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徐聽眠說完,就直接甩了門離去。
紀檸趴在辦公室一角的小桌子上傷心了一會兒,拍拍臉,打起精神來告訴自己這有什麽,更難聽的話也不是沒聽過,當年她從實驗高中撂挑子不幹了,跟徐磊在微信上對着罵,實驗高中那幫子狗說的不比徐聽眠說的更惡毒?
屋內空調開着,紀檸坐在空調底下,吹着冷風,翻開那些文獻。Woc,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徐聽眠這些年發展的居然如此恐怖?寫的論文發表的期刊特麽都是世界頂級!
紀檸的英語真的不是吹,是真的爛,這些文獻全都是英文,行雲流水,但紀檸看了半天,愣是只能咿咿呀呀分辨出“Tingmian?Xu”幾個拼音,
以及“am”“is”“are”。
她連abandon都不認識!
紀檸心裏流着寬面條淚,想起當初做畢業論文,那兩百來個英文單詞都是她用百度翻譯給翻譯過來的,交上去的時候還被當時素來有溫文爾雅絕不發火之名的導師給冷嘲熱諷了一頓。紀檸摸出手機,絲毫不知悔改地調出來百度翻譯。
百度翻譯很給力地幫她翻譯了大半篇文獻。
徐聽眠沒跟她說要把翻譯好的東西錄入到哪兒去,對面四臺電腦也沒說準許她過去錄。但是總不能直接在文獻上畫吧?紀檸想了想,覺得徐聽眠大概是讓她把翻譯好的東西,親手寫一份給他。
翻開本子,紀檸才悲催的發現,原來當社畜這麽多年,自己不僅不認識English了,就連中文特麽都寫不出來什麽好鳥。
一段話寫了劃劃了寫,手機咔嚓咔嚓拍照,捯饬了半天,終于将一份三四頁紙的文獻給翻譯完。
紀檸很滿意地拍了拍這萬裏征程的第一步,打眼看了下手機的時間,差不多已經三點多了,上午依稀記得唐欣小學姐曾經跟其他人提及過,下午組裏的導師們要聯合開一個學術研讨會,研二研三都要過去參加。
徐聽眠估計是去參會了。
學長學姐們大概三點多就能回來,紀檸三點半時起身去了趟廁所,順便看看316開沒開門,她可不想在徐聽眠的辦公室裏呆一下午,
容易致郁。
洗手間距離315很近,紀檸洗手的時候,就聽到對面傳來推門的聲音,她以為是316開門了,甩着手上的水珠,很開心地跳了出來。
Advertisement
結果卻發現,316并有開鎖。
是她聽錯了。
好吧。
紀檸耷拉着腦袋,想着這316啥時候才能開門啊,她真的不想繼續蹲徐聽眠的辦公室了,心裏不開心,摸出手機就想給周曉鵬發表情包吐槽。
手機剛拿出來,人正好也到了315,
她低着頭給狗兒子發信息,順手推開了315的大門。
屋內的氣壓,徒然驟降!
紀檸被那低壓給虎着了,渾身一哆嗦,手機扣在胸口就擡起頭——
一眼就看到,低壓散發的中心,
來源于她翻譯文獻的小桌子。
徐聽眠站在紀檸的小桌子旁邊,低頭,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壓在她翻譯文獻的本子上,
眉頭擰成麻花。
紀檸脫口而出,
“老師……”
徐聽眠擡頭,緩慢捏起紀檸翻譯的文獻,
豎在兩人之間,紙尖直指紀檸的臉。
他的眼睛中像是在極力壓制着體內某種燥火,橫着的胳膊用力一甩,
翻譯的文獻,在空中抖了兩下。
“這就是、你給我翻譯出來的,東、西?”
紀檸愣在了原地。
徐聽眠的話說的很緩慢,但字裏行間,都在透露着“你鬧我啊!”的冰碴子。
紀檸咬了一下嘴唇,手機背到身後,
點了點頭,
“嗯……”
砰——!
