所生的庶姐便是永安侯的繼室,因着這層姻親關系,永安侯才找上了他當耳目。

一年前永安侯膽大包天拒了攝政王的求親,今日又被攝政王抓到私吞鐵礦這等滅族的把柄,謝武作為幫兇,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高明以為攝政王會即刻問責謝府時,又聽主座的男人輕輕扣了幾下桌案,喊了一聲“暗冥!”

通身黑色的暗冥悄無聲息地從門外閃身而入,動作快得好像他本就在屋內一樣,他雙手一抱,恭敬道:“主子,屬下在。”

“去查查謝府是否真和兖州鐵礦一事有關。”

暗冥迅速回了聲“是”,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高明正在驚嘆世上竟然有身手如此快的高手,就聽攝政王攝人的聲音落了下來:“謝府是否牽扯進兖州的案子,本王還需進一步查驗,查明之前還請高尚書守口如瓶,莫要聲張。”

雖是極客氣的話,高明聽着卻覺得後背冷飕飕的,想了想又補充幾句,盡量将自己摘幹淨:“這次私取鐵礦的事,幾個世家大族在京都和兖州周旋,他們暗中與突厥多有交易,突厥獻出大量金銀珠寶,趙丞相則将鐵礦高價賣給突厥人。這事趙丞相本身并未讓臣知曉,只是不久前,派去兖州的人不知為何死的死,傷的傷,甚至還失蹤了不少,人手極緊缺,他們這才想到臣,讓臣派些人支援。”

顧承霄反應并不太大,只淡淡應了聲,“此事本王已知曉,高大人先退下吧。”

高明一愣,朝身後的高詩詩看了一眼,無奈行禮道:“臣告退。”

這……這便完了?

高詩詩跪在一旁許久,剛一站起身,身子就徹底僵住了。莫非外界傳言是真,攝政王真的在府中養着一名女子,正當盛寵,所以對自己興致缺缺,就連以往留下說幾句話的機會都不給了?

她心裏一陣煩躁,一向美豔的眸子裏沁出陰毒的光,那女子既然養在王府卻未給名分,定然不是什麽身份貴重的世家之女,既然是身份卑微的女子,自己是未來的攝政王妃,借別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覺将人除了又如何?

無論是誰,只要擋了自己的富貴之路,她就要毫不留情地除去。

想到這裏,她心中稍定,見父親正邊退邊朝自己使眼色,不由大着膽子上前幾句,掐着嗓音行禮:“王爺~”

那一聲王爺喊得柔媚,好像畫舫裏伶人的勾/人低語,高明已完全退至書房外,“吱呀”一聲,将門關得嚴嚴實實。

顧承霄面不改色,眸子裏深冷可怖:“你留在此處何事?”

高詩詩被他身上的威勢所懾,忍不住顫了一下,卻還是故作鎮定道:“王爺,臣女心中仰慕您龍章之姿,多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以今日便央着爹爹将臣女帶到王府……”

說着高詩詩扭着腰款款前行幾步,在顧承霄身側站定,一雙染着火紅豆蔻的手搭上男人的手臂,搖了一搖,軟綿綿的又喊了一聲:“王爺~”

高詩詩的容貌身段,在整個京都的貴女中也算出挑,早幾年也是引得一衆京都風流公子驚豔的,但顧承霄卻還是因她的觸碰皺了眉,聲音冷如寒冰,“放手!”

高詩詩手一抖,慌忙退開,睜着一雙楚楚可人、幾欲落淚的眸子出聲:“王爺可是厭棄了臣女?”

“并非。”顧承霄到底顧着之前的謀算,沉聲道,“高姑娘是要成為攝政王妃的女子,本王不忍在禮成前逾矩,今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是不合禮數,若是被有心之人傳出重傷,恐怕對高姑娘名聲不利。”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處處為她考慮,高詩詩饒是再想靠近半步都不能了。

她嘴上應了聲,心裏卻還是不情不願的,這裏是攝政王府,暗衛遍布,別說是有心之人了,就是連只鳥都飛不進,誰又能将今日之事傳出去?

換句話說,誰又有這個膽将事傳出去?

可心中的這些心思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高詩詩按下心中的不滿,安慰着自己,方才一番話,攝政王直接認可了自己未來攝政王妃的身份,這也應當可以讓爹爹吃下定心丸了吧?

