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隐情
薛錦繡一個人無聊地坐在小院裏,初夏的天還不算太熱,她那肉肉的小胳膊撐着腦袋,全神貫注地看着池子裏游來游去的錦鯉。一片綠葉飄飄蕩蕩掉了下來,打着旋落在水面上,激起淺淺波紋,引來錦鯉們一群群游過來唼喋,過了一會兒,水池又慢慢恢複了平靜。就這樣呆坐了近半個時辰,直到那水池都仿佛快要被她看穿了,薛錦繡這才嘆口氣,從小石凳上跳下來,拍了拍衣服,朝着身後的丫鬟揚揚下巴,示意可以回屋了。
屋裏除了留守的兩個丫鬟也再無他人。見薛錦繡回來,立刻端來了冰鎮酸梅湯,伺候她喝完後,又鋪好床榻,待她合上眼睡午覺,這一方小院又恢複了平靜。丫鬟放下帳子,留下一人守在屋內,其餘幾人退到外間稍作休息,偶爾小聲說幾句,大多時候都是各自低着頭做女紅。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安靜的令人昏昏欲睡。
“哎……”薛錦繡一點也沒午睡的意思,只是雙目無神地望着頂頭的床帳,心中不知是第多少遍的嘆氣了。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會趕上穿越的大潮流。
她還記得自己剛睜眼的那一天,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圓臉小姑娘突然在她耳邊嚷道:“娘,阿秀醒啦,阿秀醒啦!”說完,就往屋外跑去。
那突然的一嗓子驚的她立刻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只等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磨磚對縫的青磚鋪就的地,不遠處擺着一扇精致漂亮的屏風,旁邊放着好幾把文椅,還有她身下的這做工考究花紋典雅的木床……
這、這到底是哪裏?!
她吓得不輕,不禁伸手狠掐了一下自己。結果這一掐,卻又把她好生一吓——這雙手,這哪裏是一個成年人手,分明就是一個四五歲孩子的手啊!
不等她有多少冷靜,一個婦人從屋外走來。步态輕盈,眉目如畫,膚如凝脂,臉上帶着些淚痕,剛走近便一把抱住了她,哭道:“阿繡,你可算醒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
之前那個圓臉小姑娘立刻勸道:“娘,阿繡這不是好好的嗎。”
身旁的老媽媽也道:“夫人,繡姐兒膽小,您這般怕是又要吓着她了。”
婦人哭了一陣,見自己小閨女還是好好的,也就收了淚。又對一旁的圓臉姑娘道:“以後你這個做姐姐可好好生幫襯着點。”
圓臉姑娘癟癟嘴,小心翼翼地答道:“是,女兒知道。”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是穿到了一個叫薛薛錦繡的四歲小丫頭身上,而那圓臉小姑娘則是她的一個娘生的親姐姐薛薛錦顏。
婦人又對薛錦繡道:“你且好生養着,若是哪裏疼了就喊出來。”此時外間又有媽媽們進來,原來各管事嫂子們要來回話了。
婦人起身,對着屋子裏的嬷嬷丫鬟們囑咐幾句,便帶着大女兒走了。但沒過一會兒,她複又返來,身後跟着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身旁還有一個小童背着藥箱,看樣子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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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是那個大夫,那是一個讓薛錦繡終身難忘的大夫!
那位大夫似乎是薛府的常客了,把了脈,看了舌苔,又問了一下薛錦繡的飲食起居,不等婦人發問,便道:“凡諸百邪之病,源起多途,其有種種形象,示表癫邪之端而見其病。或有默然而不聲,或複多言而謾說,或歌或哭,或吟或笑,或眠坐溝渠,啖食糞穢,或裸形露體,或晝夜游走,或嗔罵無度。”
薛錦繡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是她得的病嗎?這小孩兒的病怎麽聽起來這麽嚴重啊,嚴重的有點反常啊!
