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請陳亦行吃飯的念頭是在采訪于晚照之前産生的。

雖然她和陳亦行好像命中犯沖, 但不可否認他幫了她許多。

尤其是這兩天的網安會,不僅帶她入場,還讓她完成了做夢都不敢想的采訪。

想想看吧, 一介新手,竟然一出馬就采訪到了行風副總!

雖然這一小時的采訪信息量爆炸,但給趙又錦帶來最大沖擊的卻是最後那五分鐘。

陳亦行竟然是行風的老大。

老大。

……

真相大白後,趙又錦經歷了非常坎坷的一段心路歷程。

先是震驚:他居然是……?

然後羞愧:我怎麽會……!

接着迷茫:那現在該…………

最後下定決心, 重振旗鼓:開始約飯!

趙又錦為自己打氣:什麽叫運氣與實力并存的選手?答案不就擺在眼前嗎?

做新聞的都要擁有強大的人際關系網, 眼前這位就是她邁向頂尖記者的第一條人命——不, 是人脈!

這麽一想,她又滿血複活了。

網安會已進入尾聲, 下午只剩下記者提問環節。

對于趙又錦來說, 她已經拿到了夢寐以求的人物專訪, 接下來也不用太趕業績。

瞥了眼一旁像打了敗仗的周偉, 明明首日參會時, 兩人還都信心十足的。

沒想到士別三日,産生了天壤之別。

一個是鬥敗的公雞,一個是打了勝仗的母雞。

……不是,是打了勝仗的将軍。

趙又錦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 反正大仇得報, 此行又一切順利, 便稍微動了那麽一點點恻隐之心。

“一會兒的提問環節,”她漫不經心地合上筆記本, “你來吧。”

餘光察覺到周偉側頭看她,半天沒說話。

趙又錦也不需要他說什麽,道歉或是道謝都沒必要。反正以後各走各的路,無謂的和解毫無意義。

原本是一片好心, 沒想到中途出了岔子。

原因是提問環節進行到一半時,人群忽然騷動起來。原來臺上忽然多了一位嘉賓,主持人介紹他時,激動得嗓子都劈叉了。

趙又錦沒打算提問,所以一直在埋頭記錄,聽見喧嘩聲,擡頭一看。

主持人也恰好報出他的名字:“……陳亦行先生!”

“……”

她一愣,趕緊低頭翻了翻會議流程,可陳亦行的名字并不在嘉賓名單裏。

所以是心血來潮?

趙又錦怔怔地朝臺上望去。

明明是行業會議,專業度高,氛圍嚴肅。卻因為他的出現忽然變得不那麽嚴肅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衣架子,剪裁合身的西裝,舉手投足的從容,都讓他看起來更像個明星登場,而不是什麽行風總裁。

這一點,從臺下同行們的掌聲與起哄聲裏也體現出來了。

會場內燈火耀眼,萬千星輝都聚在他一人身上。

趙又錦險些産生錯覺,這個人是上來領獎的,馬上要發表什麽影帝致辭。

說他是影帝吧,還真是。

上臺就上臺,還走出了別樣的風姿,在熱烈得有些過分的掌聲裏,朝觀衆微微颔首,最後擡手示意大家安靜。

趙又錦手指有點癢癢,想給他發信息:陳總,收一收,您浪過頭啦。

但心裏這樣想,人還是目不轉睛盯着那道身影,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

陳亦行落座,接過主持人遞來的麥克風,淡淡一笑:“感謝各位的掌聲。臨時受邀來參與行業交流,希望能對大會有所貢獻。”

他的出現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彈。

接下來,媒體的提問人選十之八|九都是他,倒顯得其他人有些多餘了。

趙又錦:驚,專家學者竟成背景板。

而陳亦行貫徹他惜字如金的風格,回答問題時言簡意赅,聲色從容。

只是他這種冷冷清清的性格并沒有令人反感,反倒在現場掀起了一輪又一輪**。

趙又錦:要命哦,人後不講道理,人前彬彬有禮。

總之,她一邊聽這位陳總為大家答疑解惑,一邊不斷腹诽,時間倒也過得挺快。

不過。

她低頭做記錄時,還是沒忍住在心裏為他喝采。

原來惜字如金的人之所以吝惜詞藻,并非是因為不善言辭,而是字字句句都有分量。

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人同她一樣,一開始關注的都是他的外形條件。

可漸漸的,起哄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專注的目光、鴉雀無聲的聆聽。

後來的每一次掌聲都和他好看與否全無關系,僅僅是因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傳達的每一個信息。

就連趙又錦也放下筆,用力地鼓掌。

一旁的中年記者小聲耳語:“也太厲害了吧,不愧是被業內誇上天的人。以前很少能在這種場合看見他,我還在想是不是言過其實了,原來是我自己眼界小了啊。”

趙又錦張了張嘴,艱難地忍住了即将脫口而出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他的确是我鄰居”。

要命哦,和陳亦行是鄰居又怎樣?