于是,她更加低垂着頭,作出極溫柔恭順的模樣。

“本王還有事,高大人想必也在外等了許久。”顧承霄并不再看她,準備起身離開。

他身量高大,站起身時巨大的陰影将高詩詩罩住,高詩詩知道這是逐客之意,不敢再停留,忙福了福身退下。

等高詩詩的身影終于消失在書房門外,朱牆閃身而入,恭敬道:“主子,皇宮傳來密信,太後娘娘宣主子即刻入宮。”

“可說何事?”顧承霄皺了眉,徐若微生性穩重,處事老練,如此貿然給自己遞密信還是首次,莫非宮中出了大事

“屬下不知。”朱牆搖搖頭,将密信呈上。

只見那封信上只有幹淨利落的四個字——“宮見 速來”。

顧承霄略一沉吟,就要出門入宮,走了幾步又生生止住,他忽然想起,之前答應今日要陪沈嘉儀用晚膳。

他轉過身去吩咐朱牆:“去給宮中遞個消息,本王用過晚膳之後再入宮。”

頓了頓,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處的袖口,那地方剛才被高詩詩握過,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替本王拿件外衫過來。”

“外衫?”朱牆不解,“王爺喝茶灑髒了袖子嗎?”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那左手袖口的污漬,可那兒的衣料幹幹淨淨,就連一絲絲褶皺也無。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換袖子?

“還不快去,”顧承霄瞥了眼朱牆,伸手自己褪下外衫,“本王使喚不動你了?”

朱牆心中大駭,忙斂神去書房內室尋幹淨的外衫。

換過衣物,顧承霄又潔了面,這才神清氣爽地往乾坤殿行去。

可一到乾坤殿,他就發現了不對勁。殿內空有一桌菜肴,沈嘉儀人影都沒見一個,殿中的侍女面露遲疑,支支吾吾地不敢開口。

顧承霄臉色沉了下來,聲冷如冰:“她人呢?”

他一向積威甚重,侍女們立刻烏壓壓跪了一地,皆是恐懼之色,為首的侍女大着膽子,顫抖着回道:“回王爺,沈姑娘執意不肯留宿乾坤殿,兩個時辰前便……便搬去了玉梨苑。”

離主殿最遠的玉梨苑?故意躲着他是吧!

呵!這是王府呆久翅膀硬了?他倒沒發現,平日裏見着自己便要害怕落淚的小姑娘,一下子膽子竟然變得這樣大?

很好!好極了!

顧承霄眉宇間狠戾之色驟顯,咬着牙怒聲道:“本王命你們好生照顧着人,你們倒好,将人都照顧回玉梨苑了?既如此,這攝政王府也容不下你們這些無用之人,全都逐出去!”

其他人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只哀求地看着身後趕來的弄月。

弄月剛趕到乾坤殿,見這陣仗,便将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行了一禮便解釋道:“主子,實在不是侍女們無用,姑娘午後便哭鬧着要回玉梨苑,侍女們起初還攔得住,可後來姑娘直接收拾了東西,舉着剪子就要走。奴婢怕推搡間傷了姑娘,便令侍女勿攔,先暫安撫着姑娘,等主子忙完正事再作定奪。”

顧承霄仍冷着臉:“人在哪裏?”

“許是方才一路勞累,姑娘已在玉梨苑內睡着了。”弄月恭恭敬敬地答道。

“去玉梨苑。”顧承霄臉色稍緩,抿了抿薄唇,拂袖離開乾坤殿,直奔玉梨苑。

玉梨苑內靜谧非常,因未及安排,一個侍女也無。

顧承霄不由得緩步進入,沈嘉儀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被中,睡得正香甜,屋內燒着地龍,暖得她半掩在錦被中的臉頰透着薄紅。

見小姑娘沉沉睡着,他心中一緩,方才因她執意離開乾坤殿的怒氣,頓時散得無影無蹤。

“不知好歹的倔丫頭。”顧承霄低低罵了句,俯下身連人帶被一股腦兒抱在懷裏,正要回乾坤殿,懷裏的小姑娘卻因受擾,慢慢睜開了眸子。

因為剛醒,那雙眸子泛着微紅,像隔着一片霧,無神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男人,又茫然地看看四周,她腦袋迷迷糊糊的,過了許久,忽然想到了什麽,神色一慌,奮力掙紮起來。

顧承霄本就将她虛虛抱着,沈嘉儀一掙紮,便從他懷中又跌到了床榻上,她忙從被子裏鑽出來,爬到了床榻的最裏頭,渾身戒備地看着邊上的男人。

顧承霄皺眉看着她的一系列動作,險些被氣笑了,怎麽,他是蛇蠍夜叉麽,就這麽讓她害怕遠離?

