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他有點粗魯拽下窗子,一路低着頭從牆根走,盛煙瞅了他好久,見他黑衣黑褲黑頭罩,實在憋不住了一把扯下他臉上的黑布,道:“你這是做賊呢!何須如此。”

“诶,這不是有氣氛麽。”小乞丐還有理了,“志異小說裏的大俠不也蒙面嗎?”

“可你蒙起來跟只耗子似的,被人瞧見一準當做賊!”把他的黑布拿過來放進自己腰帶裏,盛煙又戳了戳他的腦袋,“你頭上的東西也給拿下來。”

小乞丐無奈地扯下來,也給盛煙塞進腰帶裏。

随後兩人摸黑出了小院子,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但小乞丐貓着身子很是靈巧,如黑貓般的走起路來沒有半點聲響,拉着盛煙鑽過一簇樹叢後隐蔽的矮門,貼着一堵牆的牆邊走了半柱香,盛煙再一擡頭看月,就發現憩園的白色圍牆已近在咫尺。

“你是這麽知道這條路的?”如果不是認識了他一段時日,盛煙真要以為他是潛伏在龍家的慣偷兒。

“無意中發現的,說來這宅子七拐八彎的道兒還有很多,只不過荒廢太久又疏于休整,大多路還堵着,也就無人行走,不正好便宜了你我!”小乞丐在黑暗中看着他笑。

盛煙朝天翻白眼,擰了他耳朵一下,“是便宜了你~~~~”

“好了好了,前面就到了。”他拉着盛煙的手腕求饒,嘻皮笑臉一陣,怕他被地上的碎石頭絆着,拉緊了他的手,讓他不要再說話。“雖說這裏不會有人來,但我們還是小心點,別高聲說話。”

點頭跟着他往前走,跨過一扇塌掉半側的拱門,盛煙就望見一丈遠外滿是盛開的花朵,牆邊、竹竿架子和屋檐上也滿是細密的薔薇。

但在幽靜晦暗的月光下,它們都顯不出顏色來,乍看過去還有些森然,紅色的薔薇大多泛着瘆人的紫黑色,有股子陰沉的氣息。

小乞丐才不管這些,像是常來的賞客,拉着盛煙就往花叢堆裏走,邊走邊用袖子裹住手,幫他把擋路的斜枝給撥到一邊。

“你聞聞,哪種花骨朵兒最香,我們就采哪種。”他輕笑着說。

盛煙望着這麽多的薔薇倒是傻了眼,“太多了,可惜都還未盛開,未到争相鬥豔的時節,不過花骨朵也好,這才是真正的沁人幽香呢。只是這要一樣樣地聞,也太費功夫了。”

“怕什麽,有我陪着你,就算小鼠兒和黃鼠狼子出來偷花,我也能全部幫你收拾咯!”說着小乞丐把他往前一推,撈起一支重瓣的薔薇遞到他鼻下,“這個如何,我覺着挺香。”

“香是香,但餘味不足,跟那瓶薔薇水的香氣差遠了……”盛煙皺了皺鼻子,往旁邊湊過去,盯住爬上牆的一簇輕呼:“喲,這還有野生的小白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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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娘生前喜愛薔薇,倒是經常與他說道薔薇花的品種。

不料想小乞丐也是認得的,走過來就笑:“我都說這裏是好地方了,何止有小白薔,就算是七姊妹、十姊妹、粉團兒、荷花薔薇、黃刺玫、大粉白薔、小紅薔也是有的,若是白天來,你要看得兩眼發直!”

“真的啊?”盛煙有點不信,這麽好的園子怎的就荒廢了,好生可惜。

小乞丐戳他的肩膀,“你也別可惜,別人都不曉得這兒,豈不是便宜了你一個,以後即使我不在,你也能順着這條道過來瞧瞧,想采多少就采多少,也不用看幾個哥哥和那些不長眼的丫鬟婆子的臉色!”

盛煙聽着就掐住他的臉,“你還有不在的時候?現在我房間寬敞了,你巴不得夜夜來蹭床吧。”

“唉,你這話說的,好像我當真無家可歸,這幾日師父就回來了,那時我也有正經事情要做,不能每晚來陪你瘋的。”他瞪過去一眼,心說自己難道真的混日子,做個不求上進的乞兒麽。

“咦,你還有正經事可做?”盛宴好奇地眨了眨眼,随後想到小乞丐不能常常陪着自己竟有點莫名的不安,“那……就不能來找了我麽?”

