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應該算是件好事吧?
盛煙坐在床頭撐着下巴想,等二姨娘帶着自己見過了大老爺,在焚香臺給和他和大夫人敬茶磕頭,自己從此就算是二房的人了。
二房的人肯定比四房要好得多,嗯,看看小夕的穿戴就知道。一個大丫鬟都能有綢緞的水綠裙子穿,他距離穿上雲錦長衫的日子也不遠了。
對着敞開的窗口吃吃笑着,盛煙的小臉也染上了芙蓉的顏色。
可是窗下的芙蓉似乎死掉了呢,都是沒有人照料的緣故。等過段時間,自己或許能向二姨娘要株淡粉色的芙蓉來栽,不過不能栽在這裏了,二姨娘說了他現在可以搬去朱栾院住,就住在三哥哥原先屋子的隔壁,她已經禀告大夫人說要搬出來,去偏院的合香居去住。
當然這也意味着,四哥哥五哥哥和六哥哥也要一同搬回朱栾院。
一想到他們以後有更多機會捉弄欺負自己,盛煙就嘟着紅潤的小嘴嘆了口氣。
說來也奇怪,盛煙從出生到現在沒吃過什麽天山燕窩、東海黃魚之類的,但臉上就是有水色,只要吃得飽,一張臉便是水靈靈的。奶娘常說,他這是接了天地靈氣了,老天保佑他能平安長大,但盛煙還是很想嘗嘗天山燕窩和東海黃魚的滋味。
想着想着,口水分泌過量,順着嘴角流下來。
一雙眼睛從窗戶那兒露出來,正好看見他在擦口水。
小乞丐指着他笑得咯咯直樂,“你偷吃什麽了,一臉的饞像?”
盛煙有點臉紅的擦幹淨手,把他拉進來,神秘兮兮地說:“告訴你喲,我明天就是二房的少爺了!”
“什麽二房四房的,到了二房有什麽好處麽?”小乞丐就坐在他書桌上問。
“當然是有不同,等我進了二房每餐都能有肉吃了,你再偷偷溜來見我可就不那麽容易了。”搖晃着小腦袋說着,盛煙覺得自己現在有能力給小乞丐一絲照拂了,脖子不禁就拉直了些。
小乞丐倒是沒顯得多高興,從桌上跳下來,坐到他身邊拽起他的衣袖問:“這麽說你要搬走和那個什麽二姨娘住在一起了?”
“嗯,是要搬走,可不是和她住在一起,要和幾個哥哥住在朱栾院的。”盛煙心說自己如果能選擇住的地方,寧可還住在這裏,雖然眠香樓裏沒被擡房的妾室、香女太多,進進出出和他這個少爺撞見不成體統。但這裏是四姨娘的屋子,裏裏外外都是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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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樣說,小乞丐不高興地一掐他的手,“他們那麽欺負你,你還要跟他們住一塊?”
盛煙疼的一哆嗦,眨巴着眼看他,“你發什麽神經,又不是我願意跟他們住一塊的!我也知道他們會欺負我,但是有什麽辦法,我現在是二房的兒子了,就該住在那裏!”
“哼,趨炎附勢!我看你就是怕吃苦了!”小乞丐不知道哪裏來的氣,鼓着臉瞪他。
“我才不是!什麽叫趨炎附勢,你懂嗎?你上過學堂嗎?”盛煙也掐他的胳膊。
“怎麽不是?我師父說了,為了過好日子就忘了生養自己的親娘,還給壞人做兒子,那就是趨炎附勢,讓人瞧不起!”小乞丐真生氣了,力氣也真是大,一把就把盛煙的手指拿住,掐住他的虎口。
“啊啊啊,好痛!”盛煙扁着嘴看他,眼睛裏起了薄薄的一片霧,罵着罵着就嗚咽起來:“你什麽都不知道!我親娘死了,她死了我要怎麽辦?在這個家裏除了我自己誰能照顧我!你以為我喜歡二姨娘麽,我才不喜歡她……可是她至少能給我肉吃,能給我好衣服穿,最重要的是我能上家學!我可不想跟你似的當乞丐,成天偷雞摸狗的,如果那樣我娘才要在地底下罵我呢!”
被他突如其來的眼淚給吓愣了,小乞丐皺起眉頭,松開了掐他的手,“羞死了,你都八歲了還哭鼻子?怎麽那麽愛哭啊,我又沒說你什麽……再說了,我覺得當乞丐挺好的。”
“你罵我來着,還掐我手來着,可疼了……你也壞,跟四哥哥五哥哥一樣欺負我!”
