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盛煙與小乞丐相約在翌日晚上,來到丢棄了小司的那口破井,在胖酒鬼師父的幫助下,他們把井口封上,還在旁邊做了個小小的墳,掩藏在草叢裏,不易被人發現。

經過這番交談,盛煙才粗略得知胖酒鬼師父的來歷,他從北方南下而來,姓冷。據說他一位朋友與小乞丐的母親是表親,小乞丐在家裏闖了大禍之後受他母親之托,将他帶離了是非之地。

盛煙好奇地問他小乞丐的名字,胖酒鬼打了個哈哈,笑道:“他原先的姓是不能用了,原先的名兒也挺難聽,還是不告訴你了……說來也怪啊,這小狼崽子哪裏都厚,就是臉皮特別薄。”

小乞丐在後面做了個鬼臉,踹他一腳。

有難聽到不能說的名字麽?盛煙無奈地撇撇嘴,算了,不說就不說吧,反正小乞丐的家境如何,對他而言并無差別。

“你随便給自己起個名不好麽,真是……撒謊都不會。”看盛煙走遠了,胖酒鬼拉着小乞丐要往龍府最大的廚房走。

“你又要我去偷酒啊?!”不悅地甩開他的手,小乞丐蹲在地上不動了。

胖酒鬼巴巴地跑過來,揪起他一縷頭發道:“怎麽,不願意對龍小十撒謊啊?你喲,就是腦袋裏的筋太直,一個彎兒都不會拐,要不然怎麽會落得今天的地步?”

小乞丐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低着頭不說話。

“還嫌我讓你偷酒不好?小狼崽子你要弄清楚,現在我們寄人籬下,偷偷摸摸過日子……雖然我能教你武功,但沒本事掙錢,只好留在這裏吃龍家的。放心,龍家財産多的很,就算我們吃一二十年,也不會讓盛煙吃虧多少的。”胖酒鬼喝幹了葫蘆裏最後一滴酒,不甘心地伸舌頭往裏面舔了舔,撞了撞他的胳膊,“你看,真的沒了!”

“盛煙是庶子,他這樣長大,如果龍家幾個兄弟分家……他是得不到什麽家産的。”小乞丐擡起臉看他,屈起一根手指把他的葫蘆從眼前支開。

“是啊,那是沒辦法的,出生決定命運麽。”自己怎麽就收了這麽個徒弟,看起來好像很好欺負,其實卻是塊敲不開砸不碎的石頭,小小年紀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不說,有些事還瞧不上不肯做。

小乞丐環抱着胳膊看着天空,幽幽說道:“師父,你說的那些我過去的确不懂,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要做的不該是一個魯莽之人,而是能夠深謀遠慮、韬光養晦之人,對嗎?”

“哎喲臭小子,你總算開竅了!”胖酒鬼興奮地一掌拍下來,小乞丐的雙腳整個往泥土裏陷下去一半。

小乞丐僵着臉看他,“明天,你可以教我新劍法了吧?”

“好好好,好小子,功夫練的不錯,我不在你也這麽用功啊,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咦,你不會是為了誰誰誰才這樣的吧?”他這算是好的進展還是有了弱點呢,胖酒鬼懶得想,也想不清楚,便一把拽住他往前走,“無所謂了,只要以後每餐管飽酒,你說怎麽的就怎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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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盛煙的腿你也肯治了?”小乞丐巋然不動,站在原地紮馬步,只淡淡地揚起眉梢。

“得得,我應了還不成麽,快去給我打酒……”就見一陣風從眼前刮過,胖酒鬼淡定地揉了揉自己的眼,啧啧嘴,“不得了不得了,小狼崽子把我的輕功學了十成八了,他才九歲啊……哎呀我算算……完了,等他十九歲我時壓箱底的功夫都保不住了!哎喲喂,師弟你真是害慘我了,到時教完立刻就得溜,可不能讓這小狼崽子打敗了。”

仰頭覺得今晚的月光太皎潔,胖酒鬼坐在一塊磚頭上打起盹,一張嘴還不消停地自言自語:“小狼崽子的娘沒了,唉……也不知能瞞他到何時,能瞞一天是一天吧。真是的,這種事情為什麽總讓我來做……混蛋師弟,下次絕對不能讓你跑了!”