那疊紙,
一下子劈頭蓋臉,砸在了辦公室中間的茶幾上。
外面陸陸續續回來開完會的研二研三學長學姐,大家路過315,紛紛被裏面驚天動地的響聲給吸引了過去。
紀檸弓着肩膀,垂下頭,像是做錯事情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都呆在外面幹嘛!關上門!”徐聽眠厲聲呵斥外面看熱鬧的人。
所有人都怕徐教授發火,一個個低着頭,灰溜溜從315的門口散開。
大門瞬間被關上。
徐聽眠站在小桌子旁好半天,最終一個轉身,坐回到自己辦公桌的椅子上,
右手支着額頭,仰身靠在黑色的靠背中,
眯着眼,又把紀檸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紀檸咬着嘴唇,一句話都不敢說,自己都說過自己英語是真的不好啊,徐聽眠還要讓她翻譯文獻,
她只能給翻譯出來個這個。
徐聽眠突然開口,聲音裏全是冰碴子,連諷刺都被凍幹淨了,
“你本科,怎麽讀的!”
紀檸擡起頭,“???”
徐聽眠直起身,伸手指了指摔在茶幾上的文獻翻譯。
紀檸連忙小跑着過去,把文獻歸攏後拿起來,
恭恭敬敬遞給徐聽眠。
徐聽眠一把奪過,
丢在辦公桌上,翻開第一頁,
指着上面的最開始論述裏的名詞翻譯,
那裏有幾個物種拉丁文的翻譯。
徐聽眠冷聲道,
“物種的亞屬、組、亞組、系,還有命名人,用什麽體寫?”
“種和屬,又該用什麽體寫!”
“這兩類用的字體,一樣嗎!”
徐聽眠的手指,叭叭叭敲着紙面。
紀檸腦子一空白。
什麽體寫?
她有些懵逼地眨了眨眼,不都是26個英文字母嗎?就是拼的不是英文單詞而已。紀檸努力在斷了線的腦子中回憶着自己考研時複習的生化還有細胞,
好像、好像,
也完全沒有提到這些拉丁文該怎麽寫啊……
徐聽眠又往後翻了幾頁,抽出筆筒裏的紅筆,在所有翻譯物種名稱的地方,全都用紅筆“唰唰”勾出來,
一片血淋淋的紅色橫線!
他直接将翻譯的文獻扔到了紀檸面前,嘴角揚起嘲諷的笑,一字一句道她,
“沒一個格式是對的。”
紀檸:“……”
“對不起……”
她學廢慣了,真的想不起來格式究竟出了什麽問題,但看到徐聽眠氣的不輕,想必一定是相當嚴重的事故。
總之,肯定是做錯了,
那就道歉啊。
“你這是對不起我?”徐聽眠反諷道,指着紀檸翻譯的文獻,用力一敲,
“學生物最基本的知識,各類名詞的書寫規範格式,這個應該是在你上大學的第一天、學習普生的第一節 課,老師都強調過的!”
“種屬拉丁文斜體,亞屬、組、亞組、系,還有命名人都是正體!這個無論是在哪個生物學的領域,絕對是最基礎最簡單、也是最不能錯的!你要是連個物種拉丁文格式都弄不明白——”
“生物這門學科,我看你還是別學了!”
紀檸這才回憶起來,好像的确是的,
上大學學普動時,好像的确、老師有強調過。
當時紀檸還背了,還考試考過了,但是考試時好像也錯了。
研究生考試考生化和細胞,根本沒考普生,而物種拉丁文的規範性,又是普生裏最最最基礎的內容。紀檸考研都是靠着刷題給刷出來的,哪還能顧及到基礎的東西?
“對不起……”
“你除了對不起,他媽的還會說什麽!”徐聽眠嘲道。
紀檸憋屈着臉,心想我也說不出來其它的啊,要不你指定個問題,我來回答?