最後,老大夫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姐的癡癫之症還是要慢慢調理才好……”說着,搖了搖頭,起身開方子去了。
小姐的癡癫之症……
癡,巅,之,症!
她,她居然穿到了一個小傻子的身上!老大夫的話仿佛平地起了一道驚雷,炸的薛薛錦繡不知東西!
“哎!”薛錦繡無語凝噎。
她怎麽就随機到了一個小傻子的身上呢?薛錦繡默默翻了個身,作為一個普通人,她覺得壓力好大!事實上,人在困境的時候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薛錦繡亦是如此。
此時距她穿到這個陌生的朝代已經兩個多月了,她正在慢慢适應着這裏的一切。原來的薛錦繡因與姐妹們玩鬧一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角上而一命嗚呼,如今她的額頭上還有那日留下的疤痕,好在被劉海擋住并不影響美觀,但也不知以後會不會徹底消掉。
“三小姐來的可巧了,六小姐剛午睡起來呢。”簾外丫鬟的聲音輕輕響起。不多時,門簾掀開,薛錦顏抱着虎頭娃娃就走了進來。
薛薛錦顏今年九歲,半大不小的年紀,卻頗有長姐風範。掐着薛錦繡午睡醒來的點兒過來,笑道:“針線上的人新描了些花樣,我瞧着喜慶便讓她們做了個虎頭娃娃。你可別再哭鼻子了,不就是讓大房搶了個娃娃麽。跟姐說,姐給你一個更好的!”說完,頗具氣場的将虎頭娃娃塞到了薛錦繡懷中。
薛錦繡默默接過,看着那個布娃娃直覺一陣心酸。
原來的小阿秀就是得了一個新娃娃,高興地抱到花園去玩,結果遇到了大房的幾個丫頭。便要拿來看看,小阿秀不肯,雙方便争執起來。
大房幾個是霸道慣了的,雖然知道小阿秀是自家二叔的嫡出閨女,但府裏的衆人也都知道,老太太對二房十分不滿!畢竟老太太的大兒子三兒子都添了哥,只有薛錦繡他們二房的主母還沒有替府裏生下金孫。
薛錦繡雖對她這輩子的娘方氏十分同情,但也無可奈何。只能默默的祝福:盡人事,聽天命吧。
後來布娃娃被扯爛了,大房幾個怕被責怪,便先一步跑到老太太那裏告狀,只說明明都是自家姐妹,可小阿秀卻那麽小氣,連個布娃娃都不給看,又不是什麽金貴玩意!
小阿秀是個傻姑娘,什麽也不懂,也不會說話,從來都不得老太太喜歡。是以,雖是二房的嫡出卻被大房的幾個庶出給欺負,奈何當時她的丫鬟也被大房的丫鬟給隔的遠遠的,親姐姐阿顏也不在身邊,丫鬟們說的話老太太又不信,小阿秀只能吃這個暗虧。
“你看看呀,這個娃娃喜歡麽?”見薛錦繡又在發呆,薛錦顏不由拍了拍她。
薛錦繡連忙回過神,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呆滞一點,緩緩地點頭,語速緩慢地回道:“喜……歡……”
薛錦顏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就對了。晚上我讓廚房做些你愛吃的,唔,水晶蝦仁怎麽樣。”薛錦顏是個早慧的小姑娘,已經開始幫着方氏管家了。
薛錦繡點點頭:“好——”丫的,保持這種弱智狀态真是太特麽的難了!她已經好久都沒有利索的說完一整句話了!對于一個上輩子愛說愛笑,整天叽叽喳喳,被朋友起個外號叫“小麻雀”的人來說簡直太憋了!
