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臉紅。只覺十分有趣。

“沅沅能分的清糖和鹽,很是了不起。”他稱贊道。

“……”

******

日子一天天流走,樓裏的姑娘們也漸漸習慣了席況找沅沅的時間多過雲漪,甚至為此有些幸災樂禍。雲漪高高在上這麽些天,也該是時候落到泥裏嘗嘗滋味兒了。

至于那個新來的小丫頭?席公子可沒讓四娘撤了她的牌子,只不過她臉傷沒好接不了客罷了,可見她在席公子心裏也不過如此,不成氣候。

而當事人蘇小杏,對這些傳言八卦并不很放在心上。

與她化不開的冰雪一般的眸光不同,席況漸漸發覺自他上回一時興起,“英雄救美”之後,她落在他身上的心思多的能讓人輕易察覺。

倒不是歪心思。多是根據他的喜好,在歌女彈琵琶時向廚房讨一盤枇杷剝予他吃,讓人裁了一身玄袍以備他厭煩舊衣時更換,還有別出心裁的豔曲,天冷時婉轉提醒他加衣……

這一天他推開門,看見她正五指微張,眼神專注的修剪着蔻丹。

他走近随意看了一眼,道:“怎麽把顏色褪幹淨了。”

“這樣好不好?”她獻寶似的将手指展現在他面前,原是冰的琥珀瞳仁,此刻就像白雪,還是冷,但又帶一點懵懂的可愛。

指甲上的蔻丹已除,又修剪齊整。一排五個,粉潤飽滿,無不是原色原形。

“還不錯。”

她唇角動了動,仿佛滿足地想笑:“下回剝枇杷,你不能不吃了。”

席況為人挑剔,不喜女子用沾了花汁的手指剝水果皮子。上一回蘇小杏打聽來他有個古怪的習慣,喜好聽琵琶曲時吃枇杷,但等到真的做了之後才發現,除此之外,他還有這樣一個習慣。所以今日趁他上門,就修着指甲,卡着時辰等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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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後心裏一動,捏住她下巴端詳了半天,不解地問:“沅沅最近是怎麽了?”

她笑意收卻,額發一低,一副不想吭聲的模樣。

“說說看,有什麽事求我,嗯?”他松手拂過她粉頰,替她将碎發攏到耳後,狀似溫柔。

“……”她仍舊沉默。

“不想說?”他親昵地靠近她耳側,話裏卻有幾分危險。

“我……”她似乎不想受他逼迫,吐出一字後就咬了咬嘴唇。

“不想說也沒關系。”他覺得有些倒胃口,收回手徑自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你不想說,會有人想說。”

如小杏當日所想,席況這樣的人,你當真不理他,他也覺得無所謂。所以對他拿喬,只會讓他厭惡。他的意思當然不是去打聽她要說的內容,而是表明恃寵而驕這招對他無用,多的是人想讨他喜歡。但是——

寬大的袖口被人扯住,有一句不帶感情的話自身後響起,顯得生硬而冷然。

“我喜歡你。”

☆、15第二關·青樓

席況轉過身,狹長的眸子眯起,意味不明地問她:“你喜歡我?”

“嗯。”明明是表白,她的話裏依舊冒着茲茲的寒氣。也許想掩飾眼底的心意,她低了低眉。

“為什麽?”席況将她捉在袖子上的手平放在掌心,重新端詳了那幹淨粉潤的指甲,語氣認真,“為什麽呢,沅沅?”

因為他有錢,有身份,有背景,還是長相好?

當然,他從不覺得這些外在條件吸引到女人有什麽不對,畢竟這本身就是他所擁有的。但是她是頭一個直面明白和他說這句話的人,沒有婉轉,沒有情深,就好像在闡述一個事實。

所以他有些好奇原因。

蘇小杏默了一會兒,也很是認真的回他道:“因為你救了我。”

她的眼珠是淺淺的琥珀色,此刻看來卻像是有大片的白雪消融在裏頭,化作一灘雪水,純而冷淡,白且無暇。與青黛的眉兒相映,有一種冷夜中的明媚。

她眼裏流露的東西總是這麽蠱惑他,他想。然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看見當時你的手正舉起那個熏爐——就算沒有我,你也不會有事。”

