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人過問

窗外日光正好, 青團兒趴在桌上,手裏舉着那把黃金萬兩如意鑰,日光透過支摘窗灑進來, 照的那鑰匙頭上刻着的黃金萬兩四個字金光閃閃。

“姑娘,陛下不厚道,您又不能自由出入禁中,給鑰匙有什麽用?”

星落正在往箱子裏碼銀子,聞言看了一眼鑰匙, 登時就被金光閃瞎了眼。

“……你遮着點兒光, 我眼睛快瞎了。”她突發奇想,站起身奔在桌旁, 把鑰匙拿在手裏端詳,“你說, 這該不會是金子做的吧?還挺沉,要不咱們……”

青團兒驚恐地打斷了自家姑娘的話, “您可別要不了, 那可是萬歲爺爺的私庫鑰匙, 您想幹什麽?”她凄惶起來,“九族算不算上丫鬟啊……”

星落讪笑着坐回椅子, “我就是想哪一日尋個由頭進宮去,然後去陛下庫房去搬些銀子出來。”

青團兒咋舌:“都用上‘搬’這個字兒了, 奴婢覺得您是真不嫌命長。”

星落指了指一旁的檀木箱子,噓了一聲兒,“這些銀兩過了爹爹媽媽的眼,一時估計就得來人來搬了, 我趁這會兒藏了些在多寶格裏, 一時你仔細收了, 過些時日該回山上了。”

青團兒一直為姑娘管着銀錢,這段時日姑娘左手進錢右手出,她眼睜睜看着實在心疼。

“您也知道,我哥哥前兒來的信兒,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靜真尼師領着這麽一大家子,着實不容易,聖姑奶奶又沒什麽音訊,您不回去是真不行了——好歹咱們銀子花出去了,總要知道個明細。”

星落輕輕嗯了一聲。

青團兒說的在理,只是千丈崖這一潑子事兒,是她起了頭夥着靜真、世仙一同做下的,她回了帝京,卻将最難的過程留給了靜真,細想起來真不厚道,是以她才要千方百計地弄銀錢送回去——總不好教靜真左右為難。

“靜真心細如發,做事也很有條理,世仙潑辣些,有她在,六婆就不敢造次,只是如今青鸾教在京城出了事,世仙又被軟禁在家中,我也實在是放心不下。”

她主意打定,這便叫青團兒歸置行李,自己則往娘親的房中去了。

陛下的聖旨傳遍了整個帝京,一共封賞了五位貴女,人人皆有賞賜,人人皆有美名,唯有一人在府中摔碎了兩盞白玉杯,發了好一通火來。

濟州侯府裏規矩大,她也只敢在自己的房中造次,一旁的小丫頭沉碧攥着姑娘的手,勸她消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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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陛下忘記了呢?生氣傷身,奴婢聽着您又有些喘了……”她叫一旁的小丫頭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又拿帕子給自家姑娘拭淚,“晌午上,夫人不是往宮裏去觐見貴太妃去了麽?估摸着時辰,進了午膳就該家來了罷。”

梅遜雪拿帕子掩着口,一雙眼都哭紅了。

“……六位姑娘一同去那莊子救人,聖旨下來就封賞了五個人,我淌水踩泥的,弄的一身髒污,這般看來倒像是個笑話。”她說到這兒越發地委屈了,“倒不是稀罕這五品宜人的诰命,我頭上頂着縣主的銜兒呢!”

只是到底有些心虛,昨晚的場景又浮上心頭。

戲臺子上的前朝皇爺須發花白,形容蒼老威嚴,話本子裏的皇帝老兒老态龍鐘還想着禦女三千,可她見的天子卻不一樣。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降世,有着幹淨明淨的肌骨和一雙流光萬千的眼眸,她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便丢盔棄甲、喪魂落魄。

這樣聖明的天子啊,不立後也未有後宮,平凡的女子入不得他的眼睛,而她原本是有機會進宮的,卻生生地被黎星落攪合了。

貴太妃是她的親姑母,打從一入宮起,便同林太後交好,若沒有黎星落,前些時日随在太皇太後身邊伴駕的本應是她。

那一晚陛下将小金令拿走,也将她的美夢擊碎,再後來陛下同那黎星落當着衆位貴女的面兒,肆無忌憚地說着話,更讓她心碎欲絕。

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敢這般跟陛下說話的人?梅遜雪心頭一片晦暗,昨晚她開解自己:陛下是她的師尊,總不好罔顧人倫立她為後吧。

可今日的一紙聖意,将她最後一絲希望打碎——陛下當真是為着那小金令在罰她……

沉碧扶着她往床榻上躺下,她蒼白着一張玉容,閉目休憩了一聲,再醒來時,自家母親卻已坐在床邊,冷着一張臉看着她。

梅遜雪心中有些懼怕,這便坐起身來。

濟州侯夫人姓段,這會子剛從宮裏出來,因知曉女兒入主中宮夢斷,也有些黯然,見她醒來了,木然地開口。

“今日聖旨一事,貴太妃那裏也不知緣由,從今往後你也收起心來,莫再做着當皇後的夢——一時你爹爹說不得要請家法,你自己弄砸的事,合該自己擔着。”

梅遜雪的心登時灰了,淚流滿面地看着自家母親。

“太妃娘娘可說誰坐中宮?該不會是那小道姑?”

段夫人看了她這副喪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地生了一些心疼來。

“……你且放下心來,你做不成,她也不成。”她将今日貴太妃的話告訴她,“那小道姑,從前害得太後娘娘的親外甥短了四十年壽命,太後娘娘無論如何都不會允她進宮的。”

這對于梅遜雪來說,無疑是一片死灰裏燃起的鮮亮火光,待母親走後,這便收起了眼淚,咬碎了一口銀牙。

“她既搶了我的姻緣,我也不能輕饒過她,”她吩咐沉碧依舊安排人,去街頭巷尾讨論此事,“她本就有嬌縱的名聲,如今又有這樣的污點在身,豈能容這等人母儀天下?”

