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離不棄（上）

顧曉七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床榻之上，四周靜悄悄的。有那麽一瞬間，她心下一沉，有什麽東西缺失了似的。

“範則安？”她張了張嘴，因為口渴而沙啞低沉的嗓音傳到空氣中，無人應答。

顧曉七摸索着起身，手中掉出一樣東西來，她小心翼翼拾起，圓圓的堅硬的溫潤的，那是一枚玉佩。一股熟悉而陌生感撲面而來，腦中一劃而過一個名字，但她抓不住。

門恰在這時響起，“叩叩叩～叩叩叩～”沉穩而禮貌。

“範則安？”她心中疑慮，高聲問道。

門外的人沉默片刻，而後失控般，“曉七～是我啊，你的陸哥哥！”陸慕之隐忍着莫大的激動，他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門內門外象是隔着兩個世界的人，他們兩兩相望，他們悲痛欲絕。

所有的堅強都抛掉，所有的僞裝都卸下，顧曉七情緒激動，情難自已的捂着嘴失聲痛哭，身子不住顫抖。

外頭的人明白裏頭的人受了太多苦，他調整好情緒，默默等待裏頭的人哭累。

顧曉七什麽時候開的門，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開門後不可自抑的又哭起來，最後是陸慕之背着哭累睡着的她回的顧府。

顧老爺見着自己失蹤已久的女兒，恍如隔世般緊緊瞧着，她受了太多苦。

睡夢中的顧曉七哭哭笑笑反反複複，陸慕之坐在一旁揪心看着。

猶記起半年之前，那個孤傲倔強的男子向顧伯父承諾，他必将帶回曉七。他原先是不報多大希望的，卻結果，還是他找到了她，帶回了她。奇怪的是，他明明愛她，為什麽不親自帶她回府，而是派了別人向他通風報信，自己卻獨自離開。

“你們的故事到底怎樣？”陸慕之撫着曉七的臉，喃喃自語。

翌日，顧府大行祭祀，鞭炮聲一陣陣響至街頭巷尾。舉城都得知了顧府小姐平安回府的消息，城內喜氣洋洋。顧府廣布施粥，舉行了幾天幾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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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顧曉七回家，只有府裏的人知道顧曉七眼睛的事。

顧老爺操碎了心，暗裏尋訪了各方名醫術士，無一能救治曉七的眼睛。

顧曉七安慰父親，“爹，眼睛瞎了就瞎了吧，女兒不怕。”

“丫頭啊，你這眼睛…”痛心疾首， “這眼睛沒了，你今後怎麽辦啊！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一個人我怎麽放心啊！”

百年之後，你該怎麽辦啊！

“老爺，小姐她還有我，我會照顧小姐的。”站在一側的若霜驀地出聲，語氣堅決道。

顧曉七握住小桃的手，感動不已。

正當顧府上下都快絕望了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是一個萬物複蘇的世界，埋在泥土裏的幼苗正待破土而出，春雨溫柔的灑在鹽城大地上。原野的風緩緩吹送，綠地裏點綴的朵朵小花正接受春的滋潤。生機，與風雨共來。

若霜腳步匆忙的來到曉七身邊，細碎的腳步聲噠噠噠的就來到曉七面前。若霜喘着氣，似又帶着天大的喜訊，斷斷續續道：“小。。。小姐，您的。。。您的眼睛有救了！小姐，你的眼睛有救了！。。。”若霜念念叨叨不斷重複着這話，來來回回愣是沒說出個理論依據來。

“若霜，你歇一歇，再一五一十的告訴我。”顧曉七失望過太多回，複明的希望也在那麽多大夫的嘆息中熄滅了。眼前，若霜情緒激動的宣布這消息，實在沒提起曉七多大的喜悅，還是會和那些人一樣的說辭吧。

那游醫自稱沒有名字，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他們只是期待着他接下來的行動。

當那個滿身淡淡藥香的男人走進曉七房門的時候，氣氛霎時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說話，顧老爺和一衆管家丫鬟站在門外屏住呼吸觀望着。男人腳步輕盈，布鞋踩地響起的些微聲響安穩自信。躺在床上的曉七心裏開始打鼓，當男人坐下的時候，她心裏啪嗒響了一下，其實還是抱有不死的幻想的。

望聞問切一一過後，男人面無表情的臉差點絕了門外等候的人們的希望。只見男人輕輕“嗯”了一聲，似自言自語般嘟囔了兩句，“莫子然，你又欠我一個人情吶！”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一度引起曉七的疑惑，但就眼前的局面實在沒有心情去回憶。

男人站起身，嘴角劃出一個微妙的弧度，若有所思的瞟了眼床上的女子，但這些，顧曉七看不到，其他人也看不到。男人轉身，恢複沒有表情的臉，刻意咳嗽了兩聲。

“一千兩”

“什麽？”顧老爺有些跟不上這年輕的游醫，他莫名其妙看了半天病只冒出一句一千兩算是怎麽回事？他們只想知道曉七的病情，知道他能不能治好她的病。

“給我一千兩，我就治好她！”男人斬釘截鐵的說，臉上的自信毋庸置疑。屋裏的曉七聽聞，瞬時只感覺恍惚如夢，不若真實。其他人一齊裂開了嘴笑，若霜更是激動的落淚。

顧老爺深深的望了眼房中的女兒，心情錯綜複雜，痛苦、心酸、內疚、喜悅一齊爬上心頭。“好！請你一定要治好我女兒！”這是他唯一的至親，也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失去夫人以後，他不能讓曉七受一點點傷害。