“沒有!我我我就是……看不慣你這樣。”
“有什麽看不慣的,我是認賊作父了還是給毒蠍婦人當做兒子了!你那個師父也是奇怪,他是不是不想你有好日過啊,那麽跟你說。還有,我就算喊二姨娘一聲娘,也不會忘記四姨娘啊!”盛煙委屈地抹眼淚。
小乞丐看他把鼻涕擤在自己袖子上,張大嘴要罵,但見他還傷心呢,只好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你愛怎樣就怎樣?以後你再被那幾個混蛋哥哥欺負去了,我就躲在暗處笑話你!”他也是有脾氣的,好心提醒盛煙卻貼了冷屁股,頓時覺得無趣,拍開他的手就要走。
盛煙撅着嘴拉住他的衣角,就是不松手,輕聲道:“那個,我知道你比他們對我好的,你記得哦……朱栾院在西南方向,穿過水榭就不遠了。”
好笑地看他一眼,小乞丐跳起來掐住他的腮幫子,“下次見面要不要對你行禮,叫你一聲十少爺啊!”
揉了揉自己的臉,盛煙噗嗤笑出聲來,“哪裏敢讓你喊啊,誰能讓你受委屈啊!對了,小乞丐你叫什麽啊,你到現在都沒告訴過我。”
小乞丐的神情忽而變得有些不自然,撓了撓頭上亂糟糟的頭發說:“我沒名字,娘過去都喊的是乳名,可是我的乳名跟女孩子似的,不想告訴你。”
“那你總有姓吧?”盛煙納悶地問。
“這個,師父說了,不能告訴外人。”小乞丐繼續撓頭。
盛煙一聽這兩個字氣了,叉起腰:“我是外人?原來你不拿我當朋友嗎?”
“朋友?”小乞丐想了想問:“怎樣算是朋友,娘沒教過我,師父也沒教過我。”
原來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啊,想想自己不也是麽,盛煙心裏就對他多了一點惺惺相惜,露出雪白的八顆貝殼般的牙齒,拉起他的手說:“我以前也沒有朋友的,那你就做我第一個朋友好不好?朋友就是可以一起吃飯、睡覺、玩耍的人哦!”
“真的啊,那挺好,我以後沒吃的了就來找你蹭飯!”小乞丐嘿嘿地笑。
盛煙伸手拍他腦門,“你就知道吃!”
跟着,兩個人七拼八湊,把從大人們那裏聽來的關于結交朋友的信息交流了一下,相互拉着手跪在地上沖着月亮磕了三個頭,小乞丐還像模像樣地掏出一把小刀說要歃血為盟。很顯然他是把江湖上結拜兄弟的儀式嫁接了過來,還覺得忒有男子氣概。
盛煙吓得連忙握住他的手,讓他把刀給收起來,說他們意思意思就好,若這要做這種儀式,這麽也得等到長大些吧。
小乞丐一想也是,這把刀還沒見過血呢,就把小刀收進刀鞘。盛煙看他的刀鞘實在好看,上面不知道是鑲嵌了玻璃珠子還是什麽的,亮閃閃的,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
“你喜歡啊,那送給你呗。”既然是朋友了,那就大方點。
盛煙擺擺手,“不行不行,這是你的東西,我也沒有什麽可以跟你交換的。”
“嗯,那就等以後,你做出了甜香餅子或者香丸,拿來給我交換好不好?”這算是朋友之間的允諾吧,師父說了,答應了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點點頭,盛煙表示同意,兩人就手拉手繼續坐在場邊聊天。
“你還有師父啊,他對你好嗎?”肯定對他不好,不然怎麽讓他做乞丐,盛煙暗自想。
小乞丐費力地想了想說:“我好久沒見師父了,自從他把我扔在你們家後院,他就大半月沒回來了,不知道幹嘛去了!”
