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裏, 趙又錦躺在被窩裏,試圖催眠自己歲月靜好,無事發生。

刷刷朋友圈, 看看微博。

只要善于遺忘, 尴尬就跟她沒什麽關系。

照例和老趙問了聲好, 父女倆的話題依然圍繞在“不要只顧着埋頭工作, 年輕人要朝氣蓬勃地生活”這個永恒不變的主題上。

于是趙又錦不可避免地回憶起, 上一次老趙這麽說的時候,還是她剛加上陳亦行好友的那天。

那天她還發了一條朋友圈,陳亦行給了她四字點評:煙花不錯。

趙又錦:“……”

說好的尴尬追不上我, 這不就跟博爾特似的追上來了?

不過吃一塹,長一智, 這次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為安老父親的心, 趙又錦斟酌字句, 發了條賣萌的朋友圈,順便艾特老趙同志。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哎鴨, 大晚上的肩膀好癢, 可能在長小翅膀3 ?

老趙很快回複她:沒錯, 我女兒是可愛的小天使。

雖然酸得牙疼……

趙又錦還是笑起來, 大概全世界的老父親都一樣, 即便女兒已經二十來歲了,也能不嫌肉麻地用“小天使”這樣的稱謂稱呼她。

正笑着,一堆點贊的頭像裏又多出一只。

非常眼熟的深藍色頭像。

仿佛有所感應, 趙又錦在看到它的一瞬間, 就笑不出來了。

果不其然。

“哎鴨,大晚上的肩膀好癢,可能在長小翅膀3 ?”

兩秒鐘後, 随着點贊一同出現的還有一條新評論。

Eason:也可能是沒洗澡,髒。

趙又錦:“……”

面無表情摁滅手機,她一腳踢飛了床腳的某只玩偶公仔。

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本來都不準備回他的,但每次吃癟都能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愉悅,趙又錦覺得不能讓他一直爽下去。

于是又拾起手機。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你怎麽知道我沒洗澡?難道你看過?

對面回得也很快。

Eason:謝邀。并不想看。

趙又錦:“???”

誰邀請你看了?!

這是什麽出類拔萃的閱讀水平?

本想問他是不是小學語文沒及格,但轉念一想,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怎麽,你怕你看過之後會愛上我?【/冷笑. JPG】

畢竟她在追求他,這種時候,當然要大大方方表(惡)達(心)愛(他)啊。

陳亦行好半天沒回。

趙又錦已經退出去和老趙又聊了一會兒,互相道完國內的晚安、國外的早安了,回過頭來,還是沒看見他回複。

啧,沒想到這種程度就把他勸退了。

幹脆別叫陳亦行了,改名叫陳不行吧。

大概是受馮園園的影響,趙又錦一高興起來,也開始唱歌。

一邊唱一邊打開朋友圈,準備再看一遍她的戰果。

K.O!

然而這一看不打緊,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原來剛才打字時情緒過于激動,标點符號打多了。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怎麽,你怕你看過之後會愛、上我?

趙又錦一哆嗦,沒拿穩,手機又一次砸在臉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但她顧不上疼痛。

愛、上我。

這一點像是特意加上去的,為了強調後面那個“上”。

她手忙腳亂撿起手機,窘迫至極,想要解釋點什麽,或者幹脆直接删掉本條朋友圈。

沒想到下面突然出現了新的評論,并且每過兩秒,數量就增加一條。

于晚照:?

于晚照:大晚上你們在幹什麽???

于晚照:是微信沒有私聊功能嗎,還是公衆場合搞黃色更刺激?

于晚照:虐狗沒問題,但麻煩顧及一下這群狗裏還有我這樣涉世未深、質樸單純的青年,可以嗎?

于晚照:可以不愛,請不要傷害。

趙又錦:“……………………”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不是,手誤!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真的是手誤,多打了一個标點符號!