那廂,盛煙提着燈籠回到朱栾院,見杏兒并馨兒、西屏從憐香居走出來。

“小主子你可回來了,後院的……”杏兒急惶惶地拉住他,就道:“大少爺方才遣人送來的梨花樹苗兒,我們就走開了一炷香功夫,竟然都……都……”

“你慢些說,樹苗怎麽了?”盛煙清秀地眉毛一挑,冷然看着她。

杏兒緩了口氣,瞄了身邊的西屏一眼,道:“西屏說剛送來的樹苗不好馬上栽下去,現在天色也黑了,便說明日再找人來栽種,于是我和馨兒便去了廚房幹活。出來時才發現,樹苗的根須都讓人扯斷了……”

“什麽?!”一嗓子的高聲怒吼讓杏兒和馨兒瞬時都埋下了頭,西屏也吓了一跳,也不自知覺把頭低的更低了些。

盛煙擡腳往裏走,站在後院地細細地看了看,頓時大發雷霆,“這麽會出這種事!這可是大哥哥命人從後山挖來送給我的,我才一個時辰不在……你們連這等小事都辦不好,說,這如何是好?”

轉頭他看了看噤聲的西屏,厲聲問:“西屏為何來此,可是二哥哥有什麽吩咐嗎?”

“回十少爺,是大少爺身邊的茗言沒空,眼下沉香閣的人手短使了,這才托小的過來督促那些小厮的。小的本來走到了半路,被馨兒給喊回來的。”這事兒也實在棘手,西屏哪裏料到剛送過去的樹苗就被人毀了,如果大少爺二少爺問起,自己都不好交待。

這個茗言也是,突然托了自己這麽個差事,這一吊錢也太不好賺了。

“這事兒我處置不了,你先回去給二哥哥回話吧。至于大哥哥那頭……杏兒,只能去跑一趟,若是大哥哥責怪,你便說是我未曾好好留意,看守不當吧。”盛煙壓低了聲音吩咐着,見杏兒略有遲疑,又嘆口氣道:“總不能說是有小偷光顧,去吧去吧。”

杏兒一步三回頭地對馨兒擠了擠眼,讓她好生勸着點,才并西屏一起出了門。

走到半道,杏兒猶豫了片刻,一跺腳,咬牙向着合香居走了去。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怕別人亂做文章。杏兒深知這點,便決定去找二姨娘。

小夕領着杏兒進去說話,二姨娘一聽就蹙起了眉頭,“可瞧見是什麽人了?”

“早先就聽見了些許動靜,起先以為是老鼠,後來才知……因而奴婢未曾瞧見,請二姨娘責罰。”杏兒詳細地說了一遍事情發生的過程,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二姨娘對小夕遞了個眼神,讓她去取外罩裙衫,揮手讓她起來。

“這認真論起來你們是該罰,但若真要罰,也該由你小主子來定,且起來吧!動不動磕頭謝罪的,哪裏範得着了,倒看得我眼暈。”

杏兒松了口氣,伺候着二姨娘往外走,等到岔路口的甬道,才匆忙往沉香閣奔。

半個時辰過去了,盛煙的憐香居一時間燈火通明。先是二姨娘帶着一衆丫鬟到了,接着就是大少爺和二少爺與數個随從,一堆人擠滿了後院,十幾盞燈籠映照着地上破敗的梨花樹苗。

盛煙囑咐杏兒說的那番話,龍碧飛豈能不起疑。

泥土上閃爍着幽暗的光,昭示着這些根須是有人故意扯斷的。

龍碧飛半天不做聲,開口就喊了茗言上前,問他因何将這差事托給了西屏。茗言戰戰兢兢地跪下,說自己到了傍晚身體就極為不适,以為這只是件小事,所以才鬥膽私自托與了西屏。

“茗言,近來你的差事都出了差錯……你說這是為何?”龍碧飛的嘴角噙着笑,卻令人感覺他一擡眼就豎起了一堵冰砌的牆。

茗言無言以對,只能默默俯首,等着主子責罰。

龍碧飛又問過西屏,才對盛煙道:“這事兒我看是有人故意為之,不是對你,便是……對我。”從他回來的這些天來看,小十行事都是中規中矩,對兄長們也彬彬有禮,若說他招惹上了別人,他寧願相信是有人心胸狹小,犯了嫉妒之心。

他這話一出,衆人都知道事情嚴重了。

在大少爺頭上動土,是得有多大的膽子?

但今兒個大少爺遣人來給盛煙送樹苗的事,一共有幾個人知曉?這點已經很值得探究和深思了。

盛煙并不想把事情鬧大,但他明顯黯淡下去的眸子,讓龍碧飛和龍碧升都有些看不過眼。難得有一個乖巧伶俐的弟弟,卻要眼看着他心灰意懶嗎?

黑貓的事揭了過去,但這件事必須徹查不可!

如果他們對盛煙的好反而成了別人欺辱他的理由,他們今後還如何以兄長自處。

龍碧飛便和龍碧升咬了一回耳朵,對衆人道:“撇開這十幾株樹苗的損失不談,在龍家是不該有這種事發生的……若流傳出去成何體統?!所以,我決定親自查明此事,有些人該教訓的就得教訓,不然他會忘了在龍家誰才是主子!”