沉碧領了命,這便着人去安排,梅遜雪的心中卻悵惘極了,見過高天上的璀璨星子,如何還能瞧得上地裏的泥?她往後該如何是好呢。

梅遜雪按下不表,宮中卻也暗湧流動,皇帝視罷了朝,也不乘禦辇,一路往寝殿去,這時節端陽已過,天氣晴暖,皇帝走至紫辰殿時,已有微汗在身。

沐浴更衣出來,寝殿書案前卻站了一人,皇帝見是辜連星,這便清然一笑,叫他落座。

辜連星同陛下二十年發小,自生下來就在一處玩耍,會走路了就陪着陛下讀書,倆人同吃同睡,比同胞的兄弟還要親密些。

近來辜連星身體常抱恙,又同骁毅衛指揮使杜南風一同偵辦青鸾教□□一事,故而同陛下也有幾日未見了。

“……臣剛從姨母宮中出來,見她面色紅潤,很是精神的樣子。”辜連星說起林太後來,見陛下嗯了一聲,便又道,“娘娘說許久沒同您一道兒用膳了,很是惦念。”

皇帝擡起眼睫毛,望住了辜連星。

他前些時日因着星落的事兒,同太後起了嫌隙,的确是許久未去母後的宮中了。

“你姨母……”皇帝話起了個頭兒,忽的有些意動,把視線落在了辜連星的眼眸上,“朕同她生氣,你可知是為了什麽?”

辜連星前些時日在家中養病,并不知那一日的事,此時聽陛下說起,這便坦蕩蕩地望住了陛下,“臣不知。”

皇帝便說給他聽,語音平緩。

“母後因黎星落一句烏有之言,罰她在宮門前跪滿三個時辰。”

辜連星聞言一震,心腔裏湧上一股生疼來。

“姨母為何要如此?”他不敢置信。

皇帝看着他的面色,只覺得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歉疚羞愧

傷心的是,原來保元真的喜歡黎星落。

歉疚羞愧的是,他從前還因着小徒弟害辜連星壽命縮減而厭惡,此刻卻不顧一切地喜歡上了她。

午間的紫辰殿闊大而深靜,皇帝的音色顯得有些清冷。

“保元,你喜歡她。”

辜連星由方才的心痛中緩了過來,聽陛下這般問,默然一時,深深地望住了陛下的眼睛。

“臣喜歡。”

午陽的光曬進了殿中,煦暖而熱切,皇帝的面色卻一寸一寸地冷下來,像是冷玉清霜一般的質感。

“朕亦是。”

辜連星半垂了眉眼,好一時才擡起來,靜靜道:“臣知道。”

他知道,他比誰都清楚黎星落的好。

靈動、輕躍,有着世間所有女兒都不及的通透和豁達,令人心向往之。

他并不因對手是陛下而退縮,語音平和,“臣已打算向父母親請求,派媒人前去說項,陛下即便是萬乘之尊,臣也絕不會退讓。”

皇帝沉默,無所畏懼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黎星落不是什麽可供争奪的物件兒,一切憑她心意為準。”他語音雖輕,卻有着不容反駁的堅定。

從前小時候,無論課業還是武藝、狩獵等等,他同保元總要一争高下,可如今面對的,不是一篇治國策,不是一部兵法,也不是一頭豹子老虎,而是一顆跳動的心。

他眼神驕矜,自有為人君的不可一世,“朕也遣人上門,端看她選誰便是。”

辜連星唇畔漾起了一星兒笑,應承道:“臣等着。”

關于說媒的事兒告一段落,紫辰殿中搭了小飯桌,辜連星同陛下一道用了午膳,這便退下了。

皇帝卻坐立不安,在殿中踱了幾百步,最終往永壽宮裏找太皇太後去了。

太皇太後用罷了午點,正閉着眼小憩,便見皇帝大步流星地進來了,坐在她身旁不說話了。

太皇太後看着自己這個一手帶大的孫兒,有點兒納悶。

“皇帝這是怎麽了,撅着個嘴垂着眉毛的,誰給你委屈受了?”她自言自語,“不能啊,這天底下誰敢給皇帝氣受啊?”

她說着說着一拍大腿,“是不是糖墩兒又同你吵架了?氣着了?”她說罷便自顧自地笑起來,冷不丁地,聽見自家孫兒幽幽地一聲喚。

“是您!”皇帝很幽怨,清俊的面龐上一片黯然。“人家家裏的大人都給孩子張羅議親,操辦婚事,朕可倒好,沒人管沒人問,連個過問的人都無。”

他委屈巴巴,“怪道古往今來皇帝皆稱孤家寡人,朕這幅情形,可不就是高處不勝寒,孤單又可憐。”

太皇太後愕着雙眼,皇帝打小就是個深穩的性子,怎的今日卻像個小孩兒一般委屈,瞧他這幅模樣,太皇太後都有點疑心,他下一刻要滿地打滾了。

“從前你也不讓哀家過問啊?行吧,你也別扭扭捏捏的,說罷,你要哀家怎麽過問?”

皇帝直起了身子,肌骨如玉的面龐上浮起了一層可疑的粉紅色。

“議親提親什麽的,您總能辦得成吧?”

作者有話說:

太皇太後:這立後是大事……要從長計議,得禮部出面,再……

皇帝哭唧唧:不行!我不管!這麽一套流程走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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