席況攤開五指與她手掌相貼,繼而錯開一位,彎指扣住。像是借此聽到她內心真正的答案。

“我……”她玉白的指兒輕彎,亦是回扣下去,臉上僵冷的線條有一剎那的軟和,“我當時中了軟香散,不一定有力氣砸的下去。而且……你不懂的。”

費盡心力自己逃脫,和旁人給予幫助救贖,全然不同。前者容易心累,而後者,會讓人融化暖和,相信這個世界上,即使自己處于再偏僻陰冷的角落,也能得到光的照耀。

只是她曾經等了十幾年,等不到這樣一個人。

此時,監控室的某位大人陡然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突然想起A坐标那裏現在應該是冬天,不知道元家的那個小少女怎麽樣了。

如果再過幾天007沒有彙報,他考慮要不要親自去一趟。

也許是這一句話發自真心,席況仿佛有些明白她想表達而未能說出口的意思。

“沅沅知道知恩圖報很好。”他表揚似的親了親她嫩粉的指甲蓋兒,而後道,“不過,我什麽都不會給你。”

不是“不能”,而是主觀判斷上的“不會”。一句話,足以說明他的冷情。

她撤回手,含吮着他親過的那一根手指,如小貓兒似的粉舌輕舔,眼神卻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又仿佛是迷惑于他所說的話。充滿着讓人說不出的誘惑意味。

席況覺得心裏有一團火開始燒起來,喉頭仿佛被灼的幹涸,有些渴。要是再平時,他早就遵從心底的聲音吃盡她口中的甜蜜,拿她解渴了。不過今日的狀況又有所不同。

“不要想太多。”他撫摸着她蓬松柔軟的烏絲兒,輕輕地吐出這一句,然後離開。

蘇小杏依稀記起,曾經也有個男人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那個男人是不希望自己誤會,而這個男人,是不希望自己奢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席況這個人,果然很難。

她抽出帕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将手指擦幹淨,然後順了順他撫亂的發絲兒。默默地思索起來。

******

席蓓蓓的眉頭死死的鎖緊,手中的紙條亦被揉亂成團。她點燃油燈,火舌撩竄着紙片兒,不一會兒就銷成灰燼委于桌面之上。

身為席家的養女,莊主夫人,也就是她的義母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平日吃穿用度不消說,就是勢力人手方面也沒有半分虧待。有時候她甚至覺得,義母對她比對哥哥還要好。

不過想來,應該是女兒家要嬌養些的關系。

席況出入青樓從來不是她擔心的問題,她要的是心,不是身。不過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出現一個強勁的對手,所以她一直有派人關注那邊的狀況。

今天報來的消息卻讓她有些高興不起來,就如雲漪剛出現時自己對她的防備一樣。這個沅沅,也讓她警惕起來。

“小姐,少莊主回來了。”

“哥哥回來了?”席蓓蓓收拾了一下表情,如翩跹的蝴蝶一般躍出房門。

席況看見妹妹朝自己走來,笑道:“沒有出去玩?”

席蓓蓓将手放到席況面前,皺皺鼻子:“天太冷了,不想出去。”

“一直歪在房間裏才會冷。”席況自然地将她的手包攏住,替她暖手,“多走幾趟身子也能好些。”

“不說這個。”她打斷他的話,眨眨眼,“哥哥,我從古書裏看到一個新配方。”

“嗯?上次給你弄來的藥效果不好?”

席蓓蓓依到他身邊,撒嬌地道:“也不是不好。誰讓我長得不如哥哥,只好再這方面多下苦功啦。”

席況笑了一下。

“不過這裏有個藥引……”她頓了頓,踮腳湊到他耳邊咕哝了幾句,猶如開玩笑一般,“我想,這麽多女人喜歡哥哥,肯定會有不少搶着表現的吧。”

他聽後稍稍怔了一下,然後揉揉她的腦袋,沒有多說什麽。

妹妹雖然不是親妹妹,但他虧欠她良多。許多事,能讓她高興的,他都會去做。

******

“姐姐,按潋滟姐說的藥量,這幾日再不好是不成的了。”丹橘一手撫在潑墨青絲之上,另一手用齒梳輕輕梳理着蘇小杏的頭發,略有些擔憂的道。

原先早幾天小杏的面容就恢複了原樣,只她後來讓丹橘悄悄弄來一點“胭脂淚”維持在将好未好的狀态下,欺瞞衆人。但若是時間太長,四娘一定會發覺不對之處,要把握好時機。

小杏觀着鏡中人,膚白如雪,燦如春華,原先礙眼的紅點已然消散了。縱然表情再冷,依舊是一枚俏佳人。“嗯,自今日起便不用了。”