随後擡起下巴看了看二姨娘,問她的意見。

二姨娘當然樂得大少爺攬走了麻煩事,表示一切都由大少爺來處置,寬慰了盛煙幾句,帶着人優雅地踱步離開。

盛煙蹲下來捏了捏這些斷裂的根須,惋惜地抽了口氣,“或許小十的命當真不好,只要我喜歡什麽,上天就要剝奪走我擁有它們的權利。這件事我誰也不怨,怪只怪小十沒福氣……”

“胡說什麽呢,起來!”龍碧升把他拉起來,狠狠在他腦門上敲了一爆栗,“別人進你一尺,你若一味後退他們便會得寸進尺,你是龍家的少爺,豈能如此懦弱?”

龍碧飛贊同地點頭,拉起盛煙的手拍了拍,“別怕,事情發生了你逃避可不行,拿出點骨氣來,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過去瞧不起你的人後悔……十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小十沒看見偷入院子的人,不過……杏兒和馨兒說,今晚朱栾院的護院忽然少了幾個,不知是何緣由。”盛煙疑惑地皺眉,做深思狀。

“護院忽然少了……”龍碧飛眼眸轉了半圈,心裏霎時有了計較,并龍碧升一同離去,沒有回沉香閣,而是到焚香臺外見到了管家林叔。

管家林叔一聽出了這等事,神色變得有些難堪,思量了片刻回道:“回大少爺,是六少爺說夜晚的護院太多了,來來去去攪得他睡不安寧,我這才撤走了幾個的,沒料想……”

龍碧飛聽完這話覺得奇怪,問道:“六少爺一共有幾個小厮?”

“三個。”林叔不假思索道,又補充了一句:“朱栾院裏,只有四少爺的驅使的小厮多些,足足有五個。”

“那還真是不少了~”龍碧升嗤笑一聲,眨了下眼,示意龍碧飛無須再問了。

兩人什麽随從沒帶,也就無人通傳,轉回頭直接進了龍碧熏的小院。

一個小丫頭見着他們,趕忙奔進去報信,等龍碧熏更衣出來時,龍碧飛已經在喝第二杯茶,而龍碧升則站在院子裏,站在那五個小厮面前,上下打量着,微微勾起唇角。

“大哥二哥……碧熏方才睡下了,不知你們要來……”他慌忙行禮,手忙腳亂地讓大丫鬟端上果盤和點心。

“不用了。”龍碧飛揚起手,“這茶我都喝飽了。”

就聽見龍碧升在前庭的空地上朗聲道:“你們把手都擡起來,手背朝上!”

幾個小厮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龍碧熏卻是神情一滞,垂首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龍碧升依次看過他們的手,回屋內對龍碧飛點頭道:“指甲裏都有泥土,雖然洗了,但他們顯然洗的急迫,沒有全部洗淨。”然後對着龍碧熏莞爾道:“四弟,據說所知,你這五個小厮平日雖然幹些粗活,但從不種地挖土吧……嗯?所以他們指甲裏的泥土是怎麽回事啊?”

龍碧熏企圖狡辯,“這個,我也不知……他們平日幹的活多,或許是……”

“四弟你若坦誠說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本不想罰你的,然而……你是真令我失望。”龍碧飛把茶盞重重往下一磕,“這批梨花樹苗,是我派人上後山挖的,後山的泥土與這裏的泥土不同,有股特別的幽香味道,是常年累月由凋零的花瓣腐化沉積而成,你是不是想我讓親自取樣給你聞一聞?”

“大哥,我錯了,我不該這麽做的!”這件事如何會露餡的,龍碧熏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分明他得知的,是今日方四少會遣人送茉莉花苗兒來給盛煙,怎麽就變成了大哥哥送梨花樹苗來了呢!難道是小六……是小六故意給了我假消息?

看着龍碧熏臉上的表情紅白交錯,龍碧飛反感地扭開臉,撂下一句:“你這幾日不用去家學了,好好在房裏反省!還有,派人去給盛煙一模一樣挖十幾株梨花樹苗去……親自動手,給他逐株栽好了!”

“是。”龍碧熏不甘願地應道,頹然地垂下眼睫。

還沒決定要不要把小六拉下水呢,龍碧飛已經和龍碧飛頭也不回地走遠。他只得憤懑地站起來,沖過去擡腳一腳,踢向一個小厮的胸口,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蠢貨,一群蠢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明天都給我領了工錢滾出府去,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現!”

發了好一通火兒,他才冷靜下來,黑着一張臉戴上兩個丫鬟,闖進了龍碧煉的院門。

沒過多久,外面的衆人便聽見六少爺的房裏傳來“嚓”的一記脆響。

随之是龍碧煉的一聲驚呼:“薔薇水,我的薔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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