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臉兒,娓娓道:“妾身确是不知席公子今兒會來,要說素日雲漪的牌子都留着給公子,絕不會挂上去 。今兒實是遇見個舊主,百八十年的就見上這麽一回,明日就要啓程離了,因而才……”
席況感覺到掩在寬大袍袖裏的手臂上有濕滑的液體滴落,轉瞬又被中衣吸了進去。雖是受了傷,他的面容分毫不露,在擾人的莺莺燕燕退離一丈後,神情反是閑适起來。
大內的暗衛名不虛傳,他連日來左躲右藏,一直到了元山城的郊外才仗着熟悉地形把他們甩掉。他原是想着此處離城門更近,才來找雲漪包紮傷口。沒成想她在接客。雖然有些麻煩,不過——
“那就換個人罷。”他渾不在意地道。
姑娘們當即雙目放光。
長相俊朗,武功高強,又舍得花錢,在姑娘們眼裏,席況就是一座寶山。雲漪自打入了他的眼,就沒空手出過山。
只是讓他看上的人,實在太少了。
四娘卻覺得棘手了。她選了一圈,将一長相清麗的姑娘拉過來,笑着薦道:“您覺着,我們子漱如何?”
席況打量她一刻,又了無趣味的轉開眼:“氣質差了兩分,當不起這名。”子漱靈動的雙眸立刻含淚,盈盈望着他。他不為所動。
四娘心裏想,果然如此。
她使了個眼色,讓那丫頭退下去,另招手喚來一人。
“那紅沉……”
“蔻丹太豔。”
“還有陶冶……”
“腰肢太粗。”
“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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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止過妖。”
雖他眼光挑剔,許多人仍不死心。不能往他身邊擠惹他心煩,就不住地往四娘身邊靠,好讓媽媽推薦一回。一時人流蜂擁,連長袖善舞的四娘都頗有些頭疼起來。
恰是這時,一道清脆的嗓音在衆人頭上響起,卻是一個身穿橘色比甲的丫鬟倚在欄杆邊,笑吟吟地沖樓下說話。
“席公子,我姐姐想邀您上樓,不知您可賞臉兒一敘?”
席況看向四娘,四娘軟笑與他道:“是妾身這兒的新人,名作沅沅,性子有些偏冷,只不過……”她知道席況喜歡清麗或是偏清冷的姑娘,比如雲漪,介紹起來自然不含糊的直說重點。只是,沅沅眼下容貌還沒恢複。
她有些猶豫。
席況挑了挑眉,和丹橘道:“讓你姐姐下樓,我瞧瞧。”
“姐姐說她性子急,不想下樓耽擱功夫。”小丫鬟卻不給面子,步子不挪,只脆生生地笑道,“姐姐還說,她那兒有冰水,想來公子可以用的上。”
說到冰水,一衆姑娘皆立即想到青樓女子專用的手段——冰火兩重天。她們不屑,料想席公子不是俗人,怎麽會因為這等人人都會的技巧就應了她?
卻沒想到席況的眸色微深,竟是欣然應道:“你去讓你姐姐準備好,我這就上去和她一敘。”
他不着痕跡地在受傷手臂一側拂過,眉間起了淡淡的折痕。
四娘被這驟然轉變的局面弄的一頭霧水,好在燙手的山芋有人接,不會再耽誤別的生意。她笑盈盈送了席況上樓,轉而開始趕人:“都散了都散了,席公子瞧上了你們沅妹妹,你們要是努力,早晚也有這一天。”
“哼。”一群被挑剔了半天的姑娘不高興的跺跺腳,別開臉俱是散了。
不就是冰水麽,她們腳底下踩的都是,要早說出來,她們那兒也有啊。白叫個丫頭片子占了先,真是氣死個人!
******
丹橘方才一席話皆是照着小杏吩咐的來說,她也頗是好奇怎麽席公子就應了。不過這是好事呀,她喜滋滋迎了席況進門,順從小杏的安排阖門退出,連糕點熱茶也不曾上。
席況兩只腳才站定,就聽到後面的關門聲,他沒多問。只掃視了一眼屋中的環境,尚算整齊,就是各色精致的小件兒放的太多,讓他不喜。
雲漪的房間倒如她的人一般,淡如月霜,纖塵不染。
面紗掩卻瓊鼻櫻唇,小杏着一襲純白衣裳端着銅盆走出來,她青絲松松系在背後,說是準備,好似只準備了手裏的冰水一般。全然沒因他的到來而喜不自禁。
她順着席況的視線看過去,琥珀凝光而冷,尾音微勾:“上一任房主布置的,不好?”