就在她努力想要澄清事實時,下方又新增了兩條回複。

Eason 回複于晚照:狗雖然是人類的好朋友,但一般像你這麽聒噪的,都會被拖出去殺掉。

Eason 回複小趙今天也很努力:謝邀。不愛,也不上。

趙又錦僵掉了。

她不是……

她沒有!

悲從中來的趙又錦毫不猶豫删掉了本條朋友圈。

就不該多此一舉回複他的。

打從一開始,就應該清楚地意識到,人狗有別,最好不要跨界交流!

床腳,第二只玩偶公仔被踢飛。

同一時間,馮園園的信息也插播進來:又錦,你寫的信發給總編了沒?

趙又錦一怔。

插科打诨時,就算氣得牙癢癢,心情依然是輕松的,喜怒哀樂都飄在雲端。

可惜一句話又把她拉回令人沮喪的現實裏。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還沒有。依然躺在郵箱裏,總覺得詞不達意。

園園:要不要我幫你看看?雖然文筆跟你沒法比,但可以提點建議嘛!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好人一生平安!!!

她打開手機文檔,把草稿拉到微信最頂上的對話框裏。

【确定分享?】

【确定】

然而退出word,再點開微信時,趙又錦忽然愣住。

原來在她與馮園園對話後,Eason竟然發來一條新消息,于是最頂上的位置被他占據,馮園園被擠到了第二名。

也就是說……

她點開陳亦行的頭像,果不其然看見剛剛分享的文件:【致總編的一封信】。

趙又錦:“……”

現在點擊撤回還來得及嗎?

她手忙腳亂撤回文件,同時看見了陳亦行在此之前發來的消息。

Eason:趙又錦,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嗎?

她能有什麽話跟他說?

好在文件已撤回,稍微松口氣。

趙又錦回複:沒有。

下一條:該說的今天在電梯裏都說完了。

是的,再見,再也不見。

讓我一個人靜靜,別來找我麻煩。

出人意料的是,陳亦行隔了幾分鐘才回複:太遲了。

趙又錦一頓:?

什麽意思?

太遲了?

是在說她不該跟他告白嗎?

她翻了個白眼,打字嘲諷:怎麽,凡是跟你告白的人都要接受命運的懲罰嗎?

頓了頓,Eason回複她:我是說,文件已經點開,撤回也來不及了。

“……”

——

翌日,馮園園蹬了蹬腿,連人帶椅滑到了趙又錦的工位上。

“昨天讓你把信發來看看,怎麽聊到一半就不見人影了?”

趙又錦有氣無力地說:“別提了,我手滑,把信發給隔壁鄰居了。”

“嗯???”

馮園園來勁了,“鄰居?那個集金城武、柏原崇和橫濱流星與一體的鄰居?”

雖然除了第一個名字,并不是很了解後面兩個人究竟長什麽樣子,但是……

“對,是他。”

“他看了你的信?”

“對。”

“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

趙又錦面無表情,回想昨夜她又是窘迫又是懊惱,也不知道他看見她剖析內心的長篇大論會是什麽反應,結果……

結果他毫無反應。

她以為他總會說點什麽,雖然不太可能是安慰的措辭,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他的奚落嘲諷。

但等待良久,他只說了五個字。

“睡吧,趙又錦。”

……竟然沒有落井下石?

回過神來,趙又錦嘆了口氣。

她對他的要求果然極低。但凡他善良點,做個人,她都覺得感天動地。

——

和馮園園湊在一起,探讨一番後,趙又錦把修稿後的信打印成紙質檔。

這樣會顯得正式一點,畢竟發郵件容易被淹沒在垃圾郵件裏。

“那我去了?”

“剛把爹!”馮園園雙拳緊握,為她加油。

這個時候,趙又錦慶幸自己還有心思開玩笑:“我們韓劇達人都說fighting啦!”

“我不管,我是日劇天後。”

拿着菲薄的信,趙又錦忐忑地來到總編辦公室,可惜只得到付世宇不在的消息。

助理姐姐說:“總編今早有約,這會兒在一樓的咖啡館。”

話音剛落,內線電話響起。

助理簡短地答了幾句,挂斷後,忽然叫住已經轉身離開的趙又錦:“小趙,你等一下!”

