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徒弟太冷靜
徐緩走後,寒淨才想起自己出關之後身邊人與物的種種反常。雖然他以前醉心于修行,與人接觸不多,可和認識的人關系總不會太差,就算不認識至少也要禮貌一下,但現在,好像所有人都不怎麽待見他,明明看見了這個人非要裝作沒有看到,實在是很奇怪。
寒淨心大,從小玉成真人就教導他,不高興的事不用記,多想想愉快的人和事,人修仙為了什麽,最重要是開心嘛,何必自尋煩惱。所以寒淨從小就記法訣記得牢,對生活的細節很多都選擇性地忘記。久而久之,他的記憶好像已經默默的執行了這一習慣性的區別對待,對生活越發的不關注。如果說一個人的精力有十分,寒淨的九分都在修煉上,剩下的一分拿來記記人物關系就沒有更多了。
可再沒腦子,寒淨也覺得有點奇怪了。
“靳兒,為師忘了問你,為師醒來時為何在水牢之中?你為何對為師刀劍相向?”
寒靳低頭撥了撥碗裏的飯粒,就算避開了寒淨的視線,依然能感到寒淨的疑惑與無辜,似乎是在質問寒靳,你為什麽認不出我,為什麽要讓我受苦,為什麽要讓我背負全天下的罵名。寒靳說不出,說不出自己的愚蠢。
“靳兒,為師難道是閉關期間走火入魔做了壞事了?”寒淨素白的手指緊緊握着碗筷,怔怔地看着寒靳,喃喃道,“可是,為師怎麽一點記憶都沒有。”
寒靳急急擡頭,斷然否認:“不是師尊!”
寒淨烏黑的瞳孔認真的看着寒靳,等着他說下去。永遠停留在少年時期的面龐稚嫩,知道不是自己走火入魔做了壞事之後,放心之餘,又有點好奇,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将面對的真相對自己而言意味着什麽。
“是……是師尊閉關期間……”寒靳吞吞吐吐,總覺得話一說出去,這樣無憂無慮的師尊就會被自己親手毀掉,就像他的愚蠢毀掉了師尊的聲譽,可不說的話,就能瞞得住嗎?不說的話,他日寒淨從別人口中得知的所謂真相,又會何等刺耳,那時,自己說不定連安慰都做不到,“師尊可還記得,雷劫之前交予我的一縷幽魂?”
寒淨想了想:“似乎是有這麽回事,那縷魂魄現在何處?他本就是一縷幽魂,若因我雷劫喪命,便再無重生的可能,卻是我的孽障了。”
“徒兒無能,雷劫之下,那縷魂魄已魂飛魄散,”寒靳急急道,“師尊有所不知,魂飛魄散是他罪有應得,那縷幽魂在師尊閉關期間占據了師尊的軀體,利用師尊的名聲和身份,做下了……一些錯事,徒兒只能将其囚禁于水牢之中。”
寒淨似乎完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劇情,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心地看着寒靳,純淨的眼睛裏一片緊張:“比如說?”
寒靳看着寒淨的臉色斟酌透漏一點:“比如說……殺人……”
寒淨白裏透紅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他葡萄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寒靳,似乎是被這個消息震成了雕像,好半天,茫然的眼睛裏轉過一絲清明,寒淨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長,指尖圓潤,充滿靈氣的手掌如玉如畫,是上天最完美的雕琢,可這雙手分明有血,一大團看不見的血在浸泡着他的雙手,黏糊糊的,讓人惡心。
寒淨茫然失措的眼神像一把刀,割在寒靳心上,在不知道寒淨被換了芯子的三百年裏,他為寒淨活了三百年,被利用被背叛被傷害卻還是一次次地跟在假寒淨身後替他善後替他找借口替他抵擋傷害,美好的過往在無數次的回憶中變得堅不可摧,希望能夠幫助寒淨重鑄靈根是他唯一能夠堅持下去的理由。
如果寒淨不能變回三百年前的寒淨,寒靳的一生就像一個笑話,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如果沒有回報,未免過于可悲。
Advertisement
可當寒淨真的回來了,寒靳心裏卻和以往無數次一樣,為寒淨疼痛是常态,可這次的疼痛卻沒有了任何的希望。
寒淨回來了。
寒靳三百年的忍耐和付出,只是一廂情願的錯付,他連自己最重要的人都認不出,又何來拯救?認錯了人,竟把敵人當至親,寒靳的确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我……殺了誰?”寒淨的聲音有些抖,卻還是堅持問下去,“我殺了多少人?”