這聲音……
席況怔忪片刻,繼而回過神來。
其實,旁人不知道,他除了愛潔,還喜好聲音好聽的人。倘若那人氣質、容貌幹淨,他通常會多給予幾分寬容。
不過青樓裏幾乎沒有氣質幹淨地,雲漪算是一個特例。
至于眼前的女子,他打量片刻,唇角一翹,尚算滿意。雖然看不見五官,但就感覺來說,雲漪是如月霜一般清冷,而她則是白雪,觸之生寒。也許久之,會一寸一寸凍及人的掌心。
灼人,但——幹淨。
“下回換了。”他直言自己的不喜。
小杏也沒有糾纏,她将銅盆放下,對他道:“公子更衣罷。”
方才她憑欄而望,因為視角獨特,且又想多加了解攻略對象,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不經意地發現了他自袖口滴落到衣擺的血珠。
他受傷,可是她的機會。
要放到尋常時候,和一群女人相争不易出挑,即便讓他選中,他也不會高看你一分。倒不如讓他自己因為疑惑走上來,無形中擡高自己的地位。不會随時被他抛回到女人堆裏。
他眼角微微上挑,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自然而然地喚她:“沅沅也太心急了。”
“我……奴家剛才就說了,我性子急。”她畢竟來自現代,用不慣這自稱,原是頗為冷淡的一句話,因她混亂了一霎,倒有些惹人好笑。
席況觑她一眼,撩袍而坐,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放在旁邊。然後動作幹脆地将外袍褪及腰間,鮮紅的血自純白的中衣裏滲透而出,清晰可見。
“既然沅沅着急,我豈有不應之理。”他身子微斜,話裏雖是調笑,唇邊卻不見笑,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空氣中亦散發出淡淡的血腥之氣,小杏微微屏息,然後上前替他揭開那一層白布,幸而血還未凝,不必用剪刀強行剪開。她先用冰水清洗傷口,然後抽出藥瓶的塞口,把藥粉均勻的撒在傷口之上,期間明顯的看到他肌肉輕微地抽搐起來。
“公子好定力。”
“其實很疼。”席況看着她,“不如沅沅唱一首十八摸,教我不再想着它。”這麽好的聲音,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吐,他可是一點都不滿意。
在青樓裏待久了,自然而然地會被這些唱詞熏染。小杏上藥的手一頓,毫無違和地張口即唱:“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瘾人……”
淫靡的唱詞,由這妩媚的嗓音娓娓拖曳,就像是剔了外肉,只剩下肉中骨,骨中髓,被醉在酒壇子裏,疼的旖旎醉人。
連伸出壇口外一寸都不肯,寧願醉死罷了。
席況狹長地雙眸眯起,手指輕叩,跟着打起節拍,竟是很認真的聽着。
他原是沒想到她看上去冰冷冷的模樣,不加忸怩拒絕地就唱了。而且唱起來竟有這樣的效果,清冷與妩媚交織,有一剎那形成了矛盾的調和。
感覺很美。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在裏面——”外面的拍門聲驟然響起,打斷了歌聲。
席況聽見這聲音,沉醉于歌聲的眼睛慢慢睜開。他調整了一下狀态,無奈地嘆口氣。幸而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重新披上外袍,落下一句:“今天的事,不得外傳。”襟口還松着,沒再多回頭看一眼,擡步走了出去。
外面兒的人長着一張清秀可愛的臉蛋兒,連帶嬌脆的嗓音,都給人以鄰家妹妹的感覺。
她原是嘟着嘴,滿面的不高興。一見哥哥走出來,便歡喜地上前挽了他的胳膊:“舒妄言說你大概今天能回來,我就找來了。咦,哥哥你怎麽了?”