哎呀,可憐的小乞丐,不會是在被家人抛棄之後又接着被師父抛棄了吧?盛煙看着他的眼裏就多了幾分同情和疼惜的味道,把他拉過來,擡起小手拍他的背,“沒事兒,以後有我照顧你了,你不會餓肚子的。”你師父不要你了,我這個朋友不會不要你的。
于是,兩人又把朋友的意義轉回到了食物上,直到聊得饑腸辘辘才記起該睡覺了。
翌日一早,盛煙穿上了小夕帶來的新衣衫,看兩袖的浮雲花紋式樣,是三哥哥過去穿過的。能穿三哥哥穿過的衣服,盛煙很高興,不過他低頭聞了聞,沒有聞到曾經在三哥身上或隐或現的木樨香,有點兒沮喪。
心裏琢磨着怎麽才能讓爹爹對自己的印象好些,盛煙猶豫了半天,決定從二哥哥送給你的香瓷盒裏拿出一顆合香丸來,既然熏香來不及了,不如就揣進長袖裏吧。
他自作聰明地認為,這樣做了能有暗香從自己身上散開,殊不知這種合香丸是不該這樣用的。
小夕沒看見他這個背地裏的舉動,只覺得有股香味被風吹過,但轉瞬即逝,心裏有點奇怪。
來不及對他完整地教授一遍進入焚香臺的禮儀,小夕就節省時間對他說了幾個要點:“十少爺,一旦進了焚香臺就不能擡頭,不能東張西望,大老爺大夫人不問你就不能說話。要站在二姨娘身後,注意聽她的提點。還有,回大老爺大夫人話時,也不能擡起頭,微微擡高點脖子就好,眼神不要閃躲,但也不要一動不動,雖然主子們只能看見你的半邊臉,但你也要眉眼帶笑,記得是淺笑,笑容不可以太大,也不能沒有!記住了嗎?”
盛煙認真記着,唯恐自己忘記了,就一路上不停地小聲重複着,簡直比背書似還累。
不消半刻,焚香臺就出現在他眼前,高大巍峨,鋪的全是琉璃瓦,但比他上次見到的稍微要挨了那麽一些,沒有那麽陰森可怖了。
二姨娘站在臺階上等着他,旁邊還有兩個眼生的小丫鬟。
她笑盈盈地把盛煙牽住,領着他踏上長長的臺階,走到半路在他耳邊輕聲道:“後面兩個丫頭瞧見了麽,是大夫人聽說你要過到二房便特意挑選給你的,以後,她們就是單獨服侍你的丫頭了。你且記住……她們今後就是你的人了,你是她們的主子,明白嗎?”
盛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側頭往後面瞥了一眼,是十來歲的兩個臉蛋清秀的丫頭,正低着頭,規規矩矩跟在後頭。
一門心思地想,怎樣才像小主子呢?盛煙不是很明白,但不自覺地挺直了些脊梁。
低頭跟着二姨娘慢慢走近了焚香臺的廳房,一個半人多高的香首先映入眼簾,今日大香爐的香氣缭繞,檀香的味道濃郁,裏頭透着一股不知道是木犀還是白蘭的香氣,使得本顯得過于厚重的檀香氣變得平和輕柔了不少。
二姨娘漸漸放松了牽住他的手,直至完全放開,讓他站在自己身後,等待大老爺和大夫人的到來。
龍家最高領導人的架子比得寵的三姨娘還大了不少,待三姨娘帶着四五六少爺抵達之後,又過了半刻,大夫人才帶着二少爺姍姍來遲,最後是大老爺,在管家林叔的伺候下,坐在了梨花木的雕花座椅上。
随之,大夫人才緩緩落座。
盛煙緊張地聽着二姨娘對他們請了安,三姨娘跟随其後,雖然現今是她最為得寵的,但二姨娘的名分和地位在哪兒擺着,就算三哥哥去世了,她也還是正經的二房。在大老爺和大夫人當前,她還是得守着本分規矩。
另外,六七八九姨娘也列席了,不過只有站着的份兒。她們都沒有兒子,有的只生了一兩個女兒的,便只有這樣的境遇。而且能住在龍家主宅的只有兒子,女兒無論大小都住在城西的龍家別院,大老爺這樣安排,據說是龍家百年來的規矩,因為制香的技藝傳男不傳女,女兒長大十五六歲就會婚配,出嫁後就更是不能再踏回龍家一步。
所以盛煙到現在為止沒見過一位姐姐或妹妹,那是因為她們只會在年關或重大節日時才到主宅來請安,并看看自己的生母。
“盛煙,近到跟前來!”最先開口喊他的沒想到會是大夫人。
盛煙一怔,撩起衣擺就要上前跪下,無奈長衫太長,又來不及修改,他沒走幾步就踩上了下擺——撲通,栽倒在地。
圓溜溜的一顆香丸從他的袖子裏滑出,滾落在大老爺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