“過來!”

聲音清冷,帶着不可抗拒的威懾。

沈嘉儀瑟縮了一下,抱緊雙臂倔強道:“不!”

“膽子肥了?”男人冷哼一聲,俯身握住她露在被外的腳腕,輕輕一拽,沈嘉儀被拽得摔在榻上,嬌軟的身軀在金絲繡線的被單上滑了幾下,眼看着就要滑下榻,她藕白的手臂盲目在空中揮舞幾下,忽然碰到了床榻裏側的帷幔杆,連忙緊緊抓住。

顧承霄眸中怒意更甚,猝了冰一般,他冷喝道:“松手!”

“不!”沈嘉儀也不知怎麽了,梗着脖子就是不肯撒手。好不容易從乾坤殿偷跑出來,遠遠躲到了玉梨苑,自己若是妥協,不是又要回到乾坤殿?

她不想再日日與攝政王宿在一張榻上,還要與他行……行那事!

她私下想,也許沒有攝政王睡在身側,自己體內的餘毒發作時不會那麽強烈,萬一忍一忍就能過去了呢?

總而言之,她要離攝政王遠遠的,日後他娶他的攝政王妃,等時機到了,自己就收拾東西麻利地去尼姑庵裏當姑子!

顧承霄捏着她皓白腳腕的手頓時緊了:“聽話,松手!”

沈嘉儀本就細皮嫩肉的,平日裏稍有磕碰,身上就會留下很明顯的淤青,被男人這麽大力捏着腳腕,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留了淤痕。

她有些吃痛地皺緊秀眉,仍是不撒手,壯着膽子道:“乾坤殿乃王爺單獨的寝殿,臣女論身份,實在配不上住在那裏。”

“你身上餘毒未清,住得這麽遠,萬一毒發,本王未及時趕到豈不是要多受苦楚?”易軍診治時提過,這十倍量的焚香散不可小觑,發作時異常痛苦,只有在陰陽相調後才能解脫。若能早些解毒,她也能少受些折磨。

這一切沈嘉儀渾然不知,腳腕的疼越來越厲害,她忍不住踢了踢腿,卻紋絲不動,險些哭出來:“請王爺放手,就算是毒發,臣女忍一忍也就過了。”

忍一忍?這麽重的藥量,連易軍都束手無策,她忍得住麽!

顧承霄一雙寒沁沁的鳳眸頓時眯了起來,她寧願忍着還不願自己碰她?

呵!真是出息了!

不僅出息了,還天真得很!

見顧承霄有片刻的停滞,沈嘉儀以為他态度松動,腳腕的疼實在已忍到極限,她再也顧不得其它,用力一蹬腳,蹬開了男人的手。

這一腳她用了全部力氣,除了掙脫開扣在腳腕上的大掌,她似乎還踢到了什麽。

只聽一聲悶哼,顧承霄劍眉皺起,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旁邊的弄月臉色一白,吓得趕緊跪在地上謝罪:“王爺息怒!沈姑娘并非有意傷着您!”

傷着?他被自己踢傷了?

沈嘉儀縮回床榻最裏側,杏眸詫異地看過去,顧承霄臉色的确不太好,雖仍然筆挺地站着,可整個人越看越奇怪,劍眉深蹙,朗朗俊臉有些扭曲,好像在極力忍着什麽。

她忍不住思索起來,自己方才踢到他哪兒了?也沒見有傷口啊!

半晌,男人神色稍緩,薄唇輕啓,惡狠狠地說道:“沈嘉儀,你真能耐了,踢傷了本王,看你還能不能解毒!”

