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饴糖 第二張了

阿阮終是在震驚中害怕地緩緩擡起頭來。

入目即是葉晞那雙澄淨得如同襁褓小兒般的眼,迎着屋外灰白的晨光,明亮得有如夜幕星河。

見阿阮這般定定盯着自己瞧,葉晞非但絲毫不覺惱怒,只是将自己的手朝她更遞近一分,甚至還輕輕眨了眨眼,就好像……和大人讨甜嘴吃的單純小孩兒似的。

仿佛昨夜那暴怒之下險險射殺阿阮的人并非他一般。

判若兩人。

然而阿阮是真的被吓駭了,如今是怕極了他,饒是震驚于他此刻的舉動,卻再不敢像昨夜那般愣得一動不動,連忙擡起手并着口型比劃道:“世子你是想要什麽?”

葉晞毫無反應,既不說話,更沒有收回手,讓阿阮根本不知他是否能看明白她比劃的是什麽。

阿阮的心突突直跳,怕極了眼前這喜怒無常的葉晞突然就暴怒而起擰斷她的脖子。

可她沒法說話,只能以手勢與口型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她要是再比劃第二遍,她還能不能有命活着?

阿阮戰戰兢兢。

幸而今日的葉晞似乎頗有耐心,并非顯露不耐煩,就這麽蹲在她面前保持着這一個動作,像極一個倔強的孩子非要讨到甜嘴才罷休。

等等,甜嘴?

阿阮覺得自己忽然想到了什麽,卻又覺得不大可能,她鼓足勇氣再次朝葉晞擡手比劃:“世子且等一等我。”

罷了她連忙爬起身來,卻又因連續跪在地上幹了好幾個時辰的活兒而雙腿發麻使得她才半站起身又重重跌到地上,然而出于對葉晞以及死亡的恐懼讓她便是挪也要挪到屋門外。

她帶來的那只包袱昨夜被扔在了屋外。

她抓上包袱重新回到葉晞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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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晞仍蹲在地上,本是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見得她回來,他才又将手伸出來。

阿阮在他面前跪坐下來,從包袱裏摸出了一塊饴糖,爾後小心翼翼地放到葉晞的手心裏。

不知世子想要的是不是這個?

可除了這個,她再想不出自己還能有什麽可給他的?

可是……阿阮咬着下唇想,這是榮親王府,堂堂世子要什麽沒有?怎會想從她這兒要一塊饴糖?

阿阮本是不覺自己的饴糖有何不妥,但經昨日受杜鵑與木春嘲笑後,她才明白過來,她收着不舍得吃的饴糖是在這府裏人的眼中,是最最低劣的。

便是下人都瞧不上眼。

世子又怎會能下咽?

正當阿阮惴惴着想要詢問葉晞他想要的是否是這個時,卻見葉晞已自顧自地剝開了外邊的小油紙,毫不猶豫地将那塊饴糖放進嘴裏。

阿阮愣住,難以置信。

只見葉晞先是皺了皺眉,随後有舒展開眉心,捏着那張小油紙站起身來往屋子角落方向走去。

他将這張小油紙放進了昨日那個雕花盒子裏。

将盒子阖上時他在想,第二張了。

他嘴裏含着饴糖轉身往屋子另一側走去,對阿阮收拾了一整夜的成效視而不見不表喜怒。

當他自阿阮面前走過時,阿阮又似昨日那般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

這一回,葉晞猛地回過頭來,緊蹙着眉心盯着她,吓得阿阮險些就松了他衣袖。

阿阮先是恭敬地朝他躬了躬身,随後又如昨日一般飛快地伸出手指指他的左手。

他左手上的棉布已全髒了,想來是昨夜那一頓爆炸時給弄髒的,還有暗褐色的血水暈開在虎口位置上,也不知他究竟是做了什麽,使得血水不斷從傷口滲出。

這是方才他伸出手向阿阮要饴糖吃時阿阮瞧見的,不過是方才她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那這會兒呢?

這會兒她就不怕死了嗎?還拉着他做甚麽?

阿阮也在心中這般問自己,卻得不出個所以然的答案來。

或許是他方才朝她要饴糖時的模樣太過單純令她生了恻隐之心,又或許是她如今身為下人理當有的責任。

然而這一回,葉晞卻不再同昨日那般配合,而是不耐煩地拂開了她的手,猝不及防地讓阿阮往後踉跄了兩步。

阿阮連忙站好,低着頭半躬着身,慌得氣都不敢喘。

葉晞則是走回了旁側屋中,“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這一幢坐北朝南的七開間屋子,門自正中打開,門內即是一張玄青色屏風,屏風之後是一間空闊的屋子,不置桌椅蒲團,有如穿堂,卻又沒有穿堂那般的南北相通,顯然這間屋子的主人從未想過在此招待任何人,否則此處又豈會如此空無一物。