“姐姐有別的主意了?”丹橘歪了歪腦袋。

她知道姐姐一直很排斥接客,原先她總忍不住多勸幾句。但現在既得了席公子青眼,日子還算好過,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小杏描了暗黛的眼尾上翹,眼是冷的,面容卻憑空多了幾分嬌媚,“若然席況不想保我,我再想別的主意就是。”

她心裏亦是有底的,只是不到萬不得已,那方法也不見得好。

“姐姐不好這樣稱呼公子的……”

發髻绾好,丹色抿就,小杏依舊是一身雪白,扶着髻上的玉步搖站起身。她從善如流:“席公子可是在樓下候着?”

席況今天好心情,說要帶她出場去街上逛逛。

“是的。”

“那走吧。”

“恰恰啼”開門做生意,當然不會離鬧市區太遠。席從況甲板上下來,回身扶了小杏一把,道是:“沒備馬車,邊走邊看如何?”

因昨夜下了雪,碼頭上沒人清掃,尚薄薄蓋了一層。小杏縱然将身骨兒重量放在席況手上,落地時滑了腳身子有些歪斜。她踢了踢腳底的雪泥,朝遠處望了一眼。

自穿到這個朝代,她多半時間都待在樓裏,既然有向導帶着,走動走動也不錯。

“嗯。”她點頭,然後站到席況對面。他自小練武,自是身姿挺拔,小杏的視線不過堪堪與他胸膛平齊。她微仰了臉兒,玉指輕弄,認真地替他系緊披風。

他目似點漆,望向她時眼底隐有暗芒流動:“凍不着的。”

練武之人與旁人不同,他有內力在身,即便穿的單薄如夏裳,也不會輕易着涼。

她擡眼與他對視,丹鳳眼兒微翹,似是在笑:“你日日穿黑裳,難得有一件青藍的披風罩在外頭,我看着喜歡。”

他終是笑起來,勾了勾她的鼻子:“不說實話。”

可是這樣委婉曲折,又讓他覺得她知情識趣。明明有一張凍死人的臉兒,怎麽行事全然不符。他不由想起資料裏說她被丢進冰湖裏的事,不免覺得可惜。

倘若臉沒教它凍壞了,此刻笑起來,必然十分可愛。

冬市較為冷清,但因是晴日,擺攤逛街的人也不少。但見許多攤主搓手哈氣,出口一團熱乎乎的白霧,在攤位上叫賣。

席況一路摟着她的腰肢,讓她半倚在自己身上。這卻不是親昵,一般人家夫妻、戀人在路上多不會如此招搖,這樣的行徑,旁人一看便知那女子出自青樓。

不過将青樓女伴帶出局,實屬稀松平常,沒人會指指點點。看呆了的倒不少。

“嗳,這是哪個樓裏的角兒。這身段,這長相,嘶……”

“誰知道啊。不過就這水靈的模樣,放到自在湖那家也不差了。行了,你就別想了,要真是那家的,哪有你的份。”

“怎麽?”

“你不知道吧?我有回偷偷的去見識過,那裏的人出手,至少這個數,啧啧。”那人手掌翻了幾番,感嘆起來,“吓的我登時就跑出來了,沒敢再去。”

“喲,還挺有本事嘛。我還以為你是讓人打出來的。”

“你!”那人的臉上如調色盤一樣變化,很不好看。原想賣弄一番,沒想到叫人拆穿了。

旁邊忽而傳來一陣輕笑,原是一位斯文俊秀的公子路過,聽他們倆說酸話忍俊不禁。那人剛想回頭瞪他一眼,一觸及他的穿着服飾,立時偃旗息鼓,佯作買東西,溜到另一個攤位上去了。

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主兒,惹不起啊。

“少爺?”旁邊的小厮看自家少爺的目光瞅着那一對兒,提醒了一聲兒。

“自在湖那家。”那公子目光饒有興致的看着雪衣窈窕的佳人,喃喃,“說的是‘恰恰啼’吧。倒是好久沒去了……”

“啊?”小厮沒聽真切,湊上去一點。

“行了。”那公子斜了他一眼,一個板栗敲在他額頭上,“明兒咱們也去逍遙逍遙。”

小厮捂着額頭,一臉淚目:“可是夫人那兒……”