傷口被壓到了。
不過這沒什麽,他動了動胳膊,調好姿勢。騰出另一只手摸摸她的腦袋:“在家等我就是了,何必來這裏。”
“人家想你了嘛……”
兄妹二人往樓下去,聲音愈漸輕了。
小杏手扶門框,想起方才席況的妹妹看來的眼神,不禁若有所思。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本是要關門,不經意間掃見欄杆對面站着一人,表情神态,俱是引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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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風,查一下她的身份,若是可疑,即刻上報。”席況當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樣放心,只交代一句就能把她發現自己傷口的事撇過不談。
馬車一停在山莊外,他便淡然啓口。
一道殘影出現在馬車旁邊,他低首領命:“是。”轉瞬又消失不見。
“哥哥要查誰?”席蓓蓓已經下了馬車,聽見這句不禁回頭去問,眼裏閃着好奇的光芒。
“不重要,你不用知道。”席況笑了笑,“先進去,哥哥給你帶了禮物,你一定喜歡。”
“哦。”
席蓓蓓笑吟吟地應了一句。但在席況看不見的角落,她的眉尖有一瞬間蹙起,似有幾分心焦。
她雖只是席家收養的孩子,因為和席況從小相伴到大,席況非常疼愛自己。然而,既是沒有血緣的束縛,為什麽她想盡辦法,都無法讓席況愛上自己?
☆、13第二關·青樓
那日憑欄而望的人,卻是四娘口中正在接待舊客的雲漪。
她襲一身月白,猶如月華流瀉,于寂寞空庭中朦胧胧披了一層霜,清麗出塵,超凡脫俗。倘要五官分論,不見得美,但拼合在一起,仿若渾然天成,與她淡泊的氣質相輔相成。
她寒夜星子般的眼眸對着席況離開的背影顯露出幾分癡迷和悵惘,又夾雜着悔和怨。似乎在恨他不肯多看她一眼,甚至轉身離開時,全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傾心癡戀?
蘇小杏揣思着那樣的可能。明明說有舊客,卻伫立在那裏,仿佛已成了一座石固的雕像,望着席況的背影發傻。可見有客是假,想試探對方的心意才是真。
然而席況先是應了自己的邀約,後來又任妹妹挽着,頭也不回的走了。看她一眼都不曾,真不知她當時的心情如何。
她這樣想着,不免又擡頭多看了對面滿臉漠然地雲漪一眼。
“沅姐姐,沅、姐、姐——”陶冶倚到小杏身邊,戳了戳她的面紗,笑眯了一雙月牙兒眼,“你發呆看着雲姐姐做什麽,快吃菜呀。這一道糯米蓮藕甜津津地,我最喜歡吃了。”
她說着,夾了一筷子藕片放到小杏的碗裏。
小杏這才發現,自己在筵席上思考有關任務的事想怔了。
“恰恰啼”除了裝潢布置,姑娘成色,其區別于其它青樓的,還有一樣,就是各色大小不斷的活動。不得不說,四娘人嬌面嫩,卻是難得的智慧型人才。諸如這一回的聚餐,聽說每逢十五月圓都要舉辦一次,邀近期的幾位常客一聚,賞月、賞酒、賞美人。
而樓裏的姑娘們則有別于素日的調香弄粉,皆要習一道菜品,為客洗手作羹湯。客人們點評選出個魁首,四娘自有獎賞。
這其實也是別有意趣的品花大會。平日客一來,姑娘們俱是花枝招展,倉促之間自然是挑花了眼,不一定能選到自己滿意的。借此機會,便能好好賞一賞樓裏的各大名花,挑一枝可心可意的以待後品。
小杏半撩面紗,咬出一口藕絲,脆甜地藕,軟香的糯米,吃完後齒頰留香。她沖她點點頭,表明“好吃”的意思,陶冶頓時心花怒放。嘻嘻,其實這道菜是她做的。
“陶冶,雲漪和席公子的事,你知道嗎?”小杏趁她高興,輕聲問了一句。
陶冶歪頭:“雲漪姐?沅姐姐怎麽問這個……哦!我忘了姐姐也接過席公子的客,姐姐是想……”
“席公子是我第一位客人。”小杏含糊着道,“想了解他仔細一些。”
“這樣呀。其實我只比沅姐姐早一些時候進來,知道的不多,不過姊妹們聊天常常會提到席公子。”陶冶回想了一下,“聽她們的意思,席公子為人大方,背景雄厚,誰攏住了他那就是抱住了金飯碗,不愁吃穿啦。”
小杏想聽的自然不是這個,她斟酌着問:“我看他,似乎多是來找雲漪?”