這處空堂東西兩側又各自隔成兩間闊屋,昨日阿阮見到葉晞并收拾了一整夜的屋子位于西側,只設窗牖不設門扉,裏邊的一切擺設能夠一眼瞧個明白。

除了葉晞時常待着擺弄各種機甲器械的那一處地方頗為寬敞之外,其兩側之地盡排滿了足至房梁高需踩着梯子才能夠得着上邊的架子,架子與架子間僅有半丈寬,架上則是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書籍,不僅僅是如今刊印的書籍,還有不知已保留了多少年月的書簡以及牛羊皮書,每一個架子自下而上皆滿滿當當整整齊齊地列滿了書,竟無一處空漏。

阿阮昨夜收拾之時才敢偷偷瞧了一眼這一列又一列的龐大書架,心中震驚不已,除此之外,她什麽都不敢再多想。

然而與這西側屋子相對的東屋,卻是只設門扉不設窗牖,不僅如此,門也僅是開了窄窄的兩扇而已,其餘則是用厚厚的木材釘得死死的,便是那兩扇門,也時時刻刻都緊閉着。

明明這幢屋子裏就只住着一人,然從這東西兩側屋子的設置來看,卻又像這屋裏住着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重合,卻又矛盾。

葉晞此時回的便是東屋。

阿阮則是站在屋中空堂裏,不敢擡頭,不敢離開,不知所措。

須臾,只聽葉晞的腳步聲又傳了過來。

聽着仍讓人覺得這腳步聲有些奇怪。

不僅沉重,且還帶着些微像是門軸轉動的聲響。

阿阮正惴惴不安間,去而複返的葉晞一言不發地在西屋的長案後坐了下來,如昨日那般将自己的左手擱到了長案上。

阿阮緊忙朝他小跑過去。

饴糖很小,這會兒已全化在了葉晞嘴裏,那融于齒間舌根的甜味讓葉晞極為不解地盯着身旁這個明明怕極了他卻又一次再一次不要命般扯住他衣袖的瘦瘦小小的小啞巴瞧。

明明怕得渾身都抖成了篩糠,為何不像以往所有來到他身邊的那些人一樣逃跑或是求饒?又為何還要管他受傷與否?

葉晞不懂,是以他将眉心緊緊擰到了一起。

專心為他處理傷口的阿阮則是發現他手上的傷口用了藥并且包紮之後非但沒有絲毫愈合的跡象,反是撕裂得更深,血流更甚。

阿阮不明白,這世上怎會有如此不在意自己身上傷口的人?如那陵小侯爺,不過才是腳尖輕輕磕到路面上的石子而已便要歇上半晌,世子的出身比小侯爺更為金貴,這般不在乎疼痛卻又是為何?

阿阮今日給葉晞包紮得比昨日要更為小心。

她這會兒還發現,葉晞手上不僅僅這幾處新傷,還有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舊傷密布在他指腹指間以及手心,讓他本是修長的手看起來頗為可怕。

在阿阮将将為葉晞包紮好時,只見他往左右瞧了瞧,見着昨日那被他一怒之下扔了滿地的假眼珠子被阿阮盡數收整在一只木箱裏,他想也不想便伸出帶傷的手将那只木箱給拽了過來,瞬間又使得傷口又流出血來浸紅了棉布。

阿阮正要提醒他在傷口愈合之前不可再這般胡亂用力,葉晞卻在她擡手比劃之前将那一箱子的假眼珠子推到了她面前來,一臉認真道:“這些給你了。”

“……!??”阿阮不僅被吓到了,還懵了。

給她!?

為、為什麽呀!?

不,不對,她才不要看起來這麽醜陋又可怕的東西!

葉晞可不管阿阮是怔還是楞,只将那滿箱子的眼珠子朝她推得更近,仍舊認真道:“這些都是做廢了的,就都給你了。”

葉晞不僅說的認真,還十分正經,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就像是在給人贈送什麽極為貴重的禮似的。

然而事實……

阿阮更懵了。

世子這是在給她……送東西?

可給人送東西不應該是以誠意為主嗎?作廢了的東西就拿出來送人的事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還有,哪有人第一次給人送東西就送“眼珠子”的呀!

不不不,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世子突然給她送這麽一箱子的眼珠子是為什麽?

難道是因為她給了他兩塊饴糖?

可那卻是誰人都瞧不上眼的低劣饴糖而已。

葉晞幹淨明亮的眸子裏誠意滿滿,與昨夜渾身上下充滿殺意的他仿佛截然不同的兩人。

阿阮卻是心驚肉跳的,她在想,是不是她接過這一箱子假眼珠子的時候就是她的死期?

她能不能……不要?

葉晞并不知阿阮心中所想,只當她是驚喜壞了才遲遲沒有動,畢竟,他可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東西,她是頭一個。

于是葉晞抱起那只木箱自顧自地塞至阿阮懷裏,一邊道:“我餓了,你去讓周叔給我拿吃的來。”

說罷,他便回了東屋,再不看阿阮一眼。

阿阮惶恐地抱着那一箱子的假眼珠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禁苑,便是門外的護院見着這麽一箱子詭異又可怖的東西時都頭皮發麻。

她想不明白,一個人的性子,怎會如此矛盾,又如此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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