“啰嗦。”

那公子沒再管他唧唧歪歪,舉步朝首飾鋪子去了。先去買點好的,哄得娘高興了再說。

……

“去那家看看。”蘇小杏指了一間賣脂粉的鋪子,名為‘清芬齋’的,許是想讓席況應她,語調軟了三分。

席況攬着她進門,邊是挑眉:“你們女子,成天就知曉鑽研這些。”

“是陶冶叫我帶的,她近來吃壞了,臉色不好看。”她解釋,頂着一張冰玉臉兒,十分認真地道,“我天生麗質,用不着這些。”

席況嘴角勾了三分笑。

越相處越能發現,她雖是冷的,對親近的人卻總有促狹之舉。

不過聽見“天生麗質”四字,一時讓他想起了蓓蓓說的話。他嫌店中的椅凳不幹淨,便只身站在旁邊,邊是思忖,邊等她挑完了東西自櫃臺走過來。

“金花和重绛缺了貨,她又要抱怨了……”大抵吃貨的性格都不錯,小杏的話裏透出親昵之意。

不過她一語未完,就叫席況若有所思的打斷了。

他仿佛忘了這是在店鋪之中,手上微微用勁,将她面若白雪的臉兒擡起,嘴角噙了笑,低聲呢喃:“沅沅,你是不是說過,你喜歡我?”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卻仍是點了點頭。

“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嗯。”她眼中猶然迷茫。

“那就好。”他聲音磁沉動聽,讓人不由自主的受其吸引,想要一步步靠近。

“我聽說過一個古方,可使女子若花若月,得償仙子之顏。其餘藥材我皆是尋齊,唯有一味藥引暫缺。”他頭低到她耳邊,在外人看來,仿若無比親密的說着情話兒,“那味藥引是美人的心尖血,沅沅,你願不願意給?”

她聽着他突如其來的認真詢問,望向他隐藏着銳利的黑眸,裏面洶湧的暗流,仿佛在告訴她,他的舉動雖然莫名,但是倘若她應下了,那下一刻,他就真的會笑着剖出她的心髒,讨去那一滴血。

她手指發麻,心在一剎那凍的僵冷無比。

☆、16第二關·青樓

“我不願意。”她玉雪冰就的芙蓉面兒微仰,在日光下透的仿佛能看見肌膚裏的細管血脈,緩緩流動。容顏美好的不似凡人。

翹起的眼尾弧度延長,尤為妩媚風流。她口中像是含了一塊冰,吐出的氣有着絲絲涼意:“即便我的情意于你來說分文不值,也不會傻的用自己成全你對另一個女人的心。”

席況沒想過她會這樣說,一時怔在了原地。

蘇小杏卻還未收手,她輕軟的身子倚過去,玉手自他脖頸撫上下颔,輕佻的勾起,呵氣如蘭:“我怎麽能死在你前頭呢,我喜歡你,就要一直、一直看着你。”

“倘若看不到了,我可是會心慌的。”

這一刻,她似乎真成了一代青樓名妓,在大庭廣衆之下,放浪輕佻,無所顧忌。然而席況能從她的動作、語氣中輕而易舉的發覺她深藏的怒氣和……悲涼。

他的呼吸一滞,心髒好像被人猛地一攥,繼而莫名地快速跳了幾下。

有一股沒有由來的憐惜之意,自心裏升起。他驀地溢出一聲輕笑,将她攬在身前,安撫着她不自覺挺直微顫的脊背:“別緊張。沅沅這麽好,我怎麽舍得用你的血入藥。”

原先他确實有過這個打算,如果她心甘情願的答應了,他也沒什麽不舍得的。倘若她不答應,倒是要讓他懷疑她所說的喜歡幾分真,幾分假,又或者只是流于表面。

但他沒想到她的回答出人意料。一時心緒被她打亂,弄不清她這樣的反應才該是真,還是應下要求是真。

她不再說話,只是像一只受傷的小獸,不被人發覺的顫着身子,依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他憐惜之意更濃。

說到底,她曾經也是官家千金,因父親獲罪被牽連在內。能及時的調整心态已屬不易,自己心血來潮提出這樣的要求,确實有些過了。

蘇小杏若是聽到席況心裏的想法,必然會十分高興。席況素來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能讓他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這一關到現在,終于有了些眉目。

雖然她沒有讀心術,此刻也是狠松了口氣的。

沒人知道她剛剛剎那間腦子裏飛速的運作情況,要拒絕,還要拒絕的不讓他起疑,最好是——化危機為轉機,趁此機會,讓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多。

不過,暫時放下心的小杏不知道,因為誘導着對方在自己身上放更多的精力,反而險些前功盡棄。

******

一大清早,客人多還窩在美人鄉裏不曾起身,或是候着晚間再來。正廳外幾個丫頭閑磕牙,倚在欄杆上聽浮水拍船,悠閑的不得了。

俞伯岑踏上船板,悠悠一笑:“幾位姑娘,敢問這時辰可做生意?”