這也能拿來炫耀嗎?

趙又錦,瞧你這點出息!

整個記者提問環節,周偉一直在舉手,但之前都沒有被抽中過。

直到某一刻,陳亦行目光一動,輕飄飄落在他們所在的角落。

“下一位……”不知是不是趙又錦的錯覺,她好像看到他嘴角不着痕跡地揚了下,“《新聞周刊》的記者。”

終于輪到他了!

周偉興奮壞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正準備接過前排遞來的麥克風,就聽見臺上的人說:“——趙又錦女士。”

周偉:“?”

當場懵逼。

這還興指名點姓的?

前面的人提問時,不都是點某家報社、媒體的名字,至于誰站起來,人家內部自有安排嗎?

怎麽到他這了,突然指名點姓要趙又錦上?

周偉當機了幾秒鐘,視線慢慢落在一旁的趙又錦身上,臉都黑了。

趙又錦比他還懵逼。

不是,這個人怎麽心血來潮,說參加提問環節就參加,這會兒還來個點名提問?

她把這樁任務交給了周偉,自己壓根沒打算參與。

更何況環節已近尾聲,她之前準備的那些問題也給先站起來的人提的七七八八了,這會兒讓她說點什麽?

四面八方投來打量的目光,熾熱滾燙。

愣了好一會兒,趙又錦才怔怔地站起身。

對上周偉吃人的目光,她欲哭無淚。

這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周偉肯定以為是她故意搞他:表面上叫他負責提問,暗地裏偷偷結識了臺上的大人物,關鍵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但眼下并不是解釋的時候。

萬籁俱寂的會場,萬衆矚目的一刻,這麽莊嚴安靜的氛圍,簡直令趙又錦産生了錯覺,該不會她沉重的呼吸聲也能被聽見吧……

煎熬。

憋不出半個字來的人,每分每秒都像被架在火上燒烤。

隔着遙遠的距離,趙又錦悲壯地望向臺上。

那人雲淡風輕、從容不迫的樣子與此刻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甚至因為視力太好,注意到他的唇畔似乎帶着一抹難得的笑。

有人歲月靜好如沐春風。

有人在心裏哭爹叫娘北風那個吹。

“那我想請問陳總……”

趙又錦艱難地在腦子裏搜索可以提出的問題,直到某一刻,像是靈光一閃,嘴比腦快,脫口而出。

“請問陳總有女朋友嗎?如果沒有,能描述一下你的理想型嗎?”

會場一瞬間變得更加安靜了。

主持人凝固了。

閃光燈停了下來。

連臺上的嘉賓們呼吸都放緩了。

肉眼可見,坐在她旁邊的記者大哥挪了挪屁股,朝離她較遠的方向不着痕跡地移動着,臉上寫着五個大字:我不認識她。

像是有人按下了拍照按鈕,現場突然靜止,本次大會的高光時刻就此定格。

——

園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園園:等等我,我笑岔氣了,肚子好痛!

有的人滿腹悲傷無處抒發,有的人卻在捧腹大笑。

這一刻,趙又錦忽然有所感悟,魯迅先生誠不我欺: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大會已經正式結束,趙又錦沖在所有人前面,抱着文件夾遮住臉,第一時間溜進了洗手間,欲哭無淚坐在馬桶上。

這時候也顧不上洗手間并不是個多麽舒适的地方,她只想藏起來。

如果可以用馬桶把自己沖走的話,那再好不過。

和馮園園聊天是想從她那裏得到一點安慰,沒想到只是為塑料姐妹提供了一點飯後娛樂。

再回想到剛才那一幕,她慢慢捂住了臉。

在那萬籁俱寂的一刻,臺上的人是怎麽回答的呢。

陳亦行靜靜地坐在那,和她進行了長達十秒鐘的眼神交流。

雖然她好像一點也沒看懂他表達了什麽,但大概能猜出他的內心約有一萬個省略號。

漫長的一刻終将過去,他淡淡開口,微微一笑,只說了兩個字。

“你猜?”

趙又錦:“……”

如果不是時間有限,她甚至很想和他玩個“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游戲。

後來提問環節就結束了。

趙又錦懷疑其實本來還能繼續下去的,但因為她這一出,在場人都被震懾了,包括她自己。

如果說今天這血淋淋的例子教會了她什麽,那只能是沉默是金。

外面的聲音都消失了,大概人也陸陸續續走完了。

也不能在馬桶上反省一輩子吧?

