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值下班高峰期, 車行一路,走走停停。

趙又錦還有點迷茫,明明說好是給副總打下手的小弟,怎麽半途搖身一變成了大哥。

她忍不住觀察起身側的人來。

他有一雙明亮的眼, 淺淺的內雙在眼尾處消失不見。

如果不是眼神裏常年看不見人類的情緒波動, 這本該是雙招人的眼。

總之側臉也是無懈可擊。

趙又錦嘆口氣, 想起自己當初對周偉說過的話, 說陳亦行站在于晚照旁邊, 把副總給襯得像打下手的。

這麽一想,其實她視力挺好的, 不好的可能是腦子。

“你看夠了嗎?”開車的人冷不丁問。

趙又錦立馬收回視線, 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無事發生。

陳亦行瞥她一眼:“你對我的長相很有意見?”

被人偷偷觀察一路,她還邊看邊唉聲嘆氣, 不知道的以為他長得有多不堪入目。

趙又錦連忙表示:“不敢不敢。”

“那你嘆什麽氣?”

“就是感慨一下,上帝給你開了扇門, 果然會順手關一扇窗。”

“?”

陳亦行給了她一個願聞其詳的眼神:“關了我哪扇窗?”

“有的人長得很醜, 但很溫柔。有的人長得好看,但性格糟糕——”話說到一半,車停在了紅綠燈路口, 趙又錦注意到這個性格糟糕的人緩緩側頭, 一眨不眨盯着她,于是迅速加了一句,“但是這世界上還有第三種人,房間門窗全都開了。”

“人美心善。”

“比如你。”

圓圓的眼睛漆黑透亮,于讨好的意味裏又藏着一抹不容忽視的不甘心。

嘴上在誇人, 眼裏卻好像在說:信我你就是傻子。

陳亦行看她半晌,收回視線,平靜地說:“求生欲不錯,就是演技太差。”

“……”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也消失在地平線,鴉青色的夜幕将白晝遮蓋得嚴嚴實實。

冬夜又一次來臨。

車下了立交,前路總算暢通無阻。

窗外是間或響起的汽笛聲,伴着隐隐風聲。車內,陳亦行問:“今晚吃什麽?”

“……?”

趙又錦沒回過神來,話題怎麽從演技不好轉變成了日常交流。

“你不是要請我吃飯?”

“啊,對。”她恍然大悟,險些忘了這樁事,立馬說起自己的計劃,“一會兒到了小區。你先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就行,我們走路到門口的超市。”

“超市?”陳亦行以為自己聽錯了。

“先買食材啊。我家裏沒屯這些,都要現買。”趙又錦睜着迷茫的雙眼。

片刻的沉默。

陳亦行:“你準備在家動手,親自下廚?”

趙又錦也愣住了,“不然呢?”

“我以為一般人請吃飯,都會挑個環境不錯的地方。”

“比如?”

“比如米其林餐廳,五星級酒店。”

“……”

你對一般人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車內寂靜了大約十秒鐘。

趙又錦緩緩開口:“那我應該不是你理解的那種一般人。”

“?”陳亦行問,“那你是哪種人?”

“特困戶。”趙又錦面無表情地說。

——

半小時前,陳亦行把車停進了地下車庫,淡淡宣布:“不用請我吃飯了,我不去超市那種人擠人的地方。”

“适當體驗一下不一樣的人生嘛,我廚藝很好的!”

“想都不要想。”某人冷冷地說。

半小時後——

人擠人的超市裏,有人興致勃勃地一邊浏覽貨架一邊驚喜地叫着。

“欸欸,章魚腳半價啊!”

“小雞腿八折?”

“啊,我最愛的山竹!今天剛剛空運來的!昨天還沒有的!”

趙又錦一邊往推車裏瘋狂塞打折貨,一邊回頭興沖沖說:“放心,你一定會喜歡這裏的!”

車內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而有的人,面無表情推着那座山,在打折區被争先恐後的老阿姨們擠得生活不能自理。

像是饑餓的魚群看見鮮嫩的水草,大家一窩蜂擠上前。

水産區的地上濕漉漉一片,哪怕工作人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拖一遍,也依然無法拯救過不了幾秒就被踩得髒兮兮的地磚。

空氣裏充斥着令人反感的魚腥味。

他會喜歡這裏?