守門的丫頭聞聲皆站起來,一穿着綠衣的打頭,笑迎上前替他将門簾子掀起,道是:“何時不做了。公子徑自入內便是。”

“布簾厚重,不如夏日的珠簾瞧着清新。”俞伯岑見她撩折辛苦,不免笑一句。

“原來公子是舊客。”綠衣丫頭笑的清脆,偏頭另囑咐旁人道,“汀兒,去把媽媽喚來,就說有貴客候着呢。”

她眼尖,客人一擡手就教她發現腰間挂的那枚牌子,那也是樓裏的花招兒,銀錢花到一定額度,便能得個貴客才有的牌子。有了這個,一切招待皆比旁人更尊貴。例如四娘從不在早晌迎客,對着貴客就使不得了。

“恰恰啼”打賞大方的客人不少,能得這牌子,不說賞錢如流水,百八十萬總是有的。

“原來是俞公子。”四娘蓮步碎碎,自外入了正廳,對廳中立着的人低肩行了一禮,笑容可掬,“有秋冬兩季沒見,俞公子愈顯風流俊秀了。”

“四娘又來打趣我。”俞伯岑是個知情知興的主兒,美人兒的場就沒有他不捧的時候。“哪裏比的上四娘,蘭質蕙心,風姿綽約,就是旁的姑娘比襯起來,沒有不自慚形穢的。”

四娘卻不敢真耽擱他功夫,恰綠衣丫頭托了一溜花牌,四娘纖指撫了一遍,笑道:“這會兒能接客的姑娘花牌都在這了,妾身長得再好,也是徐娘半老。俞公子還是挑個可意的,顧自歡快去吧。”

“不急。”俞伯岑一眼未看,直接笑吟吟地問她,“我聽說四娘這來了個新人,叫作沅沅的?”

他既是來尋人,自然早就讓小厮打聽清楚了,直到這時候才不疾不徐的說出來。

四娘愣了一愣,掩嘴笑起來:“我說俞公子怎麽巴巴兒的挑了早上的時候過來,原是看上我們家沅沅,等不及了。”

她話裏賣俏,肚腸裏的心思卻亂糟糟的。

席況可是丢了個難題給她。上回沒讓人等他,他生氣也就罷了。可這麽一段時日過去,他愣是沒沾那丫頭的身子。又沒吩咐說不許挂牌。

這倒讓人難辦了。

“唯恐四娘藏掖着,不肯教我們一見罷了。”他微笑,“倘是銀兩不足,我也好叫人早點回去支了,免得耽擱了良辰不是。”

話說到這份上,四娘也不能不讓人見,她支了那綠衣的丫頭去喚人,一壁笑道:“這丫頭眼下還是個清倌兒,俞公子可不能辣手摧花,欺負了我們家姑娘去。”

這是不讓人碰的意思了。

免得那位爺又發了興兒留一堆爛攤子給自己收拾。

“四娘還不知道我?我自是憐香惜玉的。”俞伯岑倒也爽快,一口應了下來,讓四娘放心了些。

小杏的打扮一如那回上街時的雪衣青鬓,她扶着梯沿款步下樓。

鳳眸流轉,自一層薄雪中,透出潋滟之色:“四娘,公子。”音是纏綿,調是清冷,和之讓人不禁一品再品。

“沅沅,這位是俞公子。”四娘握住她的手帶到自己身邊,給她笑解釋道,“他今兒點了你的牌子,你且給他引路,回杜鵑閣好生給他解悶兒。”

小杏臉色更冷,她低了低眉思忖解決的辦法,視線一低,驀地自門口布簾下發現一雙站定不動的靴子,鑲了金絲線,那紋路很是眼熟……

“俞公子可是?”她擡頭望向俞伯岑,神色不見轉變,口氣生硬,“奴家今日身子不适,還請您原諒則個,另選一朵解語花。”