趙又錦打開洗手間的門,沒精打采走出會場。今天她忘了叫專車,打車軟件上顯示她當前排在第六十四位。

心如死灰,甚至無法直立行走。

她坐在側門旁邊的臺階上,悲哀地看着排隊順序一點一點變化。

大概是不岔氣了,馮園園終于良心發現,發來新的微信: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好消息。

急需一點振奮人心的消息來恢複已碎成渣的自尊心。

園園:好消息是,經此一役,你打響了《新聞周刊》的招牌。今天會場內的新聞媒體同行,不管是比咱們更牛的,還是不如咱們的,通通不如你的提問新穎。這注定是本次大會的高光一刻,所有人都會記得你。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那壞消息呢?

馮園園還沒回複,有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頭頂飄來:“壞消息是,所有人記得你的方式,大概都是《新聞周刊》出了個專業狗仔。”

這聲音……

趙又錦瞬間石化,然後緩緩擡頭。

剛才的提問對象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從他看她的這個角度,和開口的這麽一句風涼話判斷,大概已将她和馮園園的對話盡收眼底。

陳亦行:“趙又錦,有沒有考慮過跳槽?”

被他這麽沒頭沒尾地突然一問,趙又錦下意識問:“跳槽?跳到哪裏?”

“以你的本事,不去八卦周刊真是屈才了。”

趙又錦:“……”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要不是你突然點我名,搞得我措手不及,我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她面無表情摁滅屏幕,把手機放回包裏:“謝謝陳總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冬天的太陽似乎急着下班,一分一秒都不想多普照大地。

這才六點多,天際只剩下夕陽的一尾豔影,拖着碎光搖曳在雲端,仿佛大魚游過,很快就要鑽入水面,消失無蹤。

它游弋過的雲霞都被染得昏黃而壯麗。

兩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良久,陳亦行問:“你準備在這兒坐多久?”

趙又錦賭氣似的說:“坐到我的快車司機來接我。”

看了眼周遭的人流,陳亦行點頭:“哦,坐到地老天荒。”

“……”

他看了眼手表,“我以為你想請我吃晚飯,沒想到你安排的是夜宵。”

“我這會兒不是很吃得下。”

經歷了剛才的事情,她甚至有點想吐。

陳亦行笑笑:“是嗎?我倒是胃口大開,很有食欲。”

那可不是,有人給他表演了社死現場,可不得食欲大增。

兩人像是角色互換一般,陳亦行不惜字如金了,趙又錦卻開始不說話。

心情大概很不錯,他耐心地問:“剛才在會上不是挺會說的?這會兒怎麽不說了。”

趙又錦:“哦,因為剛剛領悟到一個人生真谛。”

“什麽真谛?”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

“以及沉默是金。”趙又錦生硬地回答,然後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發現等位順序堪堪從六十四變成了五十二。

陳亦行也看見了,終于耐心告罄,邁下臺階,扔下一句:“那你慢慢等。”

他居然走了。

就這麽走了。

望着他大步流星往停車場走去,趙又錦目瞪口呆。

她不開口,他就不能主動提出載她一程嗎?這不是剛好順路,順便的事?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x 2 !

她聳拉着頭,只能選擇繼續等車,順便心疼地抱緊自己。

這寒冬臘月的,太陽公公一走,溫度驟降。

有些人穿着羽絨服都覺得冷。

有些人卻只穿大衣還精神抖擻。

這大概就是冷血動物的勝利優勢吧,她冷漠地想。

沒想到幾分鐘後,黑色轎車從遠處而來,停在了幾步開外。

冷血動物降下車窗,也不說話,就這麽看着她。

趙又錦産生了懷疑,這個意思到底是讓她上車,還是臨走前奚落一下,炫耀他有車呢?

正自我懷疑時,就聽見他淡淡地問:“不走?”

走什麽走。

我不坐冷血動物的車。

怕在車上就直接給凍死。

內心BB着,身體卻十分誠實,趙又錦迅速拍拍屁股站起身,老老實實地開門上車。

“要走。要走的。”

“謝謝陳總載我一程。”

“這年頭無私奉獻、樂于助人的人不多見了,陳總您真棒。”

陳亦行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說:“言不由衷的話就別說了。”

“哪能言不由衷呢?我是發自肺腑、真心誠意地贊美您!”

“趙又錦。”他收回視線,輕哂一聲,“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适合說謊?”

“……沒有。”

“那你現在知道了。”他一點不給面子點評道,“演技拙劣,建議報個班進修一下。”

趙又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用了,反正我不像有些人,上臺參加個會都跟走奧斯卡紅毯似的。我要演技沒有用,還是有需要的人留着好好發揮吧。”

汽車忽然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

陳亦行側頭看她,用眼神詢問:你想現在下車?

趙又錦僵硬了兩秒鐘,又揚起笑臉,忍辱負重拿起手機,裝模作樣搜索起成人培訓:“那要不,還是報個班好了。”

“不是不需要演技嗎?”

“想了想,還是有需要的。”她撩了撩劉海,甜甜一笑,“這樣才能配合你的表演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