陳亦行:表示懷疑。

等到結賬時,趙又錦終于從買到打折好物的喜悅中回過神來。扭頭一看,才發現身後的人不僅臉色不好看,那身進超市前還挺括平整的西裝,此刻已皺皺巴巴、形同鹹菜。

滿臉刻着一句話:天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裏。

趙又錦憋了一小會兒,樂觀地說:“想開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被冷漠地瞥了一眼,她非常識相地閉上了嘴。

大概是不常來超市,更不曾瘋狂購物,走出超市大門時,陳亦行也完全沒有主動幫忙拎購物袋的自覺。

直到走了好幾步,發現身後沒人跟上來,才不耐煩地回頭。

超市大門口,那個小矮子正左手一只購物袋、右手一堆日用品,企鵝一樣搖搖晃晃,艱難地朝他行進着。

“……”

所以根本拎不動,為什麽要買這麽多?

超市的工作人員明明拿喇叭喊的是“打折”,結果一群人打的是雞血。

在讓她體會自作自受的滋味和勉為其難幫她一把的艱難選擇裏,陳亦行最終還是伸手拿過了她的戰利品。

“不要誤會,我并不是想幫你,只是想快點離開這裏。”

啧,又是這樣。

趙又錦手裏一輕,沒忍住彎起嘴角。

算了算了,已經逐漸摸清他的套路,雖然嘴上說的難聽,但其實總是在幫她。

她神秘地說:“你一定很愛吃豆腐。”

“?”

“刀子嘴,豆腐心啊。”

陳亦行停下腳步,舉起手裏的兩袋重物,語氣裏帶着濃濃的威脅:“你可能更想自己拎回去?”

不,她不想!

趙又錦假裝沒聽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轉移話題:“但是偶爾逛逛超市、買買菜,體驗一下人間煙火,是不是也有新的感受?”

“嗯。”陳亦行頭也不回,冷冰冰地說,“感受就是,這輩子再也不要來第二次。”

“……”

——

兩人坐電梯一路上行,很快抵達十二樓。

趙又錦一邊用指紋開鎖,一邊開玩笑說:“我記得你們行風也有電子鎖,可惜房東支持了你們的競争對手。”

不知是品控不行,還是使用時間太長,門鎖的觸碰板似乎不太靈敏了,她連着摁了好幾次,系統才辨別出她的指紋。

身後傳來某人不帶感情的聲音:“你管這叫競争對手?”

“我們那的門衛都能設計出比這個好用一百倍的系統。”

——來自王者對青銅的蔑視。

趙又錦:“……”

她只能非常配合地點頭:“說得對,說得對。下次有機會我一定建議房東換鎖。”

趙又錦的家很簡潔,日系的裝潢,淺色系的擺設。

因為新搬來不久,物件很少,處處透着整潔。但随處可見例如咖啡機、香薰蠟燭等小物件,可見主人對生活的向往。

陳亦行的關注點并不在這裏。

進門首先注意到的,是正對面的牆壁上挂着的一只木質留言板,上面釘了張标語,白紙黑字:

不畏強權,打倒黑暗惡勢力!

奮發圖強,争做人民好記者!

“……”

這是什麽,舊社會的标語嗎?

他沉默不語,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隐約能看見“黑暗惡勢力”下方劃了橫線,旁邊有小字注解。

仔細看,她似乎還對惡勢力标了一二三。

第一是個叫胡什麽靜的,好像是人名。

第二是什麽歧視女性的萬惡科技組。

第三沒有字,好像是個戴眼鏡的簡筆畫小人……

還沒看仔細,身旁的矮子忽然一個箭步沖上去,跳起來摘掉木板,慌慌張張跑進了卧室。

等到她再跑出來時,手裏的板子已經不知所蹤。

趙又錦非常鎮定地說:“……你随意參觀,我很快就把飯做好。”

“不用了。”陳亦行把兩大包東西放在玄關,瞥她一眼,“我先回家,飯做好了叫我。”

“可是我還買了山竹、西瓜和泡椒雞爪,你可以先坐下來随便吃吃?”

“不了。我在的話,會打擾你做飯。”

趙又錦一愣:“怎麽會?”

怎麽會?