“這也不是,在雲漪姐之前還有幾個姐姐也得了他的眼,只是後來雲漪姐來了,席公子就不大願意找別人了。所以她們都對雲漪姐羨慕的要命……”陶冶聲音逐低,不過聽着仍是笑嘻嘻地,“也有人拈酸,說雲漪姐姐對席公子有愛慕之情,為此夜夜傷神,伊人憔悴。席公子那樣的人家,肯寵她一二分就算好了,哪裏有她癡心妄想的份。”
後頭幾句她語調稍變,十足是別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口吻。
小杏聽她唱念做打,心裏笑了笑,又尋思起來。
那些人雖然拈酸,說的事卻有幾分真。雲漪對席況确有真情,只是方法用錯了。就她收集觀察的信息來看,席況那樣的人,因出身良好,自矜自傲,做不來纡尊降貴的事。雲漪想通過偶爾一次的變化讓他主動問詢自己,放在這個男人身上大抵行不通。
依他的想法,你回應他是應該的,縱然你有一日不肯理他了,他也無所謂。
他站在極高的位置下望,根本無須斤斤計較。
或許,直來直往會好一些?小杏有些猶豫。
“陶冶……”她正想再多問一些,身邊給她夾菜的小姑娘卻已經不在原地了。
她掃視四周,入了下半場,酒酣人醉,客人與姑娘們之間摟摟抱抱或喂食或親嘴兒的現象漸漸顯現。聚餐借的是素日開酒局的場地,将幾間屋子的隔斷抽去形成,到了下晌,四娘已在衆人不知不覺間收拾過場地,叫人将隔斷安了回去,有客人動情起興,便哄着看中的姑娘進了小間兒。
“沅姑娘可是在尋陶冶姑娘?”
蘇小杏轉過身,來人彬彬有禮,眸中含笑,卻是歪纏過她幾次的陳公子。他纏她的行徑也不似潑皮無賴,多是用言語相堵,想必書看了不少,口才還不錯。
“陳公子。”她福了福身。
“我看見陶冶姑娘跟着一個藍衣的客人走了。”陳公子對她的冷淡不甚在意,接着笑道,“正好,我有事請沅姑娘幫忙。”
“公子請說。”
“還是舊托。”那陳公子微微一笑,“麻煩姑娘了。”
就是說要畫春宮了。蘇小杏抿了抿唇,其實于私心來說,她不太喜歡看人私密的東西。不過一個行當有一個行當的規矩,比起接客,看活春宮接受起來更為容易些。
話說回來,這鬼主意就是她自己想的好像。
“作畫用的物具……”
“沅姑娘不必擔心,東西我都已經在小間備下了。”陳公子笑道,複做了個“請”的手勢,“沅姑娘這邊走。”
小杏慣性地撫上面紗,确認安好後點頭跟随其後。隔斷用的格子門隔音效果不佳,沿路幾個小間裏暧昧的喘息和嬌吟聲不斷,仿佛受這影響,小杏心裏有躁意微微升起,她再一次确認面紗無恙,方踏實一些。
陳公子預留的小間裏布置簡單,一張軟榻,一張置了金鴨熏爐的雕漆幾,旁邊确實擺了紙筆硯臺。小杏跟着他走進去,終發現一點不對勁之處,她蹙眉:“陳公子,不知您今日擇的是哪位姑娘?”
陳公子回身正欲與她說,眼睛掃到小杏的後方,笑迎過去:“潋滟,你來了。”
小杏心下稍松,雖然早與她結了仇,不過有另一個人在場……不對!她悚然一驚,潋滟被罰了一個月不許挂牌,也就是不得接客,如何會參加這賞花聚會?
他撒謊!
她倏然轉身,正看見門被陳公子合上,她感覺不對準備阻止他,然而邁出的雙腿一軟,四肢仿若提不起一星半點的力氣。險要坐到地上時,被搶上前來的陳公子抱了個正着。
是熏爐?