沈嘉儀:“……”

見她仍舊呆呆的,眼眸裏迷茫又疑惑,顧承霄氣得一拂袖,冷冷出聲:“既然你如此想住在玉梨苑,本王便如你所願!”

說完,他再不回頭,渾身怒氣地轉身出門。

弄月連忙追上去,斟酌着措詞:“主子,眼下玉梨苑只有奴婢一人伺候,是否要多撥幾個人來照顧姑娘?”

這話問得逾矩,沈姑娘前腳剛惹怒了主子,自己立即替她要人伺候屬實不妥,可她又隐隐覺得沈姑娘是不同的,主子再如何生氣,對着那張嬌花似的盈盈玉面也定硬不下心腸。

“撥人?”顧承霄立即止住了步子,一雙寒冷的黑眸盯着她,“不撥!”

這那臭丫頭擅自離開乾坤殿,執意搬至玉梨苑,堂堂攝政王親自來接,她非但不領情,還踹了他一腳!

他閉眸感受了片刻某處的疼,讓本王撥人伺候她?做夢!

“是!”弄月知道主子正在氣頭上,恭恭敬敬點點頭不敢再出聲。大不了,眼下先自己一人應付伺候着,等主子氣消了,再要侍女不遲。這樣想着,她趕緊快走幾步,跟上怒氣沖沖的主子。

顧承霄一路大步朝前,高大挺拔的身軀就要跨出玉梨苑,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弄月正低頭跟着,見到男人腳步頓收,差點就要撞上,索性自己眼疾手快,迅速往旁邊一躲這才免去了相撞,她顫着心口,慶幸免去了一頓責罰,小心翼翼地試探:“主子?”

“這幾日好好看着她,”男人聲音依舊冰冷,帶着怒氣,“若有不适,及時讓暗凜來尋本王。”

弄月趕緊應下,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看來沈姑娘在主子心中的地位,依舊不低啊!

那邊顧承霄被氣得不輕,帶着滿肚子怒火離開,屋內的沈嘉儀卻仍舊在思索自己傷在攝政王哪兒。

見弄月去而複返,她勉強直起身子,問道:“弄月,方才我踢到王爺哪兒了?”看他臉色,屬實不太好看!

不問還好,這話一問出口,弄月就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半遮半掩地答道:“等王爺氣消,姑娘還是自己問吧。”

沈嘉儀:“……”

——

自從尹鼎被攝政王當場斬成了廢人,整個定國公府被抄家滅族,京都的權貴官員們人人自危,來天悅樓的次數驟然減少,天悅樓很是蕭條了一段時間。

林媽媽倒也并不着急,如往常一樣招待着三三兩兩的賓客,剩餘時間則都讓姑娘們在房中歇息。

顧承霄下令徹查宮笛身份後,林媽媽明裏暗裏好好試探了番,都一無所獲,就連暗衛營都查不到她的真實身份。

越沒有破綻,就越有問題。所以,秉着不打草驚蛇的原則,宮笛仍舊住在上好的孔雀閣,一應起居規格皆按照從前,只是身前伺候的人都換成了女暗衛。

宮笛是聰明人,知道利用尹鼎失敗,攝政王就會懷疑自己,在天悅樓行事就更加小心。

可她沒有想到,他會使用如此狠絕的手段為沈嘉儀出氣。定國公府在京都屹立百年不倒,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攝政王卻當場将定國公之子斬成了廢人,不過一夜之間,就給全府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抄家滅族,毫不留情。

真是沖冠一怒為紅顏。

宮笛依靠在孔雀閣的雕花小窗前,看着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紅豔的唇角微微勾起,這樣一個英猛偉岸的男人,倒是有趣。

尹鼎被廢那日,她悄悄靠在廊柱後瞧着,大名鼎鼎把持朝政的攝政王竟這麽年輕俊朗,劍眉星目,瓊宇高鼻,就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般。

只可惜了,這男人竟然對沈嘉儀起了心思,是瞎了眼嗎?