不多時,從外間走進一個媽媽,薛錦繡對她有些印象,是針線房裏的管事吳媽媽。吳媽媽福了禮,兩眼笑了一條線:“上次三小姐要的幾個花樣已經描好了。只是那習秋丫頭最近有些發熱,怕把病氣過給了小姐。老婆子想着,下面用誰來頂替習秋也需三小姐點頭,便特地來請示一下小姐。”
自穿越後薛錦繡便發現她的這位九歲大姐姐是個追求完美的人。比如她跟方氏學管家,那便是學的有模有樣。如今她也在學刺繡,便點了針線上手藝最好、耐心極佳的習秋來教她。
薛錦顏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你先挑幾個好的然後我再去看看。讓習秋好好養病,不要有什麽顧忌。我這裏還是給她留一個位置,等她病好了還讓她來教。哦對了,她看過大夫了嗎?”
“謝小姐關心,已經看過了。普通傷寒,方才我來的時候囑咐着讓她喝了藥,想來歇個上幾日就沒大礙了。”
“嗯,那就好。習秋是個好丫頭,且讓她安心養着吧。”薛錦顏說完,遂擺擺手,示意她們可以下去了。
吳媽媽幾人走後,姐妹倆又說了會兒話。不過比起閑人一個的薛薛錦繡,薛薛錦顏顯得十分忙碌。方氏那邊已經派人過來催了,薛薛錦顏只好道:“阿秀,你要聽話,到了晚膳時我再過來。”
薛錦繡知道她最近功課繁忙,也不多打擾,乖乖的點頭,将她送到門簾處。丫鬟們撩起簾子,外間喝茶的媽媽們連忙起身,領了自家小姐便告辭了。
偌大的屋子,又變得安安靜靜。
薛錦繡呆坐在桌子旁。她現在是個癡傻的四歲嫡女,不識字,不能冒然去看書解悶。據說原來的薛錦繡性格內向,所以她也不能跟丫鬟們聊天解悶。
哎……
古代閨秀,只剩下發呆這一項可以打發時間了,想想真心酸。
瓊枝是她的大丫鬟,乃方氏娘家的家生子,對薛錦繡是絕對的忠心。見她呆坐着,小聲道:“小姐,不如咱們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她所住的小院與薛錦顏的不遠,府裏的湖水正好經過她們的住處,旁邊是一片竹林。如今府中下人們都在忙着準備晚飯,小竹林中也沒什麽人。薛錦繡想着反正是無聊打發時間,便帶着瓊枝往裏走去。
沒走多遠,便聽到了裏面傳來了幾聲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薛錦繡一愣,不由停下了腳步。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這林子裏的人好像就是習秋吧。她不是病了躺在屋裏麽,怎麽現在又……
薛錦繡好奇的緊,直接走了過去。習秋吓了一跳,連忙從石凳上站起,止住了抽泣,小聲道:“六、六小姐安好……”
薛錦繡點點頭,又朝身旁的瓊枝看了一眼。瓊枝與她相處的時間長了,約莫也能猜到她的幾分心思,又思及方才吳媽媽對顏姐兒的話,當即問道:“不是說病了麽,怎麽在又這裏,莫不是借口托病偷懶?”
習秋知道瓊枝在府裏頗有地位,見她神情嚴肅,連連搖頭:“我、我我沒偷懶,我……”說着,眼眶又紅了一圈。
瓊枝緩了語氣,柔聲道:“莫不是遇到了什麽難處?你是個溫厚的丫頭,正因如此三小姐才點名要的你,若有了難處盡管說。”
習秋知道薛錦顏是個好打抱不平的人,但她這事兒……習秋垂下頭,哭泣道:“奴婢是涼州人,奴婢家裏是窮的沒法子了才被爹娘送到府裏來,等年齡到了,奴婢還會回涼州。沒想到……”習秋抑制不住,竟嚎啕大哭起來,“涼州被屠城了!!奴婢已經有一年未曾收到爹娘的書信了。”
除了那女子的抽泣,沉默,漸漸在竹林中蔓延開來。
薛錦繡陡然想起,她那便宜爹于兩個月前從府裏出發,去涼州談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