該死的,青樓裏本就有許多增加情/趣的東西,她防不勝防。小杏偏臉看向煙絲袅袅的金鴨,指甲狠狠地掐進手掌心裏,希望這煙沒有迷惑心志的作用。
倘若是為了任務有個一/夜/情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身為現代人,這方面的例子見過不少,孤兒院認識的好友花花在酒吧打工,曾有過幾次和她彙報“戰果”。按花花的話來說,她是在不用浪費(打工的)時間溫養感情的狀态下,解決她迫切的心理需求。
但是這樣額外出的幺蛾子,就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了。
“沅沅。”
陳公子陳生将渴慕已久的美人兒抱在懷裏,心情自是激動萬分,他将小杏抱到榻子上,身子壓下,撫上她面紗輕揚的面頰。如心中所想,掌下的肌膚光滑溜手,他喜不自禁,不由親了親面紗,嗓音沙啞:“沅沅,我、我想你很久了……做夢都想。”
小杏這才發現他的瞳孔略有些渙散,眼眶微紅,必是酒宴中喝了不少酒。
她目光冷凝的看着他:“陳公子,我以為你不是會用這等卑劣手段的人。”眼睛倒是冷峻,但因為中藥的緣故,聲音細軟的與小貓無異。
說是推拒,更像給人撓癢。
陳公子笑起來,他埋首在她頸側,享受般地嗅了嗅:“沅沅真香,我就知道……沅沅身上的香味就該是這樣……”
小杏第一次有了爆粗的沖動,陷入幻想中的男人惹不起!這根本是雞同鴨講好嘛!
她試着動動腿,才擡起一點就因無力軟了下去。不過身體暫時沒有其它不适的感覺,想必陳生就是想束縛住她,讓她不能動而已。
“陳公子,話本中的故事不可信。”她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你以為我長得好看,不過是陷入了自己的想象。實際上我用紗巾遮臉,就是因為自卑……”
其實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話不是很有說服力……要是她長得醜,四娘怎麽會讓她當姑娘。做個女畫師就是了。
更糟的是,她臉上的紅點褪的差不多了,即便還剩下幾星,她也不能保證陳生會不會因為醉酒視線模糊,根本不往心裏去。
“沅沅不可妄自菲薄。”陳生着迷的看着她,在她頸側印下一吻,聲音癡迷而沙啞,“沅沅的聲音猶如天籁,怎麽會長得不好看……”
小杏在“甜言蜜語”和那個吻的作用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且事态的發展讓她有些把握不住,她心裏的躁意更盛,勉強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勸服無用,在青樓裏求助更加不可行,而且依她現在的聲音大小,在一片暧昧的“嗯啊”聲裏也會被掩埋。
當務之急,應該是讓對方無法行動……
眼角的餘光掃見旁邊的金鴨。
她眼睛估量了一下距離遠近,咬了咬唇,刺激出一點力氣,支着身子往邊上挪了挪。力氣難聚,這一下仿佛用了大半,卻也只挪過去寸許遠。她微喘了幾口氣,心裏着惱。
陳生感覺到她顫了顫,自是關懷:“沅沅可是覺得冷?再等一等,再等等就不冷了……”然後将她再弄回自己懷中。
這樣不行。
小杏回想了一下大大刺激淚腺時的感覺,左手指甲攢的更深,直到鮮血從掌心汨汨流出。“疼。”她眼中氤氲着水光,似是疼的一縮,往右邊挪過幾分。然後将左手攤在他面前,轉移他的注意。
陳生本就自诩對女子體貼萬分,此刻見到“心慕”的人兒受傷,手上解衣的動作也慢了幾分,他停下手,将小杏的手捧在手裏,小心的吹了吹,看似心疼不已:“沅沅怎麽受傷了?”
“好像沒有知覺了,我就掐了一下自己……”她眼中委屈的淚光閃動,嗓音亦綿軟下來。
她這般嬌柔的模樣,倒與話本裏人物的感覺更近了。陳生疼惜的不行,欲行的勾當被暫且抛在腦後,先行憐香惜玉起來。
小杏趁着機會,慢慢地朝金鴨靠近……
******
席況陪妹妹用過晚膳,回房又更換了一件家常衣裳。他素來不喜餐桌上的油膩,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用過吃食多是要換衣物的。
黑靴停在房間的桌案邊,他白皙的長指揭起上頭的燙金帖子。
十一月十五,恰恰啼……
他稍稍思忖,記起今日确實是每月一回的“賞花”宴席。
他想起上次那名琥珀眸色的女子,哼着淫豔的小調,眼底卻如冰水融玉,渾身散發的氣息奇異的将二者糅合在一起。
“禦風。”他低潤的嗓音在屋中回蕩。
“屬下在。”
“備車。”
☆、14第二關·青樓
四娘接了消息,腰肢款擺自酒局走到前廳,娃娃嗓兒甜膩似蜜,招呼道:“席公子可是來遲了,酒局将散,餘不下幾道菜品咯。”
她繡帕兒一轉,又掩唇輕笑:“不過看公子的模樣,是奔賞花來的吧。”
“教四娘猜中了。”席況說着尋常風流客會說的話,眉梢輕揚,卻不見笑,“我找沅沅。”
四娘本以為他是尋雲漪來的,恰巧雲漪那妮子成日的心不在焉,可不就在等着他?沒成想嘴裏的調笑還沒出口,就讓他一句話給咽了回去。
沅沅?