宮笛腦中浮現出沈嘉儀那雙泫然欲泣的眸子,忍不住一陣煩躁,揮手将小圓桌上的茶盞揮落,茶盞墜到地面“嘩啦”一聲碎成幾片。她靜靜看了半晌,忽然陰沉沉地笑了起來,像顧承霄這樣的男人世間少有,要是能被自己勾住心魂,玩弄于鼓掌之間,助她複國,倒不失為一樁美事。

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定要先刮花了沈嘉儀的臉,再将之扔到突厥供那些莽夫享樂。

“吱呀”一聲,孔雀閣內通往另一條街的暗窗忽然大開,從窗外跳進來一個身形矯捷的高大男子,那人利落地摘去面紗,冷冷地看着宮笛。

“皇兄?”宮笛詫異地看着來人,還未等她再開口,一陣勁風襲來,緊接着是一記響亮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臉上。

趙九闌足足用了七八成力,宮笛被打得偏了頭,左邊的臉頰火辣辣的,五個紅色指印清晰顯出來,

宮笛回頭怒目圓瞪,眼中像要噴出火:“你打我?”

從小到大,皇兄對自己都呵護有加,雖然有時會有斥責,卻是從未動手碰過自己一個手指頭,今日竟然下了狠勁掌掴自己,憑什麽?

趙九闌收回手,清俊的臉上浮着怒氣:“打你又如何?別人不知,我還不知?那日就是你做了手腳,才将尹鼎引來。”

呵,原是替沈嘉儀興師問罪來了。

又是沈嘉儀!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麽好,迷得京都的男人團團轉!一個為了她,滅了整個定國公府,一個竟然掌掴自己唯一的親妹妹!

“是我又如何,皇兄當真是為了美人連複仇大業都不顧了?”宮笛美豔的眸子裏露出怨毒,“不過是一個長得美了點的女人罷了,為了不讓皇兄沉迷美色,是我故意将她引入紫香閣,再哄得尹鼎帶着焚香散進去尋歡,本來好事将成,沒想到攝政王動作如此快,在最後關頭趕到救人。呵,算她走運!”

若是有下一次,她絕不會再有讓人解救沈嘉儀的機會。

趙九闌只覺胸口怒氣上湧,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忍了又忍,冷聲訓斥:“你身為安國公主就這點教養?嘉儀只是侯府之女,與複國大業有何關系?更何況,她父親是永安侯,與我多有聯盟合作,若能順利娶她入府,就可以鞏固兩家的關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一想起那晚自己察覺到不對勁,火急火燎趕回天悅樓,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顧承霄抱着面色潮紅的她上了馬車,他就氣得想要立即将阻撓他搶回沈嘉儀的所有人碎屍萬段!

後來顧承霄意圖剿滅定國公府全族,派暗衛将整個府邸團團圍住時,尹老國公曾派密探向自己求助,他雖然有能力相救,卻選擇了視而不見,不為別的,只為尹鼎在天悅樓做下的腌臜事!

就算痛失臂膀又如何?誰傷害他的小嘉儀,他就要讓對方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定國公府的慘案,他一直冷眼旁觀,心中覺得快意無比,只恨不是自己親手了解了尹鼎!

可千算萬算,他終是沒想到自己的親妹妹,竟然是幕後真正的主謀,呵,諷刺,天大的諷刺!

“我不是三歲小孩,你少拿這些哄我。”宮笛聞言不為所動,嘴角流出嘲諷之色,“若你娶她是為了與永安侯聯姻,那麽被搶婚當夜,永安侯帶着沈玥琳來見你時,你又為何拒絕娶他的次女?皇兄,晉國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的仇敵,更別提是一個高官的女兒了!醒醒吧,就算你娶她入府,日後複國成功,你就相當于滅了她的母國,她能心甘情願與你在一起嗎?”

“這些事不用你考慮。”趙九闌皺起眉,一雙好看的英俊眸子此時像蒙了灰,“沒有嘉儀陪伴在側,就算滅了晉國,複了安國又如何?若你真心為你皇兄考慮,就不要再招惹沈嘉儀,也別到她面前添堵。”

宮笛更加不敢置信,瞪大了美眸,氣憤道:“皇兄你何時變得輕重不分?你忘記父皇母後自刎前對我們說過的話了嗎?你忘了,我記得!身為安國皇室幸存下來的血脈,一定要拼盡全力滅晉國,複安國!”