“沅沅!”四娘的臉色難看起來,一貫軟侬的音色亦顯出幾分淩厲。

樓裏姑娘有一本花名冊,上頭連小日子都記得清清透透,沒她不知道的。這丫頭不止說謊,那待客的态度也讓人惱火。

“四娘且慢。”俞伯岑笑阻了,雖他心裏也不高興,但對着中意的可人兒,向來做不了黑臉。他轉向小杏:“不知沅姑娘有什麽不方便之處?亦或者是對在下有所誤解,說出來,咱們凡事好商量。”

他面容含笑,說的話卻暗藏鋒芒。

有時候看似給人臺階,其實不過是讓人再往上走一步,好将人迫近逼仄的角落,無處可逃罷了。

小杏像是被四娘那一聲唬了一跳,言語間不免有些讷讷地:“我、我就是不想接……”

四娘的臉徹底冷下來:“我還以為你學乖了,才幾天,就忘了是誰吩咐人把你從冰湖寒水裏撈回來的?”

小杏登時煞白了一張臉兒,似是回想起被丢進冰湖裏的光景,身子不禁微微顫起來。饒是如此,她依舊強撐道:“我……我不接……”

四娘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快讓這犟脾氣的小蹄子氣死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心軟,讓她凍死在湖裏了事。免得壞了“恰恰啼”的名聲!

“清兒,去叫全三順過來,讓她把這丫頭丢……”

“四娘素來好脾氣,今兒為了什麽生出這麽大火氣。”外頭一雙丫頭打簾,席況邁步走進來,語态閑閑,眉目含煞。

“妾身請席公子的安。”四娘暗自叫糟。

她一時想着給俞公子交代,讓人把這犯事兒的蹄子丢回春院調/教幾天,倒忘了這個主。更偏偏讓他趕上這時候。

方還冷着一張芙蓉面的佳人委屈的撲進席況懷裏,似是怕極了,縮着身,滿是依賴:“席況。”

她片語不說,就只喊了這一聲,愈發顯出她的驚慌失措。

若不然,她就該是謹守本分的喊他席公子,而不是依從回轉百般的心思,直直地喚他姓名。

縱然她此刻的舉動和平日清冷冷的樣子不同,席況知道她的資料,也只當是四娘要挾把她丢到冰湖的話,讓她記起曾經的舊傷,慌亂所致。

溫香軟玉在懷,他勾了笑,輕哄着:“別怕,四娘與你開玩笑的。”她身上一貫散發着摻進了冰雪似的冷,如今這般依戀,倒讓他甚為欣悅。

他擡眼,看向站在一邊狀似無奈的俞伯岑,與他颔首:“俞公子。”

“原來沅姑娘是在等少莊主。”俞伯岑好像這時候才恍然大悟,笑了笑,“是在下唐突了。”他也只是商賈出身,縱然當今天下沒有“士農工商”的身份排位一說,對擁有武力值的逍遙山莊還是敬畏的。

他是聰明人,讓人查證這個沅沅姑娘的身份時,就知道她和席況有瓜葛。不過,既然席況沒有挑明,他們想分一杯羹,只要不是正巧撞上,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挑了這麽個時辰,還是讓他湊巧撞上了。

“清兒?”他對托着牌子的丫鬟招招手,“來來來,把花牌呈過來,公子我再選個好的。”

席況見狀再次轉向四娘。他邊順着懷中人半攏半放的烏絲兒,緩解她的情緒,邊是輕笑:“我們沅沅膽子小,四娘往後不可再吓她了。”

這是他頭一回挑明了要為她保駕護航。

四娘心裏顫了顫,但一想自己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這煞星也不會無緣無故的發作人,便安穩了些。

她又想着不如趁此機會問個清楚,不然下回還要難辦,便陪了笑臉兒,道:“席公子既說了,妾身哪兒能不應。只是您如今疼沅沅這丫頭,那邊廂卻還有個雲漪丫頭……您知道,妾身這生意難做,攏共也沒幾個能撐門臉兒的。您可不能都攬了去。”

這是讓他二選一了,不能都獨留他一人享。

話雖然讨嫌,不過開門做生意,逍遙山莊是地頭蛇,能讨好便讨好,也不能凡事都沒了邊。雲漪早就是花魁不消說,這丫頭,她本也是當做胚子培養起來的。

可不能兩個都折在一人手裏,賺不了別人口袋裏的錢。席況再大方,也不會把逍遙山莊都賠進來不是?