小乞丐捂嘴一笑,“有空就來,好是不好?你舍不得我呀。”

“去,我是怕……吃不完的糕點浪費了!”盛煙撅嘴橫眼,再不理他,一臉認真肅靜地跑到邊上聞花蕊去了。

知道他臉皮薄又口是心非,小乞丐悶笑了幾聲就接着幫他找香味合适的薔薇花,摘下一朵粉白的花骨朵,站在他身邊蹭了蹭他的胳膊,“其實這兒的薔薇品種還在一般,我倒是見過,把野生的粉團兒和紅色的十姊妹嫁接在一塊兒,就能生出抱成簇的粉團兒來,那才是真真好看!香味也格外誘人,連我的雪兒也很喜歡。”

雪兒是誰?叫的這麽親熱,是女孩兒麽?盛煙就覺得有些胸口悶,沒接他的話。

“诶,盛煙你聽見我說的麽?我看你就選粉團兒吧,牆根那邊就有一大簇,花瓣也厚,你能采上好多的。”他繼續蹭他的胳膊。

盛煙後退一步,橫眼道:“你家雪兒喜歡的香味,我卻不見得喜歡。”

“嗨,它一只大白貓哪懂哪種花香更好,經常三心二意的,今兒個喜歡嗅粉團兒,明兒個就蹲在荷花薔薇跟前不動了。”小乞丐湊近去看盛煙的臉,伸手戳戳,奇怪了,臉怎麽這麽臭啊?

稍微一愣,盛煙撓了撓鼻子,“雪兒是只貓啊。”

“嗯是啊,要不然你以為是什麽?”

“沒。”盛煙輕咳一聲,轉身拉着他往牆角走,“你說的就是這種?”

“對昂。”小乞丐伸手又要摘,被盛煙一把打掉,“不能這麽采,硬把它的從底部掐斷可不成,你手要放輕些!書上說了,采花時切忌焦躁無禮,花也是有靈氣的。況且夜間采花本就不好,帶着晨露的花瓣最妍,夜間是花兒舒展生長的時候,唉……真是告罪告罪。”

“這講究未免太多了吧!”小乞丐幹脆扶着額頭賞月。

低頭嗅了嗅,盛宴不得不說小乞丐還真的很厲害,這花香的确夠濃郁,也和薔薇水的香味最是接近,猶豫了一會,抖開帶來的綢緞布頭,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開始采花。

“喂,這是上好的江南綢!”他用着東西包薔薇,也太太太太奢侈了吧!

盛煙沒聽到似的專心采花,遇上花瓣缺損地就直接掠過,只選擇花骨朵大且厚實的。

小乞丐在背後對他做了個鬼臉,但看着看着卻着了迷,眼眸一動不動地凝視着。

盛煙采花的姿勢很好看,不像女子那般翹着蘭花指,但手形很美,在空中挑起一道道華麗利落的弧度,精致靈巧,卻絲毫不顯得嬌柔。

是一種不蔓不枝的清雅,帶着少年固有的青澀和細致。

過了許久,盛煙仍然專心致志地采花,但也注意到了小乞丐的無聊,便随口說起薔薇花的典故來。“小乞丐,你知道薔薇有個別稱叫‘買笑花’嗎?”

小乞丐搖搖頭,蹲下來幫他把采好的花兒依次擺好。

盛煙便采着花兒對他慢慢說道:“傳說啊,從前有個皇帝,一天與他最寵愛的妃子在禦花園中賞花,恰逢薔薇蓓蕾初放,盈盈若若,清秀婉約,宛如含笑的美人,便随口稱贊了一句:‘此花絕勝佳人笑也’。這位寵妃就問皇帝,‘笑可能買乎’?皇帝便答‘可以’。随後這妃子就讓人般搬來黃金百斤,要買皇帝整日歡笑。從此,薔薇這就得了‘買笑花’的俗名兒,是不是很有趣?”

“呵,用薔薇來形容美人的确是不為過的。不過,我倒聽過另一個美稱,說薔薇又叫‘玉雞苗’,你可聽過?”小乞丐晃頭晃腦起來,那意思——別小看我,倫家也是讀過書的。

盛煙拈着一朵粉團兒,轉過臉來看他,“何意?”

就聽小乞丐笑意融融地說道:“說是古代有個官員,見自家後花園的薔薇長的很是茂盛,打算分栽一些到別的地方,就讓仆人去挖。誰知仆人才挖了幾下,眼睛一亮,竟是挖出一塊五彩斑斓的玉石來,是個不大不小的玉雞,可算是撿着寶貝了!因為這玉雞石是從這薔薇根下挖出來的,所以薔薇就得了個‘玉雞苗’美稱喏。”

盛煙瞪大眼睛瞅着他,又瞅瞅薔薇叢底,笑眯眯對小乞丐招手道:“真有這種事啊,不如我們也挖一挖!”