寒靳放下碗筷,噗通一聲跪在寒淨面前,碎石遍地的土石路揚起一片小小的塵埃,寒淨茫然的看着唯一的徒弟,這個出關之後唯一跟在自己身邊的人,寒靳的眼睛裏盛滿了痛苦,寒淨在寒靳的痛苦和沉默中閉上眼睛。
寒靳顫抖着伸出雙手,抵在額前,深深的拜了下去,為人弟子,不認親師,不辨真僞,是不忠,身為晚輩,師長之痛,無能為力,是不孝,不忠不孝之人,有何顏面擡頭直視師長,寒靳聲音顫抖,說給寒淨聽,也說給自己聽:“作惡之人已得到報應,那些事與師尊無關,我會讓天下人都知道,師尊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與我無關嗎?”寒淨睜開眼睛,葡萄黑的眼睛望着遠處,平波峰地勢陡峭,師徒二人居所在山巅之上,與雲比肩,仿佛随時可以登雲而上,羽化升仙。可群山巍峨,雲海飄渺,寒淨的目光卻落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那你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寒淨,會有多少人不會死?”
寒靳沉默。
如果不是好名聲的寒淨,如果不是迷迷糊糊的寒淨,如果不是驟逢大難的寒淨,沒有那麽多人會為他擔心,沒有那麽多人會毫不猶豫的給予,沒有那麽多人會毫無防備的露出後背,更不會有人到死才肯相信,寒淨變了,無法修煉這件事徹底改變了寒淨。
“師尊。”和寒淨靈脈相連,寒靳能感覺到寒淨的心中種下了小小的心魔,修真之人大多赤誠,雜念過多心魔叢生之人,很難撐過結丹,心魔的強大之處在于,一旦種下因,必然要有果,永難拔除。可他怎麽瞞?天下人肯不肯瞞?那些失去至親之人肯不肯瞞?
樹敵太多,天怒人怨,只要行走在這中州大地,總會知道的。越是殘忍的真相,寒靳越是不想寒淨是通過那些滿懷仇恨與惡意的人口中得知,那時,寒淨将多難堪。
只是寒淨做錯了什麽呢?寒淨只是閉了個關,他功法特殊,導致肉身被邪靈占據,三百年大夢初醒,一覺醒來人人喊打,甚至現在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寒淨心思純淨善良自律,修的是善法,煉的是仁心,餘生心魔不消,難以渡劫,他不可憐嗎?
一個莫名其妙的邪靈蒙騙了整個修真界,是修真界的劫難,也是寒淨的劫難,而邪靈卻于雷劫中灰飛煙滅再無輪回可能,可寒靳并不解恨,只覺得對方死得輕松,死有餘辜。
寒淨臉色蒼白:“師尊閉關之前叮囑過我,如要閉關,定要尋安全之處,設層層陣法,我以前只覺師尊小題大作,匆忙閉關之際哪來的及做那麽多布置。是我過于自負,犯下彌天大錯。”
可寒淨是為了寒靳出的門,路癡這件事對小女兒來說顯得淘氣可愛,對寒淨來說卻是難以控制的苦惱,上天對人是公平的,有所長必然有所短,寒淨已經盡量避免出門,如果說寒淨錯了,追根溯源,一定是錯在三百年前伸出援手,收留了寒靳。
寒靳心裏已經是被刀割的七零八落,自作自受,如何敢表現出來,寒淨已經懵了,師徒二人總要有一個至少看上去冷靜的:“師尊,徒兒愚鈍,沒有認出偷了師尊身體的小賊,師尊如果有錯,徒兒的錯一定大過師尊。師尊切莫過于傷懷,這種種巧合,非人力能為,也許就是修真界注定的劫難,只是借了師尊的身體罷了。況且,這些年,徒兒謹記師尊教誨,一直尋找被那邪靈禍害的道友的屍身魂魄,好歹保住了大半的道友,師尊無須過于自責,日後歲月漫漫,我們設法補償吧。”
寒淨笑了笑,卻十分僵硬難過:“還是靳兒做事周到,可惜被我連累了。”
和冒牌寒淨比起來,這個過分體貼溫柔的寒淨讓人心疼,寒靳只能擡頭看着寒淨的眼睛:“師尊救我養我,現在卻要和我這麽客氣,是怪徒兒愚蠢,和徒兒生分了嗎?”
“和你有什麽關系,”寒淨嘆了口氣,躬身扶起寒靳,“既來之則安之吧。”
人的一生,總是要經過大大小小的劫難,修真之人所求更多,自然要面臨更大的劫難,可能是寒淨實在是活得太過順風順水,師長關心,師兄弟和睦,徒兒恭順,就連上天也看不下去了吧。只是,既然是他寒淨的劫難,為什麽要累及無辜呢,寒淨一個人,不管是抽筋斷骨還是神魂碎裂,都可以接受,獨獨是殘害至親,背叛師門,這個劫難,寒淨不敢接。
可卻,不得不接。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朕去論壇溜達了一圈,看到好多新文求互收互暖的,還有問為什麽簽約被拒的,大家都好有自信,不怕寫崩了,在拼命自薦啊,我都不敢,因為我沒大綱!
哈哈哈哈,想想自己沒大綱就挖坑還挺溜的,不管是媳婦每天都撩我還是據說師尊是魔頭,都是從一個小梗慢慢寫出一個世界的,感覺自己牛逼壞了,所以萬一崩了咋辦,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