男人沒有給顧府藥方，而是自己每日采藥買藥煎藥，每天送到曉七房中。苦澀的藥幾次苦的顧曉七想哭，但良藥苦口也要逼自己咽下。一月後，顧曉七喝藥開始時常被湯藥苦澀的淌淚。男人說，這是眼睛對藥的刺激有了感覺。

顧曉七的眼睛，足足花了三個月才好，那是已正值立夏，天氣業已逐漸轉暖。顧曉七覆着布帶的臉龐朝着湖面，任湖面送來的風拂在臉頰，背後的樹林裏傳來輕快愉悅的鳥鳴，若霜坐在一旁仔細陪着她。有多久沒有去用心看待身邊的風景，有多久沒來這兒坐坐，雖然她還暫時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這風、這陽光、這鳥鳴、這樹葉婆娑聲，以及風推湖面是蕩起陣陣漣漪聲，全都帶着家鄉溫婉柔和的味道。

“小姐！小姐！”有人大喊大叫破壞了這一時的寧靜，聲音着實耳熟。

若霜見府中跑腿的孩子一臉焦急迫切的表情，像是發生了什麽事，扶住曉七站起來。

“小文，怎麽了？”曉七摸索着向小文來的方向，這孩子風風火火的到底這麽回事？

叫小文的孩子站定在自家小姐面前，急的都快哭出來，哇哇大叫：“小姐，那個治病的大夫走了！不給小姐治病了！”說着說着就開始哭眼淚嘩嘩往下掉。

若霜皺着眉頭很想訓他一頓，礙于小姐在場不好發作。孩子畢竟是孩子，遇着點事就驚慌失措的，更何況是這種事，他就不會男子漢一點？

曉七摸索着上前摸摸小文的臉，強撐起笑臉，“小文不哭，不哭了啊！這大夫治了我三個月，已經治好了大半了，說不定啊，叫別的大夫看一看就可以完全好了！是不是？你別哭了。”

可這小文依舊是不依不饒的哭個不停，曉七只好在若霜攙扶下回了府。

剛一回府，顧老爺急急迎進，把女兒拉進大廳，遣退其他人，情緒激動的就開始說，“曉七啊，你應該已經知道大夫走了的事吧？”

“女兒剛剛聽小文說過了，爹，到底這麽回事？難道是。。。”我的眼睛真的藥石無靈了嗎？曉七有些傷心，有些失望。

聽聞這，顧老爺楞了一下，看着女兒臉上傷心的表情，哈哈哈開始笑起來。“不是的，曉七！”

顧曉七不解了，爹爹為什麽笑的這麽開心？難道事情有轉機？

“老爺，小姐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快好了？”若霜心急問道，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緊盯着笑意詭異的老爺。

原來那大夫覺着曉七的眼睛已經不需要他了，于是帶着重金毫不猶豫的離開了。走前只交代了顧老爺要再多等幾日，輔以一些名目的湯藥即可拆開眼睛上的紗布。

顧曉七果真等了七天，按捺住內心咆哮着的沖動，在第七日由城中名醫拆開了眼睛上的紗布。

顧曉七想象了很多次重見光明的畫面，那畫面裏有爹爹，陸哥哥，馨兒，若霜，以及。。。可是這一天當真來到的時候，她只見到爹爹，陸哥哥，和若霜。馨兒離開了，那個人也不見了。但好在，重見光明這樣興奮開心的事早沖掉了其他的不開心的事。“爹爹，陸哥哥，若霜~”顧曉七開始落淚，她想說下去，卻發現自己已經泣不成聲了。

“乖~曉七，不哭不哭，爹爹再也不離開你了。我的好女兒~”顧老爺撫摸着女兒的臉頰，慈愛的看着她的眼睛，這雙眼睛他有多久沒有看見過，它與她母親是多麽相似。

“爹！~”顧曉七一把抱住爹爹，他看得見摸得着的爹爹，爹爹更蒼老了，想必那時候的事讓他吃了很多苦。想到娘親，想到爹爹，顧曉七哭的更加洶湧了。

一旁的若霜偷偷擦着眼淚，默默為眼前的父女相見感動。而陸慕之，眼神深情動容的看着這個魂牽夢繞了多少年的姑娘，他們青梅竹馬，但他卻錯過了她那段最重要的日子。如今見到她終于像以前一樣站在他面前，盡管時事變遷她早已長大成熟，但她在他心中，依舊還是那個任性天真的小丫頭。

“啪嗒”，顧曉七身上有什麽東西掉到地上，陸慕之彎身撿起，是一枚瑩潤通透的玉佩，小小的圓圓的，內裏刻着一只細節分明栩栩如生的鳳。

“曉七，你的東西掉了~”陸慕之遞上，攤開的手心躺着玉佩，而顧曉七視線觸及玉佩後，驀地收聲沉默了，一動不動的站着，眼睛緊緊盯着這玉佩，甚至忘了來取。陸慕之的心裏，隐隐覺察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