徐聽眠又給她指出來不少語序上的翻譯錯誤。
紀檸一點點地聽,卻完全不往腦子裏記,她不是故意的,只不過學廢了這麽多年,早就練就了只要不是八卦,統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一篇文獻,基本上到最後都是徐聽眠自己翻譯出來的,兩人就這麽一個坐着一個站着一下午,大佬也沒有讓小姑娘找個地兒坐下來的意思,紀檸用左腿換了右腿支撐,
腳掌都快磨出火。
“聽懂了麽?”最後一段彙總糾錯完,徐聽眠筆尖一轉,擡頭問紀檸。
已經是下午五點多,紀檸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有氣無力點點頭。
徐聽眠冷眼看她,突然合上了面前一大堆畫着紅線批注着紅字的文獻。
轉頭,在電腦上劈裏啪啦一頓,打印機一下子開始工作。
咔嚓咔嚓,吐出來三四張印滿英文的紙。
“拿去!”
紀檸:“欸?”
她懵逼地接了過來,捧在手心翻看了兩眼,
發現是剛剛徐聽眠給她一字一句講的那篇文獻。
重新打印了一份。
徐聽眠用筆指着紀檸手中的新文獻,冷漠地開口道,
“還有一個小時才到本科生的下課時間,你把這篇文章重新翻譯一遍。”
“翻譯好了,拿給我看看。”
“???”
紀檸瞪圓了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頭頂的表,
“現在???”
“你要是想六點十分之後,我也沒什麽意見。”
紀檸:“……”
六點十分是本科生的下課時間,标準的幹飯集結號。
她可不想晚上去食堂的時候已經沒主食的窗口開放了,便只能咬着嘴唇,接受這一額外的讓她去死的要求。
315兩扇窗戶間的複古時鐘分針在一點一點向前走,紀檸趴在徐聽眠給她指定的小桌子上,下巴貼着紙,中性筆豎的像在磨洋功,慢吞吞在紙上劃啦。
她以前練過圓體,所以寫字母都是斜着的,現在突然讓她規規正正寫正體,紀檸有種想把研發這種書寫方式的人給從墳墓裏挖出來敲敲腦子的暴躁。
六點整,窗外學校大鐘樓的鈴聲敲響。
紀檸實在是已經控制不了自己體內的爆發力,覺得要是繼續在這兒坐下去,她可能要瘋。後面幾段文字她是真的看不懂了,想着反正繼續耗下去也是這樣,橫豎都得一頓克,
幹脆就胡亂編了點兒,剛剛徐聽眠給她講的,多多少少還有些留在了腦子裏。
徐聽眠接過紀檸的翻譯時,目光透過架在鼻梁上的鏡片,說不清究竟是什麽情緒,沒有之前的戾氣,
卻有些佛祖在普渡衆生的憐憫。
很淡很平靜地動了動嘴唇,
“寫完了?”
紀檸處于發作的邊緣,抿着嘴點頭。
徐聽眠低頭開始翻看。
紀檸的腦子,此時此刻全都是想吃東西,好想吃東西,不是餓,就是想要吃。
徐聽眠握着筆的手指,突然凝結起了青筋。
他将文獻翻過去一頁,翻動的聲音異常的大,第一頁還看了接近五分鐘,第二頁直接不到半分鐘,
第三頁第四頁,
連看都不看了。
啪——
甩手,論文丢在了漆黑的辦公桌上,
撞着筆記本支架搖啊搖。
徐聽眠沒發話,也沒擡起頭來對紀檸說什麽,他整個人微微前傾,胳膊肘壓在桌面邊緣,
突然從右手邊距離最近的一個抽屜裏,摸出一盒煙。
還有打火機,咔嚓一聲,火點燃煙。
男人咬着煙,抽了接近五分鐘。
五分鐘過後,本科部下課的鈴聲,悠然在窗戶外的天邊響起。
嘩啦嘩啦的學生們,紛紛攘攘從研究生院騎着車子路過。
徐聽眠掐滅還有大半沒抽完的煙蒂在面前的水晶小四方盒子裏,這個盒子應該是一個獲獎紀念品,怎麽看怎麽都應該是它主人的寶貝。
“紀檸啊,”
徐教授突然開口,連忍耐都沒有了,聲音裏只剩下了漠然,
“你要想退學,可以直說。”
“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
說着,徐聽眠抓起那幾張紙,
三下五除二,唰唰給揉成了一團,
嗖——
扔入書架旁的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