能叫席況記着她,看來這丫頭也有幾分本事。不過……
四娘眉眼兒一低,柔柔順順地,做出十分無奈的模樣,道:“可是不巧了,沅沅今兒已教陳公子折了去……”那丫頭可是這批裏最出挑兒的,要不是陳生出價高,他背後的家族勢力自己又借用的上,說不得還要辦一場梳攏宴,定下個價高者得的規矩呢。
席況一頓,眼尾輕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四娘越來越會做生意了。”
“妾身怎敢。上回席公子沒留下半句話來,妾身只當是沅沅丫頭初出茅廬,伺候不周,因而……”明明是冬日,四娘身上的汗唰一下就落下來了。
按理說,席況上回挑中了那丫頭,自己慣常都是會留一留,看他中意與否的。這回确實是急了些……兩頭難顧啊。
那次席況也沒在丫頭房間裏待多久,她便不甚留意。想着雲漪尚還得他喜歡,理應無礙。
席況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挑刺兒道:“知道伺候不周,還不留着多調/教幾日。難不成是只怕沖撞了我,不怕沖撞別的客人。四娘開門做生意,竟還有這偏頗——真是讓人意外。”
四娘拈香帕拭了拭脖子上的膩意,汗涔涔地道:“公子說哪兒的話,都是妾身沒思慮周全……那您看這事兒該怎麽辦?”
橫豎自己說什麽都要被堵回來,便把選擇權交到對方手上就是。
“沒想到四娘這麽快就把我的話忘了,那我就再說一次好了——”席況很是随意地往前踏了一步,慢慢地勾起一抹笑,“我找沅沅。”
正廳的頂燈在夜裏發出璨璨地光芒,金碧交錯,映照着他身上的玄袍微微的亮眼刺目。
而那一步,卻讓四娘覺得有說不出的壓力自四面八方圍攏而來。陳家她想用,可這也得基于不得罪逍遙山莊的前提下。至少,暫時還不能得罪。
她還能如何?
“三順,還不快帶席公子去沅沅那兒,快點!”
這會兒要是不快,到時候的場面怕是不好看了。
小間本就不是實牆築就的,門也不十分牢固。全三順起先還敲了幾下門,後發現裏面無人回應,周遭又是一片暧昧的呻/吟、喘息聲,分不出是不是裏頭傳來的。等席況的眉頭一皺,他當即一凜,不敢再耽擱,退後幾步,用肩直直地撞了進去。
“啪”金鴨熏爐磕在地上,翻滾幾下方停住不動。爐灰撒了一圈,隐約可見裏頭點點火星撲騰,另還有一味使人全身發軟的香氣,飄蕩游走。
一縷煙絲入鼻,席況眉頭皺的更緊,黑眸稍沉,當即提勁閉氣。
他往屋中看去,情狀比想象中要好。女子面紗已被揭開,露出隐有幾斑紅痕的臉,衣襟還未松開,只錦裙教人扯的七零八落,白膩纖長的腿兒從布縫裏露出,勾人遐思。她的手不知怎麽扶在幾沿,一雙眼兒望向門口,眼角輕挂着淚珠。
湖面破冰,大抵說的就是這樣。
她的眼睛本是浮了一層冰,見之清透美麗,觸之卻是森寒。然而此刻冰碎,底下潺潺流動的水兒一點一點,閃着動人的光,綴在那雪白的面容上。光影碎碎,她眼裏像是逃脫開後的歡欣,失了力道軟在榻上,那久久不墜的水珠兒,也在這一刻滾落下來。
好似放心了。
席況的心像是被這淚珠滴的一顫,過了幾息,便又平靜了。
陳生喝了酒,腦袋尚且糊塗着,見她綿軟軟地不再抗拒自己,心下大喜,剛要壓下上半身繼續親熱,在下一瞬間身子卻不自覺的飛了出去,撞在地上,手臂發出“喀嚓”一聲脆響。
他疼的煞白了臉。
全三順驚呼:“陳公子——”他轉而變了方向:“席公子,這、這……”
席況此時正将美人騰身抱在懷裏,聞聲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帶他去醫館,藥費我出。”
“這……”
全三順依舊是那張苦瓜臉。但席況沒再多說一字,直接走了出去。過道裏,對面迎來一步三扭,姍姍來遲的四娘。
“別讓她再給人作畫。”他與四娘擦身時道。
這個消息,是他讓禦風調查時一并知道的。他也是那時候才想起來,舒妄言當時給他看的畫,大概就是出自瑟縮在他懷裏的女人之手。
他既然覺得新鮮,就不肯再讓別人占了先。
“妾身明白。”四娘覺得有些頭疼,沅沅這一手本事,本也能賣個好價兒。
但是待她看到房裏的狼藉,還有手骨折傷的陳公子,頓時覺得,頭疼的事還在後面。
席況将小杏一路抱到杜鵑閣,索性大家顧自歡亂,倒沒幾人看見她衣不蔽體的模樣。
“怎麽不說話?”席況将她抱進被子裏,替她裹密實後笑起來,“吓到了?”