她眼前忽然浮現出攝政王高大英俊的臉,以及那雙深邃如潭,透着狠戾的眸子,“若皇兄真的愛慕沈嘉儀,我可以不阻攔,可你必須助我入攝政王府。”

“你為何要入攝政王府?”趙九闌詫異地看着她,仔細權衡着這話的真實度。

宮笛無比認真地回望她,不似有假,“既然皇兄能為了一個晉國女子癡迷付出所有,那麽我又為何不可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瘋狂一回?”

可她有一點與皇兄不同。

皇兄真心愛慕沈嘉儀,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守護她,呵護她。

顧承霄雖然外貌出衆,陰沉俊毅,那股子殺伐果決的氣質亦讓她沉迷,可更多的是,她要利用這個男人的身份和勢力,去光複安國,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瘋了!此時我不會答應你!”

宮笛早就料到趙九闌的反應,滿不在乎地笑起來:“你不願助我,我也自有辦法。”

顧承霄在玉梨苑受了一肚子氣,轉頭就進了宮。

徐若微十四歲進宮成為毅妃,還未侍寝,先皇便駕鶴歸去。顧承霄力排衆議,将年幼喪母的小皇子扶上了帝位,又使了些手段讓徐若微穩坐太後之位。

太後母家是徐将軍府,其父徐老将軍鎮守西北,其兄徐小将軍徐莫霖執掌兵權鎮守京都,加上攝政王的滔天的權勢及雷霆之風,硬是将大晉的江山穩住了,周邊的突厥、南梨、匈奴等都偃旗息鼓,不敢輕易踏出雷池試探。

今日徐若微身穿一件淺金色鳳凰宮裝,挽着高高的發髻,只點綴着幾支鵝黃色的碧玉簪子,和以往珠釵滿頭,雍容華貴之氣全然不同,像是特意卸下繁複的宮中裝扮,打扮得就像一年半前還未出閣時的模樣。

顧承霄并未留意她今日的不同,想起她送來的密信,啓唇問道:“太後匆忙派人送來密信,可有什麽重要的事?”

徐若微一怔,不知該如何開口,其實宮中并未有甚重要的事,邀他前來,是因為她從密探口中得知,顧承霄幾日前從天悅樓帶回了一個女子。這也便罷了,攝政王多年來後院幹淨,連一個通房也無,納一個女子進府也算不得什麽。

可他竟将這名女子直接安置在自己的寝殿——乾坤殿!

要知道按照大晉的規矩,王公貴族的男人們設有主殿,只供他們自己寝居,哪怕是王妃或正妻,都只能住在自己的屋宇,不可随意進入丈夫的主殿。

如今這樣一個身份微妙的青樓女子,竟然輕而易舉地住進了乾坤殿,她聽到消息時心中大驚,緊接着酸澀難忍,便一時沖動以有要事為借口,将攝政王請進了宮。

可真當自己見到了他的人,卻不好将緣由說出口了,見他眉宇間隐隐蓄着怒氣,徐若微便扯開話題:“王爺今日心緒不佳麽?可能告訴若微因為何事?”

顧承霄不答,緩了神色垂眸看向她:“看來太後是閑來無事,拿本王消遣了。”說完,他沉着臉欲走。

“王爺留步!”徐若微連忙叫住他,小跑幾步追上,柔聲道,“我聽說王爺前不久帶了一名女子進府,還讓她住進了乾坤殿?”

“沒想到太後娘娘深居後宮,對本王府中的事了如指掌,”顧承霄一雙鳳眸眯了起來,發出危險的光,“本王府中的事,就不勞娘娘操心了,若是娘娘如此空,不妨好好想想該如何教導陛下。”

徐若微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難看至極,她嗫嚅了半天,終是沒有再出聲,蔫蔫地垂下了頭。

許是心中不甘,她今日特地讓侍女将自己打扮成未出閣前的模樣,希望能喚起顧承霄對二人從前美好的回憶,看來是失敗了。

兩年前,顧承霄還是靳王,與兄長關系甚好,而自己就經常仗着他與兄長的關系,經常纏着顧承霄陪自己下棋取樂。

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到顧承霄那天,是在一個春意盎然的早晨,兄長與他相約在将軍府的園中練劍,因練得熱了,兩人都脫下了外衫,露出了噴張強勁的肌肉,她當時偷偷藏在園中的大樹下,看得一雙眸子都直了,臉頰也微微發紅發燙,驚嘆着世上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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