陳亦行面無表情地說:“怕你忙着和黑暗惡勢力作鬥争,沒心思做飯。”

趙又錦:“………………”

他果然還是看見了……………………

——

默默送走瘟神,趙又錦合上門,松了口氣。

沒想到就那麽驚鴻一瞥,居然給他認出來了。

沒錯,那個小人的确畫的是他。

是什麽時候畫的呢?時間可以追溯到某個清晨的便利店裏,她站在貨架後面墊腳拿面包時,聽見陳亦行對電話那頭說她是在十二樓蹦迪的“端午肉粽”。

所以她的生氣是有理由的!

趙又錦手腳麻利地開始做飯,顯然,頭腦風暴并不影響她的手速。

在她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因病去世。爸爸是國內有名的骨科醫生,受邀去西雅圖繼續工作。

那時候的趙又錦才五歲,但爸爸很尊重她的意見,便詢問她是否願意一同前往異國他鄉,開始新的生活。

但趙又錦并不願意,提起來就哭。

于是爸爸決定拒絕邀約,女兒還太小,已經失去母親,就更不能缺少父親的陪伴。

是舅舅和舅媽思量了好幾天,親自跑來家裏說服了父女倆。

“那邊的研究條件更好,你一門心思想在這個領域做出點成績,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又錦有我們夫妻倆替你照顧,你放心去。”

可是舅舅舅媽畢竟不同于親生父母,況且家中還有一個一歲大的李煜,做父親的難免擔心女兒寄人籬下。

倒不是信不過舅舅舅媽的人品,只是再好的人也很難做到面面俱到。

倒是趙又錦抱着舅媽的胳膊,笑得咯咯的,天真地問:“是不是去了舅舅舅媽家,我就可以每天和弟弟一起玩了?”

她喜歡那個粉雕玉琢,剛學會說話,只會含糊不清叫她“幾幾”的小男孩。

舅媽點頭:“當然。”

“也能每天吃舅媽做的紅燒肉和水煮肉片?”

舅媽哈哈大笑:“每天吃可不行,但可以隔三差五做給你吃!”

“那我周末的時候可以去游樂園嗎?”小小的姑娘撅起嘴,不開心地說,“爸爸總是做手術,根本沒時間帶我去玩……”

舅舅一把抱起她,一邊轉圈,一邊看着小姑娘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舅舅帶你去。咱們每周都去!”

再後來,趙又錦就去了舅舅家裏。

她擁有了一個不那麽常見的家,雖然沒有媽媽,爸爸遠在異國他鄉,但幸運的是依然有人深深愛着她。

有港灣的人,心就不會漂泊。

舅媽廚藝好,也因此,趙又錦自小就跟在她身後瞎轉悠,學會了做飯。

一小時後,她摘下圍裙,去隔壁按響了門鈴,邀請陳亦行共進晚餐。

面對一桌好菜,陳亦行先是怔了下,随即四處環視。

趙又錦擺好碗筷,好奇地問:“你在找什麽?”

“外賣盒。”

“……”

竟然質疑她拿外賣充數?

咔嚓一聲,趙又錦折斷了一只筷子。

陳亦行的目光落在斷成兩截的筷子上,“……剛才拎購物袋的時候,你力氣好像沒這麽大。”

趙又錦扔掉筷子,換了雙新的,啪的一聲擺在他面前,“之前說請你吃飯的時候,你的嘴好像也沒這麽缺德。”

很好,這頓晚飯注定吃得跌宕起伏。

陳亦行吃飯不愛說話,一如既往貫徹惜字如金的風格,看着慢條斯理,但其實用餐速度不慢。

于是他很快放了筷子。

趙又錦看着好幾道他動都沒動過的菜,納悶地說:“你就吃好了?”

“吃好了。”

“這個你連嘗都沒嘗一下。”

陳亦行的目光落在盤子裏,“我不吃章魚。”

“那這個呢?”

“也不吃雞爪。”

“……肝腰合炒也不吃?”

“不吃。內髒通通不吃。”

趙又錦:“……”

“那我買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

陳亦行平靜地擡眼看她:“因為買菜的時候,你也沒有問過我?”

更何況他全程被那群阿姨們擠來擠去,哪有空關心她都往購物車裏塞了什麽。

論人與人之間的隔閡。

他們真的是同一物種嗎?