趙又錦轉過身,有些詫異她居然知道自己姓什麽。

“總編剛見完客,這會兒還在一樓,你要是立馬過去,應該趕得及。”助理低頭看了眼表,“你抓緊時間吧,他一會兒還有個會。”

趙又錦怔忡道:“為什麽……”

為什麽幫我。

片刻後——

“因為我也是女人啊。”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助理姐姐眉頭一挑,“誰還沒受過那群臭男人的氣了?”

竟有些啼笑皆非。除了謝謝,趙又錦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她飛快地道謝,然後抱着信向一樓沖去。

如信裏所說,她來《新聞周刊》的一個月裏的确學到了很多,好的壞的,善良與醜惡。

例如剛才這一刻,心裏霎時柔軟一片。

——

一樓大廳左側是家咖啡館,人流來去匆匆。

趙又錦一路飛奔而來,懷裏的信像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飛。

推門而入,她踮腳在人群裏尋找付世宇的身影,搜尋一圈,果然看見他坐在某個角落裏,面前擺着兩杯已然空掉的咖啡。

他的客人呢?已經離開了?

趙又錦深呼吸,腦袋裏已經琢磨出一整篇稿子。

怎麽打招呼。

如何直奔主題。

假如他沒空看信,她該怎麽有條不紊陳述那日在辦公室被接連打岔而沒能講清楚的事情。

……

趙又錦大步流星朝角落走去,眼裏只有目标人物,沒想到半路上忽的被誰一把拉住。

“趙又錦。”

又是那個無比耳熟的聲音。

昨天在電梯裏他就是這麽一字一句叫她的名字,後來在樓道裏又叫了一次。

她一怔,回頭就看見陳亦行。

一身黑色大衣,袖口露出精致的腕表,男人深色冷凝,黑眸裏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站在這來去匆匆的咖啡館裏,很有點鶴立雞群的味道。

“你怎麽在這裏?”

趙又錦微微一怔,但此刻不是寒暄的好時機,她想抽回手來,“松開,我有急事。”

可男人力氣大,牢牢捉住她,抽了好幾下也沒能脫身。

“你上哪去?”陳亦行問。

“我上哪兒去還要跟你交代嗎?”趙又錦眉頭一皺,“你哪來的壞習慣,動不動就抓人手?”

注意到他掃了眼她的信,她還下意識往懷裏藏了藏。

沒想到——

陳亦行淡淡地說:“藏什麽?又不是沒看過。”

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的表情略微僵硬,“讓你放手!”

沒想到這一次他很聽話地松開手,還她自由。只是下一秒,驀地抽走那兩張菲薄的紙。

趙又錦下意識叫起來:“你幹什麽?還給我——”

話音未落,就看見對方手指一曲,已經将紙揉成一團,扔進了一旁的回收桶裏。

???

趙又錦驚呆了:“你有病吧你?”

她不可置信地撲向回收桶,也顧不上髒,伸出胳膊就去撈,卻被身後的人又一次拎住衣領,阻止了行動。

身高差擺在面前,趙又錦活像被巨人捉住的小矮人,只能揮舞着細小的胳膊,無力且憤怒,卻無異于蚍蜉撼樹。

周圍不乏看熱鬧的人,但來往于此的幾乎都是辦公樓的商務人士,有事在身,略微看了幾眼也就移開了目光。

好在咖啡館裏充斥着音樂聲、談話聲,她匆忙瞄了眼角落,發現付世宇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趙又錦快氣死了。

她是來送信的。

可信沒了,這會兒就是沖上去堵住總編,也無濟于事。

她憤怒地質問陳亦行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因為說話太急,并沒有給他回答的空間,反而變成了單方面的指責。

無能怒罵了好一陣,頭頂的人忽然問:“你罵夠了沒?”