他見房間裏的布置煥然一新,一些繁雜多餘的物件都撤了下去,心裏自是滿意的。聽從吩咐,品味也不差。禦風說她是獲罪的官家千金的身份,看上去倒不假。
其實這倒不是身份的問題,小杏在審美方面有着出奇的天賦。她曾自學過畫畫,若然不是紙筆顏料的花銷太高,她也想過進美院。大學的時候偏門選修了國畫和油畫,老師見她有天賦又肯下功夫,倒是給她開了不少小竈。只可惜根基打不紮實,真要往這方面發展卻是很困難的。
不過小杏沒有氣餒,她本身也是出于興趣,不曾想過未來會成為一個大畫家。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将二者稍稍結合,描時虛渺,上色濃厚。春/宮/圖就是這樣畫出來的。
“既然身在這裏,這些事不過是早,或者晚的問題。”她的語調放軟,讓人仿若置身江南水鄉,石橋下波光流動,旖旎纏綿。
“既是如此,你哭什麽。”席況察她神色。
到了這個時候,這女人的思路卻還如此清晰,話語冷靜。也只有那放緩的聲音,讓人感覺到她剛剛從受驚中安下神來。
“還沒習慣。”她垂下眼睑。
席況伸手讓她的臉兒仰起來。小臉兒依舊是雪白,除此外,唯兩彎青黛,一點绛唇,露出濃烈的顏色。他一指點在唇邊,問的直白:“讓人嘗過了?”
她眨眨眼,莫名有幾分可愛的神色流露,稍縱即逝。繼而搖了搖頭。
席況沒有說話。他依從心意,俯身壓了下去。兩唇貼合,他細細描摹了一圈她的唇線,然後手下稍稍用勁,輕松的抵開牙關,溫柔的舔舐後挑起她粉舌輕吮,繼而退出,淺嘗辄止。
她口中有一點蓮藕糯香,清甜爽口。讓他愉悅。
“慢慢習慣。”像是驗貨時發現了物超所值的東西一般,他舉止輕柔,用拇指替她揩去斷了的銀絲,倒沒有嫌髒,“還有,別讓別人碰。”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想過囑咐四娘讓她單接他一個客人,仿佛下了令後,就交由她來執行了。
“嗯。”她再一次垂眼,悶悶地應了一聲。
不過是輕輕地一吻,她像是天生豔骨,唇兒立時紅滟滟的,泛着水光,引誘招人。這回他沒将她下巴擡起,只徑自低了頭,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就松開了。
“我今日來的遲,沒吃到你做的菜。”他對她似有若無的低落情緒視若無睹,轉而提起別的話來,“做了什麽?”
說到這個,小杏不可避免的僵了一下,然後更加沉悶地抿了一下唇。
這個反應……
席況勾唇,笑容多了幾分真切:“不擅廚藝?”
“做的不好……”才怪,是壓根不會。孤兒院裏又沒有廚房供她試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連鍋都沒有,從哪裏學的會?
“姐姐,你做的那盤兒涼拌番茄,廚娘嬸子說菜色太簡單(婉轉的說法),我就端回來啦——”丹橘清脆歡快地推門,看見屋內的場景,聲音戛然而止。
她臉一紅,磕磕巴巴地道:“呃,丹橘魯莽……”然後飛快地奔了出去。
席況回頭,見她面上的幾點胭脂愈濃,卻不知是藥效未褪,還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