“你不是吧,你饒了我,幫你采花就夠費勁的了……比我練功還累。”小乞丐連連擺手,小聲嘀咕。

“你剛才說什麽?”好似聽見他說練功什麽的,這小子會武功,看不出來啊。

小乞丐差點咬住舌頭,“沒啊,我說……這玉石不是随便挖挖就能得到的,你呀,你一看就沒好運的!”

“哼,你憑甚這樣說?”盛煙不悅地挑了挑眉梢,見小乞丐苦着臉不說話算是妥協了,微微一笑轉過身去,繼續采花。

兩人忙到三更過後,盛煙才算是滿意,把攤在地上江南綢四個角提起來,攏起一系。松松垮垮地拎着,唯恐花骨朵較貴,走回去時相互壓着了。

“別用這種仇富的眼神看我,這是我二哥哥送來的舊長衫,我裁下來一片裏子而已。”要知道盛煙原本想的是拿籃子,但挎着籃子夜行怪怪的,想了半天就去裁了片裏子。他估摸着,就算沒了裏頭一層裏子,長衫照樣可以穿的。

小乞丐這笑着才“哦”了一聲,跳到前面去領路,“你要記得這條路怎麽走,雖然彎彎繞繞多了點,但多走幾次就知道了。”

點頭答應着,盛煙七分小心三分忐忑地跟在後面,仔細看着四周,用心記着沿途的景象。

一路無話,兩人一前一後牽着手,走得還算是順暢。

直到要路過一處低矮的栀子花叢時,小乞丐忽然回頭捂住盛煙的嘴。

盛煙訝異地皺眉,順着他歪腦袋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提着燈籠的丫鬟偷偷摸摸站在假山後,不知在和誰說話。聽聲音,該是個年邁的媽媽。

“唉,以後切勿再來這裏了,大夫人若知曉我還接濟于你,也不能容得下我。”

“易媽媽,我,我也不願的……實在是去年家裏的收成太差,弟弟又要娶親,爹爹做長工的僅有的銀子也不夠使了,我又沒了去處,這才鬥膽求得小厮放我進來,求見您一回……”小丫頭說着說着,忍不住哭哭啼啼起來。

“你趕緊別說了,唉……這裏還有七八兩銀子。再多,我是沒有的了!”

“多謝易媽媽!我家主子過世後,若不是您照應着,我被趕出府,算是一點出路也沒有了。”聽着像是跪地磕頭的動靜,但很快沒了,應該是丫頭被這媽媽拉了起來。

“你也是個苦命,怪只怪你家主子福薄死得早,對了……有件事我一直覺得蹊跷,你家主子下葬時,她的玉佩不是做了陪葬麽?”

“是啊,我親眼見的。”丫頭滿口肯定。

這媽媽的語氣瞬間變得有些發憷,“阿彌陀佛,可就是奇了,前些日子裏大夫人叫我過去,手上拿着的不是那枚玉佩又是何物?!”

“什麽?這不可能,我真是親眼看着它随葬埋入了土呀!”丫頭的聲音也慌亂起來。

“罷了罷了,改日我燒些錢元寶給你家主子,你每逢清明忌日也不要忘了!”她惴惴不安地囑咐道。

接着,她們說話的聲音漸漸放低,再過了半刻就兩相散去了。

見她們走了,盛煙才跟着小乞丐回到了自己房中,心事重重地睡下,一晚上幫小乞丐蓋了好幾次被子。也不知是不是他正在長身體,踢被子踢得厲害。

盛煙掖被子時多看了他酣睡的臉龐幾眼,覺得他的臉這幾天似乎白了很多,衣服也換了件幹淨了些的,不知是何故。

胡思亂想直到天亮,盛煙把朝食分了小乞丐一半,讓他藏起來慢慢吃,自己便帶着杏兒和馨兒往瓊學館去了。打聽了一下六哥哥是否還為丢了東西而生氣,兩個書童都說已經消氣了,不過還張羅着在尋,盛煙略微松了口氣。

只要不翻到他房裏來,整個朱栾院随他任意折騰。

午膳後,盛煙又和龍碧升私會,張嘴就問薔薇水的制法。

龍碧升遲疑地想了想,擺弄着腰帶上的錦香囊對他說:“說起來,《普澤香譜》上下兩冊裏都未記載薔薇水的制法,據說大食國對此是秘而不傳的,爹爹嘗試過多次,但也未嘗試得出。做出來的味道,仍然與真正的薔薇水相差不少。”

這話頓時猶如一盆冰水,從盛煙頭頂醍醐澆下。

他居然妄想自己能做出薔薇水,實在是自不量力呀。

然而,龍碧升的後一句話又勾起了他的希望。“不過,若要做出極為相近的味道,卻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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