“沒有!”趙又錦繼續進行人身攻擊。

但其實也算不上人身攻擊,因為她并不善長口頭吵架,更不會說髒話,所以越說越生氣。

如果不是公衆場合動手不太好看,她其實更想直接上手。

陳亦行看着她,嘴角忽然一彎。

啧。

面紅耳赤。

像氣急了想咬人的兔子。

于是趙又錦罵着罵着,男人的手忽然從天而降,輕巧有力地捏住了她的嘴。

等一下!

捏住……???

趙又錦驚呆了,啪的一聲拍在他手背上,可惜嘴被人轄制住,只能含糊不清吐出幾個字:“裏幹森莫?快松叟!”

“只要你答應閉上嘴,好好聽我講,我就松手。”他的聲音游刃有餘。

趙又錦的眼睛在噴火。

僵持好幾秒,注意到周圍的人都在不着痕跡地觀察他們,她只能不甘心地點頭。

于是那只手總算松開了。

脫離禁锢時,她才反應遲緩地意識到,他的體溫很涼,和她因為着急而發燙的唇形成鮮明對比。

像冰遇上火。

下一秒,她用力擦擦嘴。

活該!

讓他裝逼!

難道是什麽和羽絨服有仇的動物保護協會的嗎,大冬天永遠穿這麽少?

冷死他最好!

無視她的怒火,陳亦行問:“現在能聽進去我說話了嗎?”

“有屁快放!”

說來奇怪,他本是雷厲風行的人,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從來不容拖延。

可趙又錦炸毛的樣子無端好笑,他居然起了心思,或許還可以再多看一會兒。

但再看一會兒,恐怕她會直接氣死在這裏。

趕在兔子咬人之前,陳亦行終于開口:“趙又錦,你不用去見付世宇了。”

趙又錦:“你說不見就不見?”

下一秒,她一愣:“不是,你怎麽知道我上這兒來是為了見他……”

然後是更加狐疑的目光:“你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

陳亦行好整以暇站在原地,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漫不經心道:“因為事情已經解決了。”

“???”

她滿腦袋問號的樣子滑稽又可笑,嘴裏簡直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浪費一上午時間在這種嘈雜擁擠的地方,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多費唇舌,陳亦行原本很不耐煩,但看着眼前這一幕,好像也沒那麽不耐煩了。

他甚至好心替她擡起下巴,以免它掉在地上。

“視頻我讓于晚照找出來了,也給付世宇看完了,周偉拿你證件的事已經水落石出。”

“出于某個你心知肚明,而我略有猜測的原因,視頻裏沒有你拿對方證件的片段。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現在真相大白,你也洗清了冤屈,這封信還有沒有必要交給付世宇自爆,你自己掂量。”

說完這些,他心情甚好,拍了拍趙又錦的肩,扔下兩個字:“走了。”

趙又錦的大腦完全處于當機狀态。

足足過了好幾秒,才從一片混沌裏找到點方向。

“等等,不是,陳亦行——!”

她轉身一路小跑,推門而出,追上了那個背影。

他已走出大廈。

與室內柔和的燈光氛圍不同,今日陰天,天空陰沉沉的,仿佛随時壓塌下來。

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風吹起他的衣擺,他聽見她的呼喊,停下腳步,回過身來。

“還有事?”

他說話的樣子像是閑話家常,那雙在室內燈光襯托下剛才還黑漆漆的眼眸,這會兒在自然光線裏又變成了琥珀色。

她下意識想,還是琥珀色好。

顏色淺了,冷冰冰的人也顯得有溫度些。

趙又錦動了動嘴,半晌才問出口:“為什麽這麽做?”

“為什麽?”他似乎覺得她問了個好笑的問題。

“因為行風的視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發給別人的,所以我親自來,給他放完就走,有什麽問題嗎?”

他拎着純黑色的電腦包,從頭到腳都是黑。說這話時,還擡了擡手,示意視頻就在電腦裏。

趙又錦怔怔地望着他:“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為什麽到這來……”頓了頓,她更加不确定地問,“為什麽幫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