衣襟一緊,懷裏傳來悶悶地聲音,帶了些半隐半藏的慌張:“我不接。”

不過她許是知道自己沒這底氣,話說的極輕。

席況聽在耳朵裏,一下便明白過來,她是不想接別的客人。新歡和舊愛,這可真讓人難辦啊……

他輕輕一笑,暗裏撓了撓她細腰,讓她癢的手松了松。方慢條斯理地道:“雲漪早就破了規矩,四娘是知道的。”

破了規矩?

四娘眉頭一皺,思索片刻方記起來,原先有一回雲漪鬧脾氣把自己鎖在閣子裏,讓她去和席況說自己接了個舊客。要說破了規矩,恐怕就是這一回了。

她雖覺得這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此刻也只能應聲:“妾身知曉了。”

“汀兒,将雲漪的花牌重新挂起來。沅沅的那一張撤了,吩咐下去,往後她只消接席公子便可。”

她培養雲漪的時日不短,這會兒換了個人,有些話,怕是又要重新灌輸一回了。她暗自嘆息。

就是不知道這一個,會不會乖乖的聽話。

☆、17第二關·青樓

三更已過,夜色濃沉,大街上遙遙傳來梆子的敲打聲,因隔了波紋蕩漾的湖水,顯得沉悶不清。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一輪淡黃的彎月輪廓,此時,一道黑影掠過,踩碎了月色。

四娘所住的牡丹閣內,層層帳幔低垂,燭火輕躍,頃刻似有風吹,被壓斜到一處,複彈跳回了原地,明叆依舊。帳角輕動,有隐約的香自雕花的架子床裏飄出。

來人面罩黑巾,坐到桌邊倒茶舉杯的架勢卻是熟稔。他并不喝,只轉着杯子問:“進展如何?”

四娘原是一副睡眼朦胧之态,在感受到來人時睜眼清明,她支起身子輕慢地扣着斜襟的扣子,笑容慵懶:“就知道你今日會來。”舉手投足,媚态畢現,竟不似年過三十的婦人。

“說正事。”黑衣人說話雖然簡短,語調中調笑之意卻甚濃,像是積久的習慣。

四娘手上不緊不慢,口中卻截然相反,調理清晰的和他道:“原本以為他在雲漪身上下了那麽多功夫,多少有點真心。依現在的情況,計劃要有變動了。他表面風流,頻頻出入青樓,但為人高深莫測。雲漪到現在都沒和他有過魚水之歡,可見防備心極重。”

“我恐怕事情沒那麽容易成。”

黑衣人沉默片刻,心中有所估量。“實在不行,就放棄這套方案。我不想再耗下去了。”

“你別急呀。”四娘披衣趿鞋,袅娜走到他身邊,玉臂撫在他肩側,盈盈笑道:“我看這個沅沅比雲漪要有本事。你知道雲漪丫頭的做派,清傲出塵,難免讓人生不出旖旎心思。這丫頭卻不同……”

無論如何,樁子埋了這麽多年,她可不甘心沒有任何收獲。

“況且別的辦法,難免損傷過大。哪有通過女人來的方便……”她話未說完,就被黑衣人拉進了懷裏,不禁低了聲,咯咯笑起來。

“你說的對。”黑衣人的手在她身上緩慢游移,話裏更是暧昧,“還是女人方便……”

繡簾低垂,暧昧的喘息在牡丹閣內回旋。

月夜之下,卻有另一道身影直掠湖面,往杜鵑閣的方向而去。他身形飄逸,即便是像盜賊一樣藏身在屋檐之下,身上亦不自覺的流露出優雅的氣息,偷香竊玉,猶如閑庭信步一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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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儀器有沒有動靜?”蘇小杏抱着小枕頭趴在床上,戳了戳面前的小黃雞,進行每周一次的“會談”。

“最近的表現還算不錯。”大大調出了隐形光幕,看着上面不斷增長的數據滿意的點點頭。不過,雖然表面上的任務有所進展,實際上關蘇蘇的儀器數據卻分毫為動。這姑娘不會真的是冷感吧……

大大暗嘆,席況怎麽說長相也是不錯的嘛。而且她又千方百計的讓他對自己産生好感,難道就沒有日久生情,産生心動的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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