為什麽總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

趙又錦感到窒息。

她夾了一只雞爪,咔嚓一聲咬掉一只指頭,嘴裏咯嘣作響。

“還好我只跟你吃這一頓飯。”趙又錦慶幸地說,“一想到将來會有人跟你朝夕相處,共進一日三餐,我這會兒就已經開始同情她了。”

陳亦行:“收起你泛濫的同情心。”

他把碗一推,淡淡地說:“反正那個人不會是你。”

趙又錦:“?”

什麽叫反正那個人不會是她?

說的好像她很希望成為那個人似的!

她很想問問陳亦行是哪個村的豬,怎麽能養的這麽膨脹。真以為自己長得帥了不起了。

但很快,他的手機響起,她的反駁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胎死腹中。

陳亦行掃來眼來電人,“我去陽臺接個電話。”

趙又錦點頭,一邊吃飯,一邊也拿起手機,見縫插針跟姐妹吐槽這位時而可愛時而可恨的鄰居。

幫人時是可愛的。

怼人時是致命的。

園園:天啦撸,怎麽會有這麽讨厭的人?簡直是屁股上挂鑰匙。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屁股上挂鑰匙?

園園:開了眼了!

“……”

這是上哪兒學的歇後語,這麽具有震懾力。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做個人吧,我在吃飯!吃飯的時候為什麽提屁股這種東西?

園園:跟這種人一起吃飯,你也吃得下?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甚至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這個世界上除了筷子,什麽都能放下。

馮園園發了個大拇指過來,外加一句:那你倆正吃飯呢,你就這麽跟我聊天,他沒意見?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他在陽臺接電話。

園園:呵呵,有照片嗎?發個照片來,讓我看看到底有多讨人厭。

趙又錦:“……”

是這樣的,有的人他雖然讨人厭,但并不妨礙他長得招人喜歡。

想了想,她舉起手機,還是偷偷往陽臺上拍了一張。

照片逆光,并不算高清。照片裏的人穿着淺灰毛衣,單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拿着電話貼在耳側。

只是一個側影。

朦朦胧胧的光線更為他添了幾分神秘感,以浩瀚星河為背景,男人像棵沉默的樹,獨立于無垠曠野。

照片發給馮園園後,那邊至少沉默了一分鐘,然後火山噴發。

園園:????????????????????

一萬個問號之後,緊跟着下一句。

園園:你鄰居?????

園園:這就是你讨人厭的鄰居??????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對=_=。

園園:艹,你并沒有告訴過我他擁有一張集木村拓哉、橫濱流星與吳彥祖于一體的臉!!!

園園:我收回之前的話!我宣布,這種鄰居,就是他嘴再損一萬倍,我也願意陪他一日三餐到天荒地老!!!!!

趙又錦:“……………………”

正想勸對面冷靜,陽臺門開了,那位集木村拓哉、橫濱流星與吳彥祖于一體的男人重新走了進來。

眉心擰着,讓看起來本就生人勿近的他更生人勿近了。

趙又錦小聲問:“是有什麽事嗎?”

陳亦行本不欲多說,突然想到什麽,與她對視片刻,開口道:“你覺得行風的系統怎麽樣?”

趙又錦咬着筷子回答說:“很強大。”

“是嗎?”望着她的雙眼,他輕描淡寫說,“剛才,上海虹橋機場跟我們彙報了一樁怪事。”

“什麽怪事?”

“半個月前,他們的紅外線監控設備裏發現了一個神秘身影,在開始檢票前,獨自穿過檢票口,然後失去蹤影。”

“……”

“檢票口通往某個上海到平城的航班,然而那個身影只出現在了紅外線監控儀裏,行風的監控系統——”陳亦行的語氣平靜到像在陳述一件和他毫不相幹的事情,“卻沒有拍到任何人。”

啪的一聲,趙又錦手裏的雞爪落在碗中。

心跳驟停。

渾身血液都往腦子裏沖。

“……”

“……”

“……”

“……”

對視良久,她呆滞的模樣一覽無餘。

最後強裝鎮定,仰頭做出一臉震驚的表情:“怎麽會這樣?!”

陳亦行又看了她片刻,才說:“不知道。”

他掃了眼那只慘遭遺棄的雞爪,漫不經心地說:“可能只有那個背影最清楚吧。”

“你說呢?”

趙又錦:“……”

她能說什麽啊她。

Is there anybody who help me???

這是她死機的大腦